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酒台兵論 下

第403章 酒台兵論 下

好比玩石賞玉之人坐而品道,風雅由內而外、古今各攬襟懷,這些軍中將領聚到一處談論兵事,乃有一種同樣的樂趣。

關鍵的是,此間所論不在紙上,天馬行空恣意妄言萬萬使不得,人人須如出兵時縝略、以大敵當前來思索行兵之法,在座都是行家,沒點真東西是不敢開口的。

奇異的是,此時再看坐在那裏的官三曲,讓人生出一種奇特的“比拼”之感,雖然他是古揚的不二心腹,但終歸是東土大陸之人,這酒台聚集了東塔威名赫赫的將領,總不能輸給他吧。

東塔之人對東土大陸所知不多,但從那些難以置信的傳言中可窺一二,東土之大,良駒一月不可穿;東土之豐,錦繡十里不足繪。當然,這兵略自也有高深見地。

這事其實不打緊,也不會生出什麼介懷,但既然談到了這個份上,不如就“切磋”一下。

鍾大紅無疑開了個好頭,調子拔得極高,讓後面的人不敢山海闊言,也將此席的話題徹底定住,龐雜無用的便不要講了。

孫勛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這場面稍有遲滯他便會講出話來,不至讓氣氛尷尬,也是為古揚撐台,“不知官將軍所慮如何了?”

卻見楚東揮了揮手止住孫勛,“老孫,有言自當開言,況且官將軍風塵未息,莫要說得這麼緊才是。”

楚東的話還是有分量的,孫勛連連點頭,“無有催意,只是想聞高論,孫某自己灼急而已。”

這時官三曲站了起來,抱拳道:“承蒙將軍抬舉,官某便獻醜所思,若有拙言還望擔待。”言罷,官三曲來到了地圖前。

官三曲言辭妥當、禮數周詳,立在那裏微舒腰下鱗甲,眉宇毅定、神色平和,面對赫赫有名的東塔七將,不卑不亢。

看見這一幕,古揚內心也是一片讚賞,官三曲今年只有二十六歲,看上去卻像一個三十幾歲的老成將軍。這些年來,雖然古揚見證了他的成長,也知他的天賦,但他與古揚之間有師徒情分,官三曲一直都是虛心之態。

而此時,面對一眾陌生的將領,即便尚未開口,這般沉毅隱威的風姿已讓古揚發覺,他真的可以獨當一面了。

“攻方為主動,此言不虛,但關鍵是要如何界定這個攻方。初始來看,我軍萬艦伐西環自是攻勢一方,但隨着戰事深入,我軍將不可避免與對方陷入對峙、奪島這一系列的瑣戰,而那是西環海域,攻守之勢當要重新考量。”

“這般說來,官將軍是有一套界定之辭了?”

官三曲點頭道:“在下以為,攻在勢而不在形,此勢非兵勢,而是心勢。”

“何為心勢?”

“戰爭的主動權永遠在攻方,但它不是投石機的數量、不是火石的儲備,而在於一種心勢。無論戰艦還是兵馬,不在一隅之傾塌,而是初始之志向,攻者當有攻者的氣勢,我軍所伐是為西環之主的三度背離,我軍所願是為西海的百代祥和,此勢便為基調,無論攻守如何轉換而不移,此為心勝。”

“下官對鍾將軍所查欽佩之至,對此行兵路線深以為妙,我軍要走小艙島和雷魚島,竊以為重點不是進入之後,而是如何走進這入口。”

官三曲話說得巧妙,順着鍾大紅的路子往下說,既不會駁了這位“兵痴”的見地,也不會遭來眾將的抵觸,更把自己置於一個“循玉言”的較低姿態。

“還請官將軍明言。”鍾大紅目露好奇。

“此間所重乃是一個‘惑’字,亦是將攻方之優勢發揮淋漓盡致之時,或許這是此役惟一一次敵在明我在暗。”

“官將軍的意思是,以入口為惑讓西環難測我軍行兵動向,來一個出其不意?”孫勛問道。

官三曲並未搖頭,而是微凝一瞬,“下官以為,對如此初勢而言,只一個出其不意太可惜了。”

“什麼又是初勢?”官三曲剛要再言,孫勛急問了出來。

“初勢,即初始之勢,此勢若烈可攖全局,一如滾石沖陣,此石越大、越疾便能衝殺更多、更遠之敵。此戰西環為固,最大的勝機在於行磐石之法將我軍拖垮,再行包抄之陣。我軍以動制靜,這初勢便尤為重要,做好這初勢,亦是心勢的疊加。”

孫勛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將軍是要將初勢延伸為全局之勢,以疾風駭浪之始為此役定下基調!”

“孫將軍所言極是。”官三曲連連點頭,果然都是軍中老手,這孫勛面上時有唐突,心思領會卻一點不差。

卻在這時,楚東悠悠開口,“心勢、初勢,一為情勢、一為力勢,此為上兵之策,在下佩服。只是不知官將軍打算如何定下這基調?”

楚東這一開口,立時又超越了孫勛的領會,因為此問極為務實,再高深的兵略也要付諸行動,不然這場“酒台兵論”有何意義?

能坐在自己對面的人,官三曲自知楚東不是常人,目光與楚東接到一處,官三曲隱有駭然,楚東面無五官、臂只余肘,當覺得他在看向自己時,不免一陣寒顫。

面對此問,官三曲也已心有準備,“營此初勢,下官有三法,希望能得諸位將軍一念斟酌。”

“請說。”

“霧障橫江,遮敵護我不知蹤,此為其一;佯兵分路,不知主次揚我鋒,此為其二;應天之利,雷艙之間取奇法,此為其三。”

此言一出,在座嘩然,能在這轉瞬之間有此初勢三策,官三曲之思已讓人刮目。

不料楚東卻緩緩站了起來,“好個應天之利,雷艙之間取奇法,敢問官將軍,此法為何法?”

楚東這一問,連同他此時的架勢,眾人立時覺出異樣,這般逼人之態不似楚東為人。而這一問,也把官三曲問住了,倒不是不知如何回答,而是此態如疾風驟雨,分明不給人多思之機。

好在楚東不執於答案,“心勢為人、初勢為地,這天勢,不如我來說說。”

此言一出,官三曲立時凝然,這不是遇見高手,而是遇見前輩了。驚目看向古揚時,卻見古揚緩緩點起頭來。

看他的姿態,如此而道天地人三勢,便足以說明一切。

官三曲終於明白,這楚東不是傳人,而是子嗣。

一切,又回到了大雍的那本書——

《欽子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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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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