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道阻且長

第405章 道阻且長

深夜的屋子裏,只有古揚和官三曲。

桌上擺着兩壺酹江月、一碟小蝦和兩塊魚乾。

官三曲知道,此來棲霞意義重大,如果只是一些行兵上的東西,古揚傳書給他便是,犯不着大費周章在此見面。而那究竟是什麼,官三曲好奇得緊,酒台兵論的安排之後,這種好奇更是到達了極點。

紅魔島一別過去了小半年的光景,但就是這麼短的時間,再見時古揚帶給官三曲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那時他覺得古揚深沉帷幄、智思無雙,眼下看他卻覺得“內斂”了許多,從前深如淵,這時卻汨如泉了。

古揚端壺倒酒,官三曲趕忙欠身,雙手托住酒樽。

“三曲,在你眼中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突來此問,官三曲不由一顫,酒澆在了手上。此問驚奇,官三曲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古揚會問出這樣的問題,而這也是古揚平生第一次問這個問題。

從前古揚以為,“什麼樣的人”取決於你“做了什麼”,天下人有慧眼也有濁眼,人心也有向有背有私念有偏見,便又覺得別人眼中的自己,一千個人一千個答案,根本就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後來,隨着自己有功名有成就,卻又覺得這是一個不值得在意的問題,普通人尚且有“何必在意他人眼光”的覺悟。一去大雍二十年,古揚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這次回來,數月的棲霞時光,對古揚的衝擊實在太大。

一如想擁有故鄉,先要離開故鄉,從前棲霞都是故人,回到棲霞,大雍之人便也成了故人,再加上與官三曲的經歷,古揚才撇開一眾他人,獨問官三曲。

官三曲略略凝定,他感受到古揚的情緒就像這杯中酒,可以映出面目但看不到杯底,此情此景,他知道“未雨綢繆”“智絕天下”這樣的無關痛癢的話便不要說了。

“師父是把有的放矢做到極致的人,知道最想要的是什麼,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通向那裏。而且終點在即,終不負師父的耕耘。”

古揚凝着酒樽,官三曲的話不褒不貶,與想像之中卻也不太一樣。

“有些人為了目的不擇手段,而師父是在既定的手段上不斷添磚加瓦,道阻且長但途志不移,方有今日……”

“今日什麼?”

“既還所願,也得宏業。”

“那你覺得,我是為了還願,還是為了宏業?”

官三曲猛一沉,“師父襟懷,三曲不敢妄測!”

不得不說,古揚近來確實心弦顫動、時而紛亂,起源正是釋雲老宗主藉由洪鶴之口說出的“海公魔祖”那個命題。

一個人如果以天下為手段,那便不可能只還自我之願,“人得天道萬無一,天道棄人一而萬”,這話越想越是刺耳,越是不能排解。

“三曲,是不是我的意志走得太深、牽得太廣了?”

官三曲卻搖起頭來,“三曲以為,深而廣才是霸者的意志,這天下的風向便是霸者的朝向。師父一統大穹,西海平定在即,有龍戰時代大義,亦有六合強兵在握,這意志是一個嶄新時代的開篇,是師父親手打造的無上基業!”

古揚捏着眉心,許久不曾言語,官三曲倒是心緒飽滿、言辭激昂,但見古揚此態,又不敢說得太多。

他並不知道,眼前這個能將一切看透、沒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人,內心已是光怪陸離、不知始末。

古揚只覺得自己射出了一支箭,此箭對着靶心一路光火疾馳而去,這一路它刺穿了花海、打落了松枝,擊破了樓宇、阻滯了江流,甚至打亂了雲霞、色染了蒼穹。

這好生漫長的過程之後,它要命中靶心了,但那花海松枝記得痛、雲霞蒼穹念着勢、樓宇江流待人歸。你若不許,花海一開萬千朵、蒼穹一躍奪蒼生、念舊江流無所適。

這支箭自從脫手,所牽連的便不只是一個靶心了。

“師父?”古揚久久沉溺,官三曲不由脫口。

古揚回過神來,露出一絲苦笑,“算了,眼下願尚未還、業在中途,還是先說正事吧。”

古揚自飲了一杯,酒樽落定時,官三曲打起一萬分精神,他知道此來棲霞的緣由要得解了。

“三日之後大軍出征,東塔之軍行雷艙峽,此為征西環之主力,你可明白?”

官三曲連連點頭,這“主力”之說寓意深刻,隱約之間他已猜到古揚的安排,從前所思的“惑敵惑己”看來無差。此時來看,古揚無疑是要把東塔之軍變成一支疑兵,大穹水師才是攻破西環的利器。

“你天明便返白蚝峽,用至多三天的時間與霸天艦隊達成共識。”

“明白,師父!”

“我還沒說什麼共識,你就明白了?”

官三曲一愕,淺笑出來,以為古揚故弄玄虛,“師父請說。”

“西環也是無盡海一直想攻佔之地,深海魔漩被破之後他們更加耐之不住,你要做的便是將大穹水師和平分離出來,名義便是與東塔水師合力齊行雷艙峽。”

話到這裏,官三曲不由皺起眉頭,“師父,你還是要把注都壓在雷艙峽?大穹水師從白蚝峽直接向西行進,難道不是可選之路?”

“是可選之路,但不是大穹水師之路,那是無盡海之路。”

官三曲自問兵事通透,但聽古揚此言立時也糊塗了,轉瞬間,官三曲滿目驚異,直覺告訴他從前所思已然垮掉,此次西海大戰還有一層自己看不到的東西,“師父,難道東塔戰艦,真的是主力?”

古揚點了點頭,話未說完便有這等猜料,官三曲的心思令人側目。

“師父剛剛說名義齊進,那實際上呢?”

“實際上,我要你把這七千艦帶離西海,一路北上,直至一個叫風語礁的地方。”

“什麼!”官三曲目如牛大,“師、師父,你是說大穹水師不參戰?!”

“不,只是你的戰場不在西環。”

“師父!三曲覺得此舉不妥!西環戰力強悍,如果沒有大穹水師,如何劍指沉璧?”

“大穹七千艦北上,勢必引起西環的注意,便可進一步坐實雷艙峽的重要,西環勢必重視此地。如此一來,西環強兵抗擊東塔戰艦,霸天戰艦出白蚝峽便有奇效。”

“但我若帶兵去什麼風語礁,雷艙峽豈不都成了虛勢!”

古揚忽然凝目官三曲,“三曲,你既懂天勢地勢人勢,緣何就看不起虛勢?”

“沒、沒有。”官三曲急道,“三曲情急失言,師父見諒。”

直到此時,官三曲才忽然想到一個更重要的事,“師父,為何要去風語礁?”

“無盡二字不是白叫的,你去打無盡海,我用無盡海打西環。”

“師父是說……”

“沒錯,我領無盡海,所以酒台之上你我才都沒有差事。”

官三曲沉吟良久,大局大局,他時常思忖的大局,原來還是局中之局。西海即將迎來終極之戰,但它可能和很多人想的都不一樣,包括自己、包括東塔七將也包括西環。

“對了,刀疤現在在做什麼?”

“他呀,醉生夢死,一天十壺酒、一壺一瘋癲。”

“你們北上,把他留給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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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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