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市井之聲
近些日子,咸陽城裏的巡邏兵越來越多了,甘羅有所感覺,咸陽城裏恐怕將有大事發生。
每日除去讀書認字的時間,甘羅會抽空在咸陽城裏四處逛逛,他需要對這個時代的事物有更多的了解,但很多時候甘羅都是還沒來得及出文信侯府的府門,就被蒙恬派人來喊去玩蹴鞠了。
這一次,甘羅選了個很早的時間,辰時二刻剛過,他便出現在了咸陽城的街道上,然後,他選了一個人群聚集的酒館,靜靜地坐在酒館門口旁的台階上,看着如織的人流不停地在街道上穿梭。
路人們大概會覺得甘羅是個怪孩子,因為一般像他這麼大的孩子,往往都會叫上幾個小夥伴在大街小巷裏嬉鬧,而甘羅則安靜得出奇。
其實,甘羅是在仔細聽,聽酒館裏面那些人對話的內容。如果說小道消息會不脛而走,那麼這些消息最初的來源,十有八九就是從這些吃了幾碗酒就開始大大咧咧胡吹亂侃的人的嘴裏出來的。
雖然可信度不怎麼高,但沒有人吹牛會凈找些別人完全不會相信的話題來講。
酒館裏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酒,談得極是興起:“現在城裏的風頭越來越緊,搞得人心惶惶的。今早我出城倒騰一車貨物,硬是被守城門的兵搜查了小半個時辰。”
“是啊,不僅是城裏,我前幾日還看到城外的山林里都有好幾百人的兵在搜查呢,當時那陣仗,八年前抓捕流竄的山匪巨盜的時候都沒這厲害。”
這時第三個人插了進來,也是喝酒喝得滿臉通紅,大喇喇地嚷道:“我說王老二王老三,你倆五大三粗的,怎麼這點風頭就把你們給嚇着了?”
兩人轉眼一看,不約而同地鄙了一眼,說道:“你這廝什麼時候來的?”
“怎麼,你倆來得,我來不得啊?”那人說話間又猛灌了幾口酒,喉嚨上的喉結有節奏地上下跳動,喝得甚是暢快,然後繼續道:“你們知道的,我有個好兄弟在牢裏當差,那天咱倆一起喝酒,我才知道最近這些日子為什麼巡邏的士兵那麼多,你們...要不要猜猜?”
“猜個屁!”王老三唾了一句,“看到你這種賣關子的就火大,趕緊說、趕緊說!”
那人把頭往前湊了湊,聲音也小了幾分,回答道:“你們知道質子府嗎?”
“哪個質子府?”
“燕太子丹的質子府。”
“當然,可那又如何?”
那人勾起嘴角故弄玄虛地笑了笑,又道:“咸陽城的質子可不少,燕齊楚韓都有,這些質子雖然被限制在咸陽城附近百里內走動,但他們的隨從、車馬、資餉都遠比一般人規格高。那你們說說,這燕丹的車輿你們有多久沒見到了?”
王老二王老三兀自想了一陣,忽地兩眼一瞪,對看一眼過後便是驚道:“對啊!往日常能見到城裏的幾個質子帶上隨從出去打獵,算起來,那燕丹有一個多月沒見蹤影了。莫非...他逃了?”
“逃?他自己一個人能怎麼逃?”那人又灌了一口酒,隨手抹了一下嘴邊的酒漬,繼續道:“據我那牢裏當差的兄弟說,最近有一股勢力滲透到了咸陽城裏,密謀將燕丹劫回燕國,所以燕丹這段時間一直被囚禁在廷尉大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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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過後,太陽掛在了頭頂,饒是夏末,午時的天氣也有點曬人。甘羅聽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拍了拍衣裳,開始朝西市走去。
質子外交在戰國時代屢見不鮮,沒有多少質子能夠安全返回自己的國家。一旦兩國開戰,質子極有可能被斬殺。
不過嬴子楚是個特例中的特例,子楚質於趙國時,邯鄲正面臨著秦將王齮的圍攻,當時呂不韋靠着強大的財力和縝密的籌謀,將子楚救回秦國繼位為王,於是乎呂不韋有了如今在秦國近乎一手遮天的地位。
甘羅不清楚傳言中會去營救燕丹的這股勢力來自何方,但他認為這件事一定不會像幾個酒漢說的那麼簡單。
西市仍舊人流攢動,列國商賈充斥其中,叫囂着這樣那樣的叫賣聲。
只不過,西市口的那個暴露狂似乎憑空消失了,就和燕丹一樣,嫪毐也有很多天沒有出現在大眾的視野里,每每聽到別人談起這個常年混跡於市井的痞子究竟去了哪裏、是死是活,甘羅都不禁想到宮城裏有一對狗男女正在行苟且之事。
甘羅的腦海里又浮現了那個非常辣眼睛的奇葩畫面,然後一陣乾嘔。
西市裡除了做買賣的,還有一群特殊的人經常在這裏出現,而且在大秦嚴苛的律例下,這群特殊的人是殺人不犯法的那種。
因為,他們本就是律法的執行者。
甘羅見過殺人,其實他以前殺過很多人,和這些劊子手的區別是,別人用的是亮晃晃的大刀,而自己用的是子彈。
刑場位於西市中央,依大秦律,腰斬、黥字、殺頭、鞭笞這些或重或輕的刑罰都可以在集市中執行。
前些日子有個劊子手在刑場上殺過一個盜匪,甘羅正好在場。那個盜匪的嘴上被勒了很粗的一根麻繩,他只能悶悶地叫喚,卻說不出任何的話。劊子手麻木地看着被縛於地上瘋狂掙扎的盜匪,就像看着一隻待宰的羔羊。後來,監刑官將一塊木牌扔到地上,脆響一聲過後,劊子手揚刀砍下,血液登時從盜匪斷掉的勃頸處狂噴出來,濺在劊子手的臉上和胸膛上,看上去像被潑了一盆紅色的油漆。
當時在場的人有很多,其中也不乏甘羅這個年紀的少年。甘羅起初有些奇怪,後來才漸漸明白過來,大秦的嚴苛律例本就有着震懾的作用在裏面,自然不會區分年長還是年幼。更不用說大秦的軍功本就是靠人頭賺來的,十四五歲參軍的少年比比皆是,他們在戰場上挎着敵人的頭顱,亡命般地拼殺,為的就是賺取更多的頭顱,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夠在凱旋時得到更多的封賞。
甘羅的心中不知何故突然升起一股鬱氣,他仰望蔚藍的天空,竟然看到了一絲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