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踢不相識
老頭子的物件兒挺有趣，在甘羅的記憶里，他在博物館裏看到過不少古時的高超技藝，甚至很多都已失傳，即便是科技發達的現代人也仿造不出來。
而戰國時代的墨家，便有着一群在機關術上造詣高超的人。史載楚欲伐宋，公輸班九設攻城之機變，墨子九據之，又有言墨子以木為鳶，飛升天空。甘羅想到這些，不免覺得剛才那位拿着大青銅酒壺喝酒的老頭子就是來自於墨家。
啪嗒！
甘羅感到自己的腦袋又被撞了一下，但是這次很疼，因為撞到的不是莊稼漢的大肚子。
一隻深褐色的皮球在甘羅的注視下，蹦跳着滾落到了街對面，然後被五六個一擁而至的少年撿了起來。
今日一定是黃曆不對，不宜出門，甘羅苦笑着自我安慰道，然後起身向那幾個少年走了過去，準備接受一句道歉之類的話。
然而，他們跑了！他們竟然哼着小曲兒像個沒事人一樣跑了！
連日來的事事不順早就讓內心的煩躁積蓄已久，甘羅當即指着那幫少年破口大罵：“哪家的混賬小子，不知道踢到人了么？跑個屁啊跑！”
蹴鞠的少年們聞聲而止，一個小胖墩直眉楞眼的走了過來：“小子，找打嗎，怎麼說話的？”
“死胖子，打就打怕你不成！”甘羅正氣頭上，也沒管三七二十一掄起拳頭就朝小胖墩臉上揍了過去。
小胖墩反應挺快，抬起右手將甘羅的拳頭擋了下來，眉頭一緊怒罵到：“挺囂張啊小子，來呀，大夥一起揍他！”
其他幾個少年隨即趕上，一窩蜂地撈起袖子準備干架。
甘羅眼見自己勢單力薄，雖有幾分后怕，但拳頭已出手便顧不得太多，大不了盯着一個往死里打便是，說什麼也不能讓自己太吃虧。
一觸即發之時，一位劍眉星目，氣度不凡的少年出現在甘羅與這幫人中間。
“住手！”
那少年身穿紅色錦袍，腰間所佩虎形青玉甚是奪目，攔下小胖墩他們之後，便朝着甘羅抱拳行禮道：“方才人流攢動，我們一時沒注意踢到了你，實在抱歉。”
見眼前這位還算有教養之人，甘羅心中之氣暫消：“罷了罷了，本就不是什麼大事，我也沒傷着什麼。不過我可得提醒你們，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可不該是你們玩蹴鞠的地方。”
甘羅拍了拍額上髮絲間的灰塵，轉過身來要走，誰知那小胖火氣反倒比自己還大。
“少主，你跟這臭小子客氣什麼，你是什麼身份，用得着跟他道歉？”小胖墩越說越氣，鼓着眼睛瞪了甘羅一眼又道：“少主初回咸陽不認得他，那臭小子就是文信侯府的甘羅，聽說得了場大病人都病傻了，跟他道歉?哼哼，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甘羅閉起雙眼深吸一口氣，心中一股無名業火油然而生，側目冷笑道：“我看你們連傻子都不如。”
說時遲那時快，餘音未散之間甘羅已經衝出十餘步，朝着不遠處的皮球挑射一腳，皮球頓時在空中劃出一道極其優美的弧線，穩穩地落在十丈開外某處屋頂上的一個簸箕之中。
紅衣少年見到甘羅突如其來的這番舉動，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驚訝，而其他的幾個少年見到甘羅這番身手，更是羞愧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這般技術，真不該出來丟人現眼。”
甘羅輕哼一聲，繼續朝着侯府的方向走去，幾步過後，耳邊又傳來了那紅衣少年的聲音。
“小石他們幾個無禮在先，我替他們賠不是。不過...你要說我們玩蹴鞠就是丟人現眼的話，不如...我們比比？”
甘羅的內心已在暗暗發笑，遙想自己當校隊隊長的時候，率隊衝鋒，斬獲多少榮譽，那令人熱血沸騰的歡呼聲彷彿仍在耳邊裊裊迴響。
“我，滿足你！”
很快，甘羅來到了一處巍峨的府門前，門匾上的篆字雄渾蒼勁，有股難以言表的蔚然氣勢。左右兩座石獅面目猙獰，似兩頭龐然大物般鎮守在府門之外，不容任何妖邪侵入。
紅衣少年看到甘羅有些發獃，便是淺笑一聲道：“隨我進去吧。”
兩名身披鎧甲的衛士對視着猶豫了一眼，雖然對甘羅的到來有些遲疑，但並沒有阻止。
“少主。”他們在齊聲向紅衣少年行禮，模樣甚是尊敬。
甘羅見此情形，不由得心中一震，方才一時氣盛，若不是這紅衣年並非紈絝，自己恐怕難以全身而退。
進了府門，便是一番更讓甘羅震驚的景象。
寬闊的大院內整整齊齊地排列着數百名甲胄，在一個軍官鏗鏘有力的指揮下操練着，而整座府邸中眼光所及的任何一處，都能看到不斷巡邏的衛士，他們凝神顧視的眼神似乎連一草一木都未曾放過。
須臾，少年們來到了一處青石院壩，雖然已是夏末的時節，卻能依稀看到一株株青翠欲滴的嫩草從石縫間執拗地生長出來，朝氣蓬勃。
青石壩子兩端各有一處球門，由碗口粗細的深褐色圓木和粗麻繩做成。
蹴鞠源於軍中演武甘羅倒還知曉，此刻那紅衣少年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旁邊幾個人又是呼聲甚高，似在等待着看好戲，甘羅的內心忽然有一絲搖晃，他的自信似乎動搖了。
“未戰先怯么...？”甘羅暗暗糾結，回想起往日馳騁賽場的英姿，高舉獎盃的傲氣，難道，自己的實力還不夠強大嗎。
甘羅努力地剋制自己逐漸動搖的內心，眼前的這個紅衣少年或許很強，但是自己身負兩千年後高超的足球技藝，豈是這個紅衣少年可比。
“你想怎麼比？”甘羅抖擻了精神，目光之中熠熠生輝。
那少年褪下了身上的紅色錦袍，露出一身束短勁裝，轉動腳踝的同時將手指關節掰得咔咔作響，然後嘴角流露出一絲輕快：“既然是一打一的話，我們就來點球大戰如何？”
甘羅點了點頭，以示認可。
點球大戰共分兩輪，每人三球，各自攻守，第一輪甘羅充當射手，已昂然挺立在球場之中。
那少年身體微微彎曲，目光注視着甘羅的一舉一動，雖然他很自信，但是不代表他會小看甘羅，過分輕敵這樣的兵家大忌對於將軍府少主來說，自然懂得其中利害。
剎那間，皮球從甘羅的腳下飛起，以一個非常刁鑽的角度飛向球門右下方。
那少年反應迅速，身體一躍而起，朝着皮球射入球門死角的方向撲去。
皮球速度極快，待那少年撲過去之後，卻猛然發現自己已經上了甘羅的當。皮球在一尺之外急轉直下，觸及地面之後轉而彈起，徑直朝着球門左上方躥去。
球進了，一切如此突然，他迅速直起身來，再次做好了防守的姿勢：“不錯，很有意思。再來！”
甘羅佔得先機，腳下猛一用力，皮球極速轉動，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那少年抬頭仰望，見皮球凌空而來，算好落點與時間高高躍起，準確無誤地擋住了皮球進攻的路線。
皮球在指縫間瘋狂旋轉，他本以為自己成功了，卻沒料到皮球的旋轉效力實在超乎想像。
手指一陣灼痛，皮球只在他的手中停留片刻，便如一條游蛇掙脫掌控，再次攻入了球門。
圍觀的所有人都驚呆了，特別是那個叫做小石的胖墩，看他的表情似乎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眼神一動不動地看着球門，然後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完全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
那少年也是眉頭深鎖，這兩粒進球實在超乎他的想像，蹴鞠場演武多年，他從來沒有見到過有人會將一個死氣沉沉的皮球踢得如同具有靈魂一般。
他再次做好了準備，等待迎接甘羅的最後一次射門。
小石收起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和其他幾人開始歡呼着為少主鼓舞士氣。
“這傻子運氣好而已，少主一定能贏的！我們相信你！”
運氣好？哼哼。
甘羅暗暗嘲笑道，旋即帶着球往後退了十步，開始讓皮球在雙腳間不斷雀躍。
“既然你們覺得剛才都是運氣，那我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蹴鞠！”
那少年心下一驚，射門之時距離越近越有優勢，因為守門者的反應時間會更短，而射門者能夠選擇的角度也越大，如今甘羅主動退後十步，言語間又是自信得近乎狂妄，莫非還有更加厲害的射門？！
說時遲那時快，甘羅餘音未散，球已飛至當空。
那少年全神貫注地盯着皮球，確定好皮球即將墜落的方向與角度之後，雙腳發力一躍而起，同時手臂聚集力道要將皮球攬入懷中，不給任何一絲機會。
圍觀者紛紛仰頭望向天空，暖陽之下竟赫然出現了兩道身影！
年輕公子的額頭驟然冒出一滴冷汗，他發現自己躍起的同時甘羅也跳了起來，而且比自己速度更快。
金燦燦的陽光灑下，青石壩的上空出現了一個矯捷非常的身影，凌空翻身旋轉，以一個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姿態將皮球凌空勁射入門。
倒掛金鉤！
小胖墩啞火了，方才高亢的鼓舞聲顯得有一些諷刺。
“怎麼樣，這還是運氣么？”甘羅邊說著便朝球門走去，嘴角揚起一抹輕嘲。
那少年與甘羅擦身而過，語氣竟然出奇的平淡：“你的確很厲害，可是，你還是贏不了我。
甘羅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他眉宇間的篤定自信並未消散半分，反而眼眸之中開始躍動起一團充滿戰意的熊熊烈焰。
小胖墩他們幾個繼續充當著拉拉隊的角色，即便是他們的少主盡失三球，他們仍然賣力地吶喊助威，充滿希望地看着場中局勢。
然而這一切在甘羅看來，很有種自欺欺人的感覺。
那少年並沒有回應小胖墩他們的吶喊助威聲，只是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目光之中的熊熊烈焰變得愈發旺盛。
一記勁射，威力無比的勁射！
甘羅並不需要判斷皮球攻門的角度與方向，因為它就是直奔球門而來，沒有任何的技巧可言。
即便是初學者，也絕對不會傻到射門之時直接將皮球往球門正中央踢，沒有弧度與角度的射門，無異於瓮中之鱉。
球越來越近，甘羅竟然聽到了呼呼的氣流聲！
皮球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徑直朝甘羅飛來，高速旋轉的力道彷彿將空氣撕裂一般，夾帶着一股風暴席捲而至。
甘羅繃緊全身肌肉，準備迎接這一記力大無比的射門。
瞬間，皮球正面落入甘羅的雙手之中，若是普通射門，這球已無任何機會，可是甘羅在觸及皮球的前一刻便自覺這球守不住了。
皮球猶如一頭髮狂的猛虎，生生咬開甘羅合攏的雙臂，直奔胸膛。
甘羅即便用盡了全身氣力，仍然阻止不了這勢不可擋的力道，皮球硬頂着甘羅的胸膛，瞬間升起一股強烈的窒息感，強行拉拽着甘羅一齊撲入球網之中。
一切，僅是眨眼之間。
塵埃落定，因為剛才的那番衝擊，甘羅的臉色已通紅一片，感覺全身上下都分外難受，而他的腰背之處，已經被球網上的根根麻繩硬生生地勒出幾道淤痕。
甘羅痛苦地咳嗽了幾聲，想要從地上站起來卻又使不出氣力。
眼前出現了一隻手，虎口上長滿粗繭卻又朝氣蓬勃的手。
“很抱歉，剛才我太用力了些。你...沒事吧？”那少年伸出手，將倒在地上的甘羅拉了起來。
甘羅又是兩聲咳嗽，兀自哂笑着，即便是自己已先進三球，自己仍是輸了，輸得心服口服，任何技巧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如此不堪一擊。
“還好，多謝關心，這場比試是你贏了。”甘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然有些不甘心，卻不得不承認這個結果。
“不，你沒有輸，你剛才的三粒進球實在匪夷所思，我做夢也想不到蹴鞠竟然可以這樣射門。所以，我們是平局。”
眼前的少年笑得很爽朗，也很純真，甘羅也跟着笑了，所有的陰霾在兩人的歡笑聲中一掃而盡。
“甘羅，要不我們做個朋友吧，我回咸陽不久，你算是我認識的最有趣的一個人了。”
甘羅看着他的一臉笑意，點了點頭：“當然了，你叫什麼名字？”
“蒙恬。”
這個名字從那少年口中吐出來的一瞬間，甘羅感到身體裏彷彿有一道電流劃過。
名垂青史，一代將星的蒙恬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如此接近，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