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絕處逢生

“一言難盡，”庄菲說道，“拿上手機跟我先去餐廳。今天午餐各部門中高層都會到，畢竟是我們部門的新總監，早點去幫忙招呼一下。”

還在震驚當中的施小愛，懵懵懂懂地就跟着往外走。

一路上人來人往，她也知道這時候不適合問庄菲，心裏急得比雙十一前一分鐘搶着付款還緊張。

八卦就是這樣，只有當與自己無關，對自己無害的時候，才能愜意享受其帶來的刺激感。

一旦這個八卦是自己通過犯錯發現的，那無疑是個可笑的悲劇。

施小愛並不想成為皇親國戚微服私訪劇的小配角，尤其是參與的還是有眼無珠，不識金枝玉葉那一齣戲。

……

TP解決員工吃飯問題有食堂和餐廳兩個地方。

食堂就在辦公樓的負一層。其實從大樓後面進去並不是地下層，而是直通樓下的小花園，方便飯後散散步。

還有露天桌椅，天氣好的時候，施小愛最愛在那兒曬着太陽喝酸奶，等暈乎乎地再回去小憩一陣。

稍微正式一點的宴請，就在單獨的一棟二層小樓。

一樓是可以擺放十來桌的大廳以及幾個簡單的小包間。

二樓是專門請人設計的大大小小几個主題房間，人少的時候可以一間一間隔開強調私密感，人多也可以打開隔斷成宴會廳。

整體風格雅緻有格調，雖然是中國風，但用色經典，呈現形式也頗為靈動，用作西式酒會也並不違和。

施小愛第一次上二樓的時候，很是欣喜。

當聽說這都是付太太主導建造的，施小愛對老闆娘的品味非常讚賞，為自己曾認為國內有錢人都是土暴發戶的淺薄見解愧疚。

不過後來，她得知付太太的娘家莫家，是晚清就發家的富N代家族，也就釋懷了，畢竟人家是有底蘊的。

今天的宴請就在二樓。

施小愛隨着庄菲走進一個房間，見裏面擺着四張大圓桌，每桌都可以坐十幾個人。

施小愛最愛這種餐桌，人和人離得遠，能好好吃飯，免得身前身後，左左右右都是人。

既要耳聽八方，免得有人招呼你沒及時應和，顯得不尊重人，又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在美食麵前就放鬆警惕，說出不該說的話。

如果周圍不幸還有初次見面的人，尤其是客戶，那你還得在約束自己“吃相”的同時，注意用餐氛圍。

一般從菜品介紹延伸開來，恰到好處地拋出幾個話題，不要太涉及雙方私隱，又不會顯得過於公事公辦。

就像撓痒痒似的，找準點，不輕不重，讓對方輕輕鬆鬆、舒舒服服地享受美食美酒。

這種時候，施小愛就希望滿桌都是自己不愛吃的菜，免得有遺憾。

兜兜和楚栗心已經坐在靠牆的一桌，面前的桌面上一堆瓜子殼兒，看來已經來了一陣。

瓜子花生是中國人傳統宴席上都會出現的餐前小點。

有些飯館不提供，還是主人家自己提前拎着散裝的乾貨、糖果以及香煙在每桌擺上一盤，供來得早的客人打發時間。

相互認識的客人，一邊嗑瓜子一邊聊天。初次見面的，也能從遞上一根煙，或給小孩兒一顆糖開始打招呼。

第一次來二樓吃飯，庄菲就告訴過施小愛，在這兒出現的非常不搭調的瓜子兒，是付老闆的指示，所以不要有什麼異議，更不要私下跟人議論。

施小愛反覆告訴自己，這是普通家庭出生的大老闆沒有忘本的體現。

但某次還是沒忍住跟兜兜一起猜想，大老闆和老闆娘家裏的裝修風格是否也這麼混搭。

兜兜一眼瞧見進來的庄菲和施小愛，趕忙給庄菲讓座，又倒了一杯柃檬水。

自己抓了一把瓜子兒坐到施小愛邊上，一副準備開講的架勢，頗有說書先生的氣質，看來是有“好貨”要分享。

施小愛卻完全提不起八卦的興趣，懶懶地看着兜兜。

“你怎麼啦？”兜兜不解地問道，“我跟你說，超級大八卦。你們組的May竟然是新來的總監的侄女。”

兜兜的這句話，讓施小愛在腦子裏拚命梳理中國人的親屬關係：新總監是付太太的表弟，May是新總監的侄女，也就是說付太太是May的……表姑媽？

“哎，你怎麼不說話。”看着傻愣的施小愛，兜兜很鬱悶，自己貢獻的這個八卦不夠震撼？

主角就在身邊的八卦可不多啊，要珍惜！

八卦的一大精髓就是當事人的觸手可及。

就像告訴你明星出軌，你最多當做飯後談資。

但如果你發現公司門衛大叔為了追求食堂的甜品櫃阿姨，竟然在情人節送上了99朵玫瑰。那必然讓你中午特意點一份甜點，順便圍觀女主角的真容。

庄菲喝了一口水，對楚栗心說：“小愛把May安排到市場部那個新項目去了。”

楚栗心聽了，哈哈一笑，說道：“可以啊，小愛，還是你厲害！”說著還衝小愛舉起大拇指。

“心姐，我都快焦慮死了，你還笑話我。”施小愛皺着眉頭，一副快哭的樣子。

楚栗心轉頭看了看庄菲，說道：“你還沒跟她說？”

“哪有時間啊，今天的事兒太突然了，一大早忙得死去活來的。”庄菲說道。

“菲菲姐，我是不是闖禍啦？”施小愛這時才敢問出自己心裏的話。

雖然一路走到宴會廳，自己左思右想，愣是沒想明白，就算May是付太太的親生女兒，自己這步棋也算不上自尋死路啊。

雖然那個新項目……好吧，大家不僅都不看好，公佈負責人後，還一致認定肯定是個坑。

但後續如何，誰也不能百分之百下論斷。

就算真的做不好，May一個實習生，也不可能讓她當背鍋俠。

再說，很快全公司都知道她背後那麼一座大靠山，拍馬屁都來不及，誰敢得罪她啊。

“怕了？”庄菲笑着對施小愛說，“那你跟我好好說說，之前你是怎麼考慮的，為什麼要把May支過去？”

這種問答經常在庄菲和施小愛之間出現。

施小愛倒也習慣。她知道這是庄菲讓自己做事前多思考。

工作中，“徵求領導意見”不等於“讓領導給解決方案”。

就算有拿不準的地方，施小愛也會盡自己所能給出幾個選項，並明確標示各自的優缺點，以及自己無法抉擇的原因。

最後，再用庄菲的決定對比自己的提案，總結經驗。

這種方法當然比傻白甜地依靠領導辛苦一點，但成長速度也是讓人欣喜的，施小愛覺得很值得。

雖然這次的事兒，目前看來自己似乎是站在風雨飄搖的懸崖邊上。

但就算是錯，也要吸取足夠的教訓值回“票價”，所以施小愛也逐漸釋懷，就事論事地闡釋自己的觀點：

“我不看好這個項目。市場部這次啟動倉促，攤子鋪得太大。這才幾天，幾乎是衝著全公司要資源。”施小愛頓了頓，繼續說：“更重要的是，市場部之前的負責人豆總，竟然在這時候出國考察。”

“再說Lyle，據說他離開上一家公司前，剛剛完成一個很值得稱道的項目。照理說要麼升職加薪，就算要跳槽也要等個好價錢。可他卻來了TP，還不是被挖來的。我覺得有問題。”

庄菲點點頭，示意施小愛繼續。

“最後是May。我們部門在新項目里發揮的作用極為有限。說白了單純耗費人力，實習生足以應付。只不過在這之前，派實習生過去顯得不夠重視。但May不一樣，她的靠山越大，越體現了我們的誠意。”

“綜上所述，May過去幫忙，不會繼續給我們添亂。有她在前面擋着，最後就算爛成渣，也不會影響到我們。而萬一最後真的做起來，成績卻少不了我們的——雖然我對此不抱希望。”

聽施小愛說完，兜兜趕忙遞上一杯水，說道：“來，英雄，解解渴。”

楚栗心笑着對庄菲說：“不錯哦，快出師了。”

“她這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庄菲點評道，“你基本上都踩在了點子上。”

“先說市場部。總監位置空了一年多。目前看來，幾個競爭上崗的經理中，范豆豆幾乎已經是個代總監，偏偏一直扶不正。他這次出去，是以退為進，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選了北美辦事處？”

“而Lyle之前的成績，別忘了他上一個東家在行業內的地位。到底是平台好，還是他真有本事，還有待觀察。”

“趙晶說的是真的，新來的總監是付太太的表弟，在英國呆了十幾年。這次表面上是回來幫忙，但據我所知，在國外不太如意。眼瞅着海歸越來越不值錢，趁着履歷還有點含金量，回來嚇唬嚇唬我們這些純’土鱉’。其實他的專業方向，跟TP不太搭，所以只能先從我們這種非核心部門入手。”

“不過心也太急了，人還沒到，就插手到市場部。”楚栗心插了一句，說道，“難怪范豆豆前腳一走，‘養老協會’的黃副總就蹦了出來首提新項目。他可是高層里為數不多跟付太太私交好的，估計想再表表忠心，爭取一個好的退休政策。”

“那付總呢？”施小愛一直覺得哪兒不對，突然意識到為什麼自己總覺得整件事很彆扭，“TP家族文化一直不重，基本上沒什麼皇親國戚。這次付總怎麼就打破慣例了？”

“而且似乎還刻意助推，把事情弄得很高調。”兜兜順着施小愛的思路想了一下，補充道。

楚栗心笑着用手指了指兜兜和施小愛，說道：“孺子可教也。”

庄菲也笑着說：“對，這才是問題最關鍵的地方。所以大多數中高層目前都是觀望狀態。相比之下，May的事兒無關緊要。而且May跟付太太沒有直接關係，是新總監老婆娘家的。”

直到這時候，施小愛心裏才長舒一口氣。就算自己還站在懸崖邊上，眼前的畫面也變成了風景宜人的大海，美得就像艾米想跟謝耳朵舉行婚禮的那種地方。

兜兜繼續嗑着瓜子兒，用手肘碰了碰施小愛，問：“你說咱們新總監什麼樣啊？在英國呆了十幾年，會不會杵着雨傘來。”

“咱們這兒又不愛下雨，大不了穿一身薩維爾街的定製西服。”

兜兜似乎想起了什麼，噗嗤笑出聲來：“我還記得Lyle入職沒多久，就有人議論他穿的JohnLobb鞋。”

“嗯，王室定製同款。”

“屁！”兜兜不屑地說，“肯定是成品鞋。定製款鞋底兒有王室認證標誌，他如果有能不曬出來？”

“沒幾個人認識那個品牌吧。他曬出來，我們也不懂。”

兜兜拍了拍施小愛的肩膀，說：“你放心，他肯定會明示暗示科普給你的。”

“我才不會配合他，當他的傳聲筒。”

“所以啊，製造八卦的時候，第一級傳播對象的選擇很重要。很大程度上，這些人的應和態度和表述方法，會給這則八卦定下基調。”兜兜很有經驗地總結。

餐廳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幾撥人。施小愛和兜兜一邊聊天一邊跟人打招呼。

庄菲和楚栗心已經去了別桌，幾個經理級的湊一塊兒絮叨。

其實新總監的到來，對一般員工沒太大影響，卻是庄菲他們的直接領導。

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老話是很有哲理的。

高層都沒到，開飯還早。

兜兜拉着施小愛去了趟衛生間。

施小愛先出來，站在電梯口對面的小植物園裏邊等她。

二樓除了宴會廳，還有一個陽光玻璃房，付太太讓人在裏面種了各季花草，連時下人人都愛的多肉也有。

專業的園丁悉心照顧，種類繁多，倒是不容易看出來女主人的偏好是什麼。

“叮咚……”電梯門打開。

施小愛回頭一看，電梯裏有兩個人，一個是蘇南，另一個——還好是個男的。

施小愛不認識這人，隔着幾叢姜花遠遠地打量：你說他穿着隨意吧，人家也是西服領帶湊了一身；你說他講究吧，那身衣服就跟偷穿的別人似的，還有一頭……亂毛。

絕對沒有誇張，他的頭髮真的很少，而且偏黃似乎營養不良，又比較長，隨着腦袋晃動還一搖一擺的。

兩人在聊天，蘇南客氣地讓對方現行。

剛走出電梯，蘇南電話響了。

“喂，莎姐，我們已經到了。”他一邊往裏走，一邊接電話，卻突然停住腳步。

只見蘇南示意一同來的人稍等，自己拿着電話疾步往陽光房走來。

施小愛瞬間覺得自己肯定跟電梯犯沖。

他明顯是要找個地方單獨說電話，自己這時候出去正好撞上，不出去呢，總不能偷聽吧。

“小愛，你在哪兒？”這時，兜兜同學也不知道是拯救自己，還是害自己的聲音炸呼呼地響起。

蘇南一抬頭，正好看見姜花叢後頭的施小愛，沖她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繼續講電話。

施小愛聽見他斷斷續續說著“醫院”、“警察”、“美國”之類的詞，忐忑地等着。

“好的，我們馬上過來，這邊我來安排。”蘇南掛了電話，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移動，似乎發了一條信息給誰，然後才轉過頭來盯着施小愛。

施小愛從沒見過蘇南這種表情。

他不是在看自己，似乎是在想什麼，只不過視線放在了施小愛身上。

雖然把自己當透明的這句話很傷人，但施小愛此時很慶幸這種忽視。

蘇南楞了幾秒后，緩緩開口：“小愛，付總出了嚴重的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