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那時，王思南聽說她不再讀書了，立即找到她說，你真傻！怎麼能放棄升學呢？你不讀書了我怎麼辦……王小燕說你繼續讀你的書呀！如果你心裏還有我，不管你走多遠飛多高，我們都能在一起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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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人生還真是有些玄妙，人就像一隻蜘蛛，走到哪裏就在哪裏結下一張網，一張人際網，親情網。在離這座城市幾百公里的鄉村，那張網隨着她的離開而破敗，只剩下一根殘絲掛在老屋的屋樑上。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從房樑上爬下來走出了老屋，被乾爹陳伯仁慧眼識蛛（珠）帶進了城，從一個農村姑娘變成了城裏人，從此開始在這座城市中交朋結友，結婚生子，有了新同事、新鄰居，後來兒女大了又有了兒女親家、親戚……編織起了另一張新的人情網。其間，有歡樂也有痛苦，有甜蜜也有苦澀……如果沒有那一次招工，如果主持招工的領導不是陳伯仁，她人生中的第二張網肯定是另一個樣子；結網的地方也不一定在這個省城，或許仍在鄉村，或許會在另一個城市。

王小燕回憶起自己青少年的生活，心裏總是充滿着無比的自豪和驕傲。她雖然是個孤兒――在她四五歲時，父親因放木排落水身亡，母親隨後改嫁遠走他鄉，是祖父和祖母把她撫養成人――模樣兒長得俊俏，又聰明伶俐，在學校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在鄉里是人見人愛的俊少女。那時候，身材瘦小的王思南就像個護花使者，與她形影不離。他們是鄰居是同班同學，還是一對“娃娃親”。小時候的王小燕並不懂得“娃娃親”是什麼意思，只曉得兩人要好，人家對你好，你當然要對人家好。如此而已。等到懂得其中含義的年齡時，臉上雖然有些羞赧，但心裏還是樂意的。你想啊，有個小男孩成天跟在自己身邊，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為你遮風擋雨，哪個少女不願意呢？況且，王思南是那樣會討大人喜歡，遞個煙斗送個茶水的，讓王小燕的祖父心裏樂滋滋的。只有祖母不樂意這門“娃娃親”，她覺得王思南這個孩子又矮小又瘦弱，孫女兒將來嫁給他肯定得不到應有的保護。然而，她畢竟是個婦道人家，怎好違拗丈夫的意志阻止這門親事呢？而且她又是個守舊的女人，對孫女王小燕的管教也一直很嚴，一篇《女兒經》和一篇《三字經》古文，成了幼年王小燕的必讀經典，經常教導說一個女人要守得住寂寞，要從一如終。當然，事情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一切還當順其自然。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一場“學習邢燕子”的運動風靡全國。那時剛剛小學畢業的王小燕就放棄了升學的機會，學習邢燕子飛到了農業生產第一線。當然，這並不是她成熟的選擇，一半是學校領導的鼓動，一半是虛榮心作祟。那時，王思南聽說她不再讀書了，立即找到她說，你真傻！怎麼能放棄升學呢？你不讀書了我怎麼辦……王小燕說你繼續讀你的書呀！如果你心裏還有我，不管你走多遠飛多高，我們都能在一起的，不是嗎……當年，她還不到十五歲。十五歲不到的女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回到農業社能做什麼呢？農業社考慮到她的實際情況，讓學做會計。王小燕聰明好學，心靈手巧，做事麻利，算盤打的劈哩啪啦響，賬目做得清清楚楚，又寫的一手端正秀麗的好字，令做了多年賬房先生的老會計讚不絕口。在那“人才輩出”的年代，聰明伶俐的王小燕很快就嶄露頭角，成為全縣最年輕的女會計，奪得全縣農業社會計珠算比賽的季軍，事迹上了縣報和廣播站，並出席了全縣勞模大會，成了全縣小有名氣的“小燕子”。然而二年後，王小燕終於還是覺得自己並非願意終老農田，她渴望飛得更高更遠。在她十七歲那年，這個在縣裏小有名氣的鄉下妹子走進了縣政府招待所，她是衝著招工而來的。臨行前，她沒有大事宣揚自己去縣城做什麼，也沒有告訴正在中學讀書的王思南，只是對祖母說我想去當工人。她怕祖母不答應，說話聲很小。沒想到祖母這回卻極力支持她，說去去，小燕子長大了，也該遠走高飛了！前來報名的人很多，招待所門口，男男女女進進出出的。招工單位是省城的一家拖拉機廠，王小燕到招工報名處拿了一張表格，填寫后交上去，然後等待下一步的安排。然而，令她沒有料到的是，報名處的工作人員卻把表格退回給她，說她只有十七歲，不合招工條件。招工的對象要求是年滿18歲的未婚青年，她還差一歲――不，確切地說她只差幾個月。她急壞了，急得眼淚直流。情急之下，她找到了縣農工部的李部長訴說。李部長是她去年在勞模會上認識的，曾對她說過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他。李部長見她哭着跑進辦公室，立即迎上來，說我們的小燕子怎麼啦？誰欺負你了啊……她把招工被刷下來的事說了一遍，李部長拍着她的肩膀說，沒事。走，我同你說說去……李部長是個好人！

李部長帶着她找到負責招工的陳處長陳伯仁，把王小燕的情況介紹了一遍，並說這可是我們縣的小名人啊！這樣優秀的青年你們不收會後悔的。帶上她！陳伯仁打量着王小燕，也覺着這個小個子女孩確實可愛，但又有些為難，就笑着說：“除非她是我的女兒……”李部長一聽有門兒，就說那你就認她這個乾女兒唄，反正她是個孤兒……陳伯仁和李部長都是南下幹部，而且又都是北方人，性格耿直豪爽，談笑之間便定下了這門乾親。王小燕當場就甜甜地叫了一聲“乾爹”……隨後，還未走進洪州拖拉機廠大門的王小燕，就以招工工作人員的身份做起了接待工作，跟着乾爹在全省各地跑招工，端茶遞水的好不讓乾爹陳伯仁開心……就這樣，王小燕搖身一變成了洪州拖拉機廠的一名女職工，由一隻成天從土裏扒食的小雞變成一隻每月領取國家工資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