第六章 葯苦意微甜(二)
()沈霖於我,一直以來都如以兄長和知己般存在,溫和如他,每每看我,眼神里總含着超越言語的關懷和體貼,面對他不同於景熠的透徹,我不會緊張恐慌,反而覺得安心。
儘管知道沈霖的溫和親切只表現在他願意表現的時刻,他畢竟上是一位尊貴的王爺,下是傾城的掌權者,又怎麼可能一直平易近人,然而我也是到了這會兒才明白,面對刻意生疏起來的他,會比面對景熠更難找到話題開口。
終是還沒想到要說什麼,就見花園拱門那邊過來了一行人,一眼掃過去,人倒是齊全,宮懷鳴和迎風閣的四個堂主都來了,另一個面生的,想來就是逆水的新堂主。
我和沈霖迎過去幾步,眾人站定,我先衝著宮懷鳴那五個人淡笑:“很久沒見你們一齊出現了。”
宮懷鳴點頭道:“逆水堂有事,自然要聚齊的。”
他身後的幾人隨即附和,其中嶽澤堂堂主溫嶸見了我一臉忿然,只是礙着場面一時沒說什麼,
岳澤堂在迎風閣負責招眾,可謂是人手人脈最廣的堂口,之前找我的差事自然是落在他們頭上,想必為這個沒少受宮懷鳴的苛責。
略帶歉然的看了溫嶸一眼,我轉過頭去把目光落在那個肅然沉默的新面孔上。
沈霖在一旁道:“這是逆水堂新任堂主,蕭漓。”
我依着身份點頭示意:“蕭堂主,我是落影。”
那個嚴肅中帶幾分深沉的年輕男子微一挑眉,彷彿在意外中有點失望:“你是落影?”
不等我說什麼,溫嶸趁這個工夫忍不住插了話:“是啊,叫我們找了半年的那個!你可不要小瞧了她。”
顧綿綿依舊是添亂的那一個,神色誇張的湊過來:“落影,我記得當年陸兆元也是這個表情。”
說著又沖蕭漓道:“蕭堂主,依着規矩,你是可以跟落影過過手的,輸了也不丟臉!”
幾句話這麼一說,蕭漓臉上就有點掛不住,我見狀不能再放任,把笑收了去看宮懷鳴:“宮閣主,你不管管么?”
宮懷鳴沒什麼表情,道:“懲戒是榮峻堂的事。”
一下子把話題上升到懲戒的高度,深知我跟顧綿綿交好的宮懷鳴可算將了我一軍扳回顏面。
“看閣主說的,哪有那麼嚴重,”我很快笑笑,“只是逆水新近換人掌舵,我與我們堂主有些事項要說,還請幾位迴避一下的好。”
說罷我悠悠的看向顧綿綿,知道趕她走才是踩中她的死穴,果然她立刻皺了臉,一副求饒的眼神飄過來,見我不理,又轉過去沖蕭漓抱拳,聲音溫膩:“綿綿只是一時心急,方才失禮,還請蕭堂主見諒。”
溫嶸見狀也隨着抱拳,雖不說什麼,總是示了弱。
一來一往,蕭漓也看出了端倪,此時欣然笑道:“不妨,只是不知顧堂主在心急什麼?”
顧綿綿總是不同於常人,聞言毫不遮掩:“逆水堂排行第一方可挑戰落影,前頭一個我親眼見到被她殺了,蕭堂主還明知故問。”
“既如此,”蕭漓哈哈一笑,坦然道,“我這特權不用豈不是浪費了!”
“傾城落影天下聞名,如你所說,輸了也不丟人,”蕭漓轉頭看向我,舉劍抱拳,“那蕭某就大膽討教一下了。”
我遲疑了一下,並沒有拒絕的借口,只得輕輕點頭:“好。”
眼看着細水出鞘,我扭過頭去:“綿綿——”
顧綿綿隨身並不帶劍,把一旁宮懷鳴手裏的紋風抽出來拋給我,嘴上不停:“你這個借劍的習慣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我抬手接下,知道她把紋風給我是居心叵測,宮懷鳴不閃不躲的放任也其心可居,瞥他們一眼不說什麼,轉回頭對蕭漓道:“堂主請。”
蕭漓的劍法原本不是傾城系,看得出是做了堂主才新近改用的,使起來並不純熟,倒讓我有點猶豫了,紋風劍略沉,只有配合舉重若輕的風系劍法才能發揮作用,宮懷鳴整日惦記着紋風能勝過細水,當然不能在我手裏讓他得了逞,於是勉強着使了水系,費力之餘希望蕭漓看的懂。
果然不出十招蕭漓就放棄了並不慣用的傾城劍法,改了他原有的恢弘大氣的自家套路,很快我就發現這個蕭漓的功夫很好,出手極穩,後勁深遠綿長,比陸兆元還要略勝一籌。
對付這類的對手只能速勝,若是持久戰,宮懷鳴或許可以,擱在我就勝算不大了。
然而此時我又不能盡全力速勝了他,沒有必要也不合情理,只得拖了一陣子,兩百招不到便示意作罷,蕭漓也不戀戰,見我後撤一樣見好就收的停了手,束劍與我示意。
“堂主好身手,”我率先開口,把劍還給宮懷鳴,意味深長道,“宮閣主又有勁敵了。”
宮懷鳴似笑非笑的接過劍去沒說什麼,倒是那邊的蕭漓十分坦蕩:“你就別自謙了,拿紋風當細水用,至少就打了三成折扣,還能跟我走過二百招的,你是第一個。”
“若是換了你順手的劍,想來二十招就能拿下我,”他說著抱拳:“如此要多謝落影手下留情了。”
“堂主謬讚,”我微微訝異,宮懷鳴都按着不吭聲,蕭漓能如此看輕勝負,倒讓我心裏生了些許敬佩,也不再客套什麼,“我以後可能不大方便露面,所以勞煩堂主能好好穩住逆水,不要經常把我叫出來才好。”
話說的很清楚,我不想也沒空常常被挑戰,所以你蕭漓最好穩居逆水第一,不要輕易被人打敗超過了去。
蕭漓淡笑點頭:“蕭某自當儘力。”
我轉頭,後頭的話還沒出口,突然感到身後一陣疾勁劍風襲來,伴隨着沈霖的聲音:“這麼多人大老遠跑來見你,這樣簡單收場可不行!”
一瞬間那幾個看熱鬧的表情都十分精彩,我也顧不上回頭說話,忙憑着感覺閃了一招,手上沒劍有點狼狽,儼然沈霖是想逼我亮出暗夜來用的,只可惜我根本沒帶着。
好在蕭漓就在眼前,我伸手的同時他已經把細水拋了過來,右手接住,提氣凝神,拆了幾招過後我明白沈霖是真的生氣了,從不偷襲人的他這回一出手就毫不留情,把功力發揮了十成十,他的劍本來就快,此時更是只剩了一團青影。
我不知道在場眾人是不是見過,至少我在這裏是第一次面對沈霖這等陣勢。
快劍快解,我再也沒有方才對陣蕭漓的思考時間,也顧不上什麼劍系,下意識的雜亂的抵擋上去,直到將霜色劍影徹底混入了沈霖的周身,才逼得他把速度降下來。
我也慶幸手裏拿的是細水,若是紋風,恐怕此時已經接不上氣息了。
舊傷不理的後果總算展現,胸口愈發痛的厲害,我一時半刻抽不出身,又不敢繼續拖延,咬咬牙,瞅準時機,縱身一掌把他逼退一步,趁着這個空隙將細水換到左手,再不掩飾保留什麼,只避了幾記殺招不用,余的全都傾力迎上,撤掉防禦,以攻為守,終於在雙劍叮噹一聲交錯之後,兩人各自退開。
又是一個看起來旗鼓相當的結局,但實質跟方才卻完全不同。
眾人愣了一瞬,說話的是宮懷鳴:“能得此一見,當真不虛此行。”
“怎麼跟誰都是打平,”顧綿綿明顯有點驚訝,跟着道,“落影你原來是左手劍——”
我原地低頭頓了一會才抬頭:“這回總算對得起各位了。”
說著我雙手把細水托起來送到蕭漓面前:“多謝堂主借劍。”
蕭漓接過來,看着我道:“不愧是能進宮行刺還全身而退的,蕭某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