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怪老頭
廷尉大牢裏西市不遠，兩丈高的青銅巨門將牢內牢外隔絕成兩個世界。從外面看去，這座大牢似乎很小，那是因為它核心的構造全部建於地底。
路過西市口之時，甘羅又看到了那個拿着大酒壺喝酒的老頭，老頭的攤位上擺着的，仍舊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
甘羅興起，便又坐在了老頭的旁邊，開始擺弄這些有趣的物件。
老頭對他沒什麼戒心，世上本就沒有多少人會對一個外表稚嫩、看上去天真活潑的十二歲小孩起什麼戒心。
未幾，甘羅在老頭的身旁發現了一個木質魔方，上面的顏色很混亂，甘羅一把抓了過來，興緻勃勃地開始還原它六面的顏色。
“喂、喂、喂！”老頭兒忽然直起身子，一臉緊張兮兮地表情指着甘羅手裏的東西，聲音壓得很低：“你在哪兒找的，這東西不是玩具，不能玩！”
甘羅癟了癟嘴，滿肚子牢騷地放了回去：“魔方滾到台階下邊了，差點給人踢走，我好心幫你撿起來還了原，你幹嘛發火呀。”
也不知老頭兒到底聽沒聽清楚甘羅在講什麼，甘羅剛放回去，老頭便一個箭步躥過來揣到了懷裏。
“什麼，你居然知道墨...方？”老頭兒結結巴巴地說著，他看着六面皆是一色的墨方，一副又驚又喜的表情瞬間浮現在了臉上，然後不停地四下張望，似乎在躲避着什麼。
甘羅正想張嘴再說，卻忽然感受到一股力道勒在肩膀上，老頭此刻正挾着他鑽進小道，動作十分迅速。
我被綁架了？
這個意識升起的時候，甘羅已經被老頭挾着走了大半里路。
“救命、救命啊！”
甘羅扯着嗓子大聲呼救，但老頭挑的是小路走，本就不見一人，兩邊又隔着牆壁，聲音自然傳不了多遠，更何況此時外面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嘈雜着各式各樣的聲音，更難聽到這個聲音了。
老頭卻仍不放心，眉頭一擰，便用手掌狠狠地在甘羅的頸肩處劈了一掌，甘羅當即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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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眼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周圍有兩張破爛的木桌、十幾隻碎瓷、以及一個低矮的床榻，看樣子這是一間廢棄的民宅，但此處定然還在咸陽城內，老頭應該沒有辦法在嚴厲的搜查之下單獨帶自己出城。
門是開着的，屋子裏燃有篝火，今夜風小，所以篝火也只是微微顫動，像一個焰紅色的小人在柴枝上面跳舞。
甘羅知道老頭既然選擇帶他來到這間棄宅，又沒堵上他的嘴，那便如何呼救也沒有用了。
上輩子甘羅營救過很多被綁架的人，這一次，他需要救自己。
甘羅的兩隻手臂被反扣着縛在身後的柱子上，他嘗試着上下移動，想看看能不能利用柱子的稜角勒斷繩索。
但他無論怎樣調整角度，都找不到任何稜角，他意識到身後的這個柱子是圓形的，無奈作罷。
手臂既然不能發揮作用，甘羅能依靠的便是兩條腿去獲取割斷繩索的工具，甘羅扭動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視角更加開闊，用目光搜尋一陣過後，甘羅在篝火旁邊發現了一根斷掉的木頭，木頭的截斷面一定可以幫助自己割斷繩索。
甘羅使勁將腿伸直，用腳一寸一寸地把那跟木頭勾過來，眼看距離越來越近，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甘羅趕緊將姿勢恢復原樣，閉眼假寐，此刻切不能讓那老頭知道自己的想法，否則會更加危險。
老頭進來了，甘羅可以很清楚地聽見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有一股呼吸聲湊到了自己面前。
“小子，還要裝睡？”
甘羅心中一震，卻不敢搭話。
“你要是還想睡，那這隻野雞我可就自己一個人吃了。”老頭說話間笑了笑，然後將野雞放在甘羅的口鼻前方。
淡淡的腥味湧入鼻息，甘羅緩緩地睜眼，便見一隻洗剝乾淨的野雞赤裸裸地擺在眼前。
甘羅可憐巴巴地道：“前輩，我餓了。”
老頭不屑地笑了笑：“小子，我知道你是真餓，但你這可憐樣嘛，就不必在我面前裝了。”
甘羅癟了癟嘴。
老頭將野雞擱在篝火上開始烤，繼續道：“方才我摸了一下你的筋骨，你應該是沒上過戰場的，但像你這樣年紀的孩子，醒來居然不哭不鬧，還知道想辦法自救，倒是有股子聰慧勁兒。”
“什麼叫裝可憐，難道我不可憐么？而且...我何來辦法自救嘛。”甘羅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樣說到。
老頭打了個哈哈，又道：“小子，這屋子裏哪樣東西動過我是知道的，就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你放心，我不會害你，我把你劫來是有問題想問你。”
“哎呀，前輩有問題問我早說嘛，何必這麼麻煩。”甘羅嬉皮笑臉地道：“前輩有何問題只管問，小子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頭的嘴角輕輕一揚，便問到：“你叫什麼名字？”
“甘羅。”
“聽說文信侯府上最近有個叫甘羅的少庶子，就是你么？”
“嗯。”
老頭嘴角的笑容怔了片刻，也不知他的腦子裏閃過了怎樣的想法，轉瞬之間，這笑容變成了一副猙獰的惡容，老頭盯向甘羅的眼神像是兩柄無形的尖刀，抵在甘羅的面前。
“今日之事若你告訴呂不韋，我定讓你慘死街頭！”
甘羅的嬉皮笑臉瞬間僵住，連連搖頭道：“我不會的。”
兩人沉默了許久，或許是老頭在等待野雞烤熟，又或者，老頭是在考慮什麼事情。
那隻野雞的外面一層已經被烤成了金黃色，不停地發出陣陣肉香，老頭抽出匕首，割下雞腿上的一大塊肉喂在了甘羅嘴邊。
“吃吧。”
甘羅早就餓了，一口將肉吃進嘴裏大口大口地咀嚼。
老頭權衡清楚之後，在甘羅吞咽的間隙，老頭拿出那個被還原的墨方擺在兩人中間，指着它問道：“你在哪裏見過這個東西？”
“你這裏呀。”
“我是問你，除了在我這，你還在什麼地方見過墨方？”
墨方、魔方？甘羅想了片刻，也不在意名稱上的區別，便糊弄道：“夢裏。以前做夢夢到過類似的東西，當時看到你的墨方好玩，就想着拿來玩一下，然後就被你抓到這裏來了。”
剛才割下雞腿肉的那柄匕首立刻就橫在了甘羅眼前，老頭的細眼此時正閃露出一股冷意，切齒說道：“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在呂不韋那裏見到的！”
甘羅睜大雙眼，想要擺手，卻發現手已經被縛住，只得一個勁兒地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甘羅發現騙過這個老頭並不容易，所以將驚惶的姿態作得很到位。甘羅察覺到這個老頭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則事情牽扯到呂不韋身上的時候他不會那麼緊張。
老頭被甘羅的演技騙到了，但這個不重要，老頭的目的只是想讓甘羅做件事而已。“小子，你莫要害怕。我只是覺着，你既然能把還原墨方的初始形態，那就能把墨方變換成任何我想要的形態！”老頭從懷裏取出一張白帛，上面以平面展開圖的形式畫有墨方的六個面，每個位置都標記着不同的色點。
甘羅往那白帛上瞧了幾眼，然後顫巍巍地道：“我...我要是不會，你不是要殺...殺了我吧？”
老頭將臉湊了過來，甘羅甚至能看到他臉上又粗又黑的毛孔。
“你猜猜？”
老頭狡黠地冷笑兩聲，不禁讓甘羅的後背升起一股涼意。
甘羅沉吟幾聲，無奈地說道：“墨方有太多種組成方式了，我只記得初始形態的還原方法，至於其他的，我需要好好想想。”
“沒問題，你就在這裏想，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你就能什麼時候離開。”老頭冷冷地道，說話間又餵了一塊烤好的野雞肉給甘羅。
甘羅咽下之後，冗長地嘆了口氣：“可是...那幾封卷籍我還只看了一半，要是不看另一半的話，我真是一輩子都想不出來咧。”
“什麼卷籍？！”老頭將臉側了過來，滿面的皺紋在搖曳的火光下顯出幾分猙獰。他審視着甘羅，也不知在內心裏想了些什麼，未幾，他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驚喜，“早聞呂不韋這些年召集門客編纂典籍，真想不到呂不韋會對你如此信任，竟能將天志錄給你觀閱。也好，我給你一日時間，天志錄乃要緊之物，想必你帶不出來，但你定要在明日日落之前把還原的方法想好，否則...哼哼！”
老頭將匕首懸在甘羅頭頂，俯視的目光中充斥着殺氣。
刺啦...
繩索被隔斷了，甘羅的雙手雖然有些麻，但脫掉束縛之後立刻就感覺輕快許多。
“否則你的腦袋會像這根繩子一樣！”
老頭最後的那句話還在腦海里回蕩，稀疏的月光照耀下來，甘羅加快步伐，在昏暗的小道上摸索着向城中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