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順汐而行
《欽子論》下部兵令篇、中部攻守權、上部天官篇。
猶記大雍時,古揚以《欽子論》吊足了太史瑜的胃口,但隨着後來交往愈深,古揚也不藏着掖着了,將整部《欽子論》給了太史瑜,還有官三曲。
而古揚為什麼會有整部的《欽子論》,這件事便要追溯到千年前天啟南宮離開大雍的時候了。同一個時代的人,偕同而來的不只是黛氏,還有楚欽的後人。楚東做古揚副將的時候,古揚便發現了《欽子論》,但若不是有那大雍之旅,他也斷然不會把楚東與大雍的“軍神”聯想到一處。
《欽子論》中,兵令篇為營兵興陣之法,攻守權講攻守之道、敵我興衰,最為晦澀的便是天官篇,這一部主要講的便是——
勢!
楚欽軍神之領悟,其著作並未言明“天勢”“地勢”“人勢”,天官篇乃有九勢,沒有確切的天地人划屬。從前在大雍曾有幾次機會,古揚與太史瑜、官三曲先後探討過天官篇,怎奈人人領會皆是不同,而且都無法反駁對方。
此局愈發有意思了,鍾大紅接孫勛的話,官三曲接鍾大紅的話,到了楚東這裏,卻也最先接上了官三曲的話,如同木板搭橋一般,一人鋪一截。
“走雷艙峽,行長驅之法、定行兵基調,在下以為兵行正途。但我軍萬艦之師,掩是掩不住的,官將軍的惑敵初勢,下官也深以為然。不知諸位是否知曉,小艙和雷魚二島,海灣眾多且外寬內窄呈喇叭狀,二島南五里有一片小渚,大的方圓一里,小的可以丈計。”
“兵之巨者起毫末”說的便是楚東這樣的人了,雖說兵者都諳熟地形,但高下也分的明顯,一如大雍浸歷山川者無數,但只有一個顧九州。
眾人正在思忖之際,忽聽古揚疑聲開口,“莫非楚將軍所說的天勢,指的是潮汐之力?”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轉念一想,五日之後便是五月十六,西海大潮之時,楚東又提到了二島海灣之地,立覺古揚所料不差。
果然,楚東微微點頭,“潮汐一起,三丈高的水牆直立海面湧向二島,即便對方料定我方路線,但他渡口一不可行船二難以備戰,州渚之地也將被潮汐吞噬,不可能行兵攔截。潮汐乍落之時,我軍長驅而入,不需半個時辰便可遠遠甩開二島。”
古揚雙目一凝,“此後呢?”
“順汐而行。”楚東沉定道,“西環潮汐有其獨特之處,汐往岸頭涌、激流回溯中,鍾將軍所提的路線恰是島嶼左右排布,方能成此天勢。”
這時鐘大紅卻皺起眉頭來,“若能利用潮汐自是無上助益,但即便西環潮汐再特殊,我軍順汐而行終究是要隨時面臨潮汐的威脅,如此行軍是否風險太大了些?”
楚東道:“我曾於潮汐之中行軍,我方萬艦齊行又非潮聚之地,採用鐵索連舟當保無虞。”
“鐵索連舟……”眾將都沉凝下來,餘光不時睨着古揚,兵事談到這一步,這接下來所決可謂至關重要。
古揚道:“依諸位將軍之意,乃是以不惑為惑,西環有人深懂我古揚,入口有千百,我軍夯定一處反而讓對方覺得另有所圖,從而減小雷艙峽的壓力也未可知。只是這潮汐乃是天之力,縱然研透其特性也難控其間的變數,鐵索連舟又使機動不足,若失將是潰敗。”
眾人又都看向楚東,潮汐之行乃是他所提出,談到這裏其他人已是插不進話來,楚東起身道:“大帥,我這些年裏研究過兵行潮汐之法,也拜訪過島內擅水文的長者,末將願領先鋒,誓將水師帶到西環!”
當著眾人面,楚東此言不啻於一道“軍令狀”。
“諸位可還有話要說?”古揚問了出來,但酒台之上一片沉寂。
古揚看得出來,楚東對他的“天勢”頗為自信,經過這半個多時辰的探討,此路框架已定,後面所關就是執行的事了。
可就在這時,鍾大紅站了起來,“大帥……難道沒有什麼要講?”
其實眾將早有此惑,只是沒點身位的不敢出言罷了,大軍即將啟程,面對此疑古揚自然不能搪塞,起身道:“首先,成敗在此一舉,沒有捲土重來之說。勝,整個西海在我手,諸位便是新稷股肱,東塔西環七島千渚,諸位當頌王座!敗,則一切皆毀、萬念皆休,人人為浮殍、泉下再相逢!”
話到這裏,古揚舉杯,“這世上不從者甚多,但更多的是在不從中虛度時日,最終豆大的忿念變成沙、沙而又成粉。但在座諸位不同,念便是念、忿便是忿,乃以時日為漲、不以冬夏而息。諸位皆是東塔志士,古某在此向各位承諾,西海一統時,此酒台之上,便是八王!”
下面一陣悉索,第一時間人們都覺得古揚會錯意了,鍾大紅更是臉色微紅,一時尷尬不已。
但就在放下酒樽、眾人落定的時候,古揚的話突然生出幾分魔力來,回想在耳畔與心神之間,久久揮之不去。剛剛還坦誠心言並非所慮,忽而又是發覺“酒台之上,乃是八王”,這八字如有千鈞之重、萬磁之引。關於古揚對這兵事的見地,反而退居其次了。
“此役兵略就依各位將軍,我軍走雷艙峽,逐潮汐而行,五月十四齣棲霞,五月十六至雷艙。”
眾將再度站起,此刻儼然是要宣兵令了。
“楚東為先鋒,鐵索連舟之法亦由你負責。”
“遵命!”
“鍾大紅主中軍,以青王、流霜為的,途中不可戀戰,縱然大軍受損也要以突進為第一要義!”
鍾大紅皺了皺眉,“遵命!”
“孫勛、周曆,越過雷艙峽后,你二人各領三百艦以十里之距行在中軍左右,遇強便回攏,以探知敵情為主,如若有變一切聽中軍指揮!”
“遵命!”
一頓安排下來,兵略已詳,然而接下來人人緘口不語,內心疑惑更盛。
鍾大紅坐中軍,那這位大帥做什麼?
還有久盼而至的官三曲,怎的也沒有他的差事?
人們自然發覺,古揚還有太多話沒說,好在是他之前有那“八王之辭”,方使得此時此刻的場面還算平順。
官三曲餘光看着古揚,內心欽服不已,這等手段可比他在紅魔島、白蚝峽的施展高明得多。
因為他知道,最強的惑敵之術,無外乎惑己在先。
對這些人不能說的,便用動之功名,這反倒純粹而一往無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