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心明

第178章 心明

從青州回京城的路途很順利。

一路上水俞之將一切安排的妥妥噹噹,生怕白淼受半點委屈,裴思錦成了個安享太平的人,沒了需要她操心的事兒,思緒就難免飄遠,飄到過去,記憶中還未離開的時候。

這一次江南之行,她很少會想起裴珬,是無暇,亦是不敢。

曾經捧在手心上的孩子,似乎早在不知不覺眾長大了。

“殿下,前面就是湯河,過了河,咱們不日便可到京了。”

裴思錦的思緒被水俞之的聲音拉回來,她扭頭看過去,馬上的白淼雖神采奕奕,眉目間卻隱有憂慮。

她不禁問,“殿下在擔憂什麼?”

“江南的探子仍未傳來消息,不知是否有變。”

水俞之安慰道,“殿下放心,如今青女府的人脈、生意咱們的人已經在接手了,趙全現在什麼都沒有,不會有問題的。”

“也許是我多慮了。”

裴思錦看了看信誓旦旦的水俞之,沒再說話,但她心中其實與白淼一樣充滿疑慮,趙全一日不找到,大概她們就一日不會放心。

畢竟兔子被逼急了也會咬人,何況一個人呢。

...

湯河是滄泯江下流的一條分支,流域不廣,但恰好將扁長的青州一分為二,從織雲城入京,必過此河。

傍晚,白淼一行三人在河邊的鎮子裏尋了一處酒樓吃飯。

鎮子裏的人多以送人渡河為生,常年生活在水上,風吹日晒下,臉上的皮膚微微泛紅,都生的有些老氣。

因此當周圍頂着嫩白的臉的生人漸漸多起來的時候,很難不被注意到。

白淼從始至終泰然自若,裴思錦心裏沒底,夾了一塊白菜放進碗裏,低聲問道,“殿下,對手來歷不明,咱們要不要等一等?”

白淼放下手中的筷子,微不可見地搖頭。

“不必,裝作不知,連夜渡河。”

“會不會太危險了?”

畢竟來人人多勢眾,水俞之帶來的人都留在了青女府善後,此刻執着於渡河,似乎並不明智。

白淼面沉若水。

“如果留在這裏,會更危險。”

一直沒有說話的水俞之突然開口,“殿下,是宮裏的人。”

他默默觀察許久,來人雖然換下官服,但腳上的靴子是官制,且看模樣職位不低。

“看來有人和我們一樣,早就盯上了青女府這塊肥肉。如今咱們捷足先登,他心裏必然不甘,將我截殺於此,再將罪行推到趙全身上,真是好計謀。”

現在可不是誇讚敵人的時候,饒是水俞之一向淡然,此刻也忍不住慌了。

“殿下...”

“我們得連夜渡河,趕回京城,唯有此法,後面的計劃才能順利進行下去。”

裴思錦不發一言,心裏卻在猜度白淼話中“後面的計劃”是什麼。

事實上,自從青女府走出來的那一刻起,她就十分的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來無影去無蹤,總是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擾亂她的心神,必如此刻。

白淼首先站了起來,佯裝什麼都沒有察覺。

“咱們走吧”,她說,甚至先一步拿起了包袱背在背上。

裴思錦還有些恍惚,水俞之緊跟着站起來,她才有樣學樣,三人先後走出酒樓的大門。

太陽剛落山,天邊還有殘存的餘暉,整個鎮子看上去晦暗不明,十分蕭瑟。

三人不敢耽擱,加快了腳步往河邊趕,他們踩上河灘的時候,已經能聽見身後追趕之人的腳步聲。

“宮裏的人就是太養尊處優了,嬌氣,不專業。”裴思錦小聲吐槽。

饒是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白淼還是被她逗笑。

“若以後有機會,這個官讓你來當。”

“這可是殿下親口說的,將來可不許後悔。”她前進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殿下是將來的天子,天子說的話,一言九鼎。”

白淼猝不及防,她同樣停下來,轉身,看向裴思錦。

她突然明白了什麼,臉沉下去。

“我把你當朋友,你最好不要有什麼不好的想法。”

裴思錦笑了笑,一派淡然,“殿下,我認為我現在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就是這個了,你和水少主渡河回京,再找人來救我,如何?”

“不行!”

白淼少見的發怒,裴思錦卻笑得愈發燦爛。

“我會等着殿下高坐廟堂的那一天,然後予我高官厚祿,不再做黑暗裏持刀的人。

殿下,走吧。”

“殿下,走吧。”

後面那句話是水俞之說的,他能看明白此刻的局勢,最好的選擇是裴思錦留下拖延,而他能看懂的現實,白淼又怎會不懂。

“我會回來找你的。”

她從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

裴思錦笑着點頭,抽出四誡劍,不算偉岸的身影,是她誓死而戰的忠心。

三人同時轉身,裴思錦沖向黑暗中的敵人,白淼奔向象徵生的渡船。

...

那一夜是白淼人生中最難熬的一夜,她從來不是拋棄夥伴獨自求生的人。在狹小的渡船上,她起坐難平,不停在船板上徘徊,望着越來越遠的河灘出神。

夜晚渡河風險很大,船行的慢,到達對岸時天邊已有曙光。

水俞之明白她的心思,便不勸她休息,在周邊的村子裏買了馬,兩人策馬疾馳,趕回京城。

入京時是夜晚,城中已有宵禁,白淼第一次顧不上其他,拿出鳳宮令牌,趕回芳芸殿。

一直在外的蕪菁和朱顏應召而來。

白淼臉色煞白,是多日未曾休息,且心有鬱結造成的,她眼下一片烏青惹憐,眾人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甚至是一向受寵的紅玉。

“蕪菁。”她的聲音很冷,有些嘶啞,像是強忍着什麼情緒。

蕪菁往前站了一步,半跪在她面前。

“屬下在。”

“你與俞之率人前往湯河之畔,尋找裴思錦,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蕪菁一震,腦子昏沉了一瞬,立馬反映過來。

“是。”聲音發顫。

“朱顏。”

朱顏如蕪菁那般,沉默着跪下。

“設伏之人來自宮中,我聽說你近日頗受太子賞識,務必要查明究竟是誰要我的命。”

“是。”

幾人紛紛退去,芳芸殿中重新靜下來,空氣里飄散着凝神的香氣,白淼揉了揉一陣陣發疼的太陽穴。

“江南傳來的文書在哪裏,給我拿過來。”

僅剩的紅玉立於一旁,不滿地嘟起嘴。

“殿下,你都累成這樣了,我不許你再看那些東西。”

“你不明白,紅玉。”白淼闔上眼,看着疲憊鋪天蓋地地襲來,但隨之而來的,還有刀槍,還有哀嚎。

“一刻找不到裴思錦,我的心就不能安,一日收不到儋州和江南的書信,我就難以成眠。”

她睜開眼,看向紅玉,“你不明白。”

紅玉只感覺到雙眼酸脹,便有溫熱的淚水湧出來,她用華美的宮裝袖子去擦眼淚,臉上的妝容被模糊的一塌糊塗。

白淼疲憊的笑着扯了扯那本該穿在自己身上的曳地的宮裝,“去吧,去拿過來。”

紅玉終還是哭哭啼啼的去了。

...

接連三日,蕪菁與水俞之日夜不休的帶人在湯河兩岸搜尋,可都一無所獲。

消息傳回京城,芳芸殿中的白淼漸漸坐不住,要親自去尋,是紅玉好說歹說才把人給勸回來。

如此又過了三日,南方的探子傳來書信,趙全等人盡數伏誅,青女府完完整整地屬於鳳宮了,白淼眉間的愁緒才算消散一些。

但裴思錦仍是沒有消息。

白淼思前想後,甚至已經在斟酌該如何將此事告知裴復時,水俞之卻突然出現在芳芸殿,告訴她裴思錦找到了。

她甚至顧不得梳洗更衣,就着常服匆匆出了宮,要到城門口去迎她的救命恩人。

她到時,遠遠的望見裴思錦滿身是傷,鮮血將一身青衣染成紅色,蕪菁遠遠的跟在她身後,攔住要上前問話的士兵。

白淼跟着裴思錦踉蹌的腳步一直走,見她走進一家當鋪里,用四誡劍換了一支玉釵。

她在裴思錦離開後走進店裏,花錢買下了劍。

帶着血污的四誡劍看上去凶煞至極,她握在手上,很涼。

身後的水俞之小心的問,“殿下,咱們還跟着裴姑娘嗎?”

白淼拔出四誡劍,劍身上倒映出她的臉,她清楚的看見,劍上有一處細微的缺口,可見那日戰況之慘烈。

收劍回鞘。

“不跟了,回宮。”

...

今日霧氣大,裴家守門的小廝隱約看見一個紅影走過來,直到走進了,他意識到那是一個“血人”。

小廝走上前去,剛想攔人,可離得更近了,他看清那是自家的五小姐。

“五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小廝伸手要扶住她,裴思錦卻把人推開了。

她失血過多,兩眼無神,心裏卻執着的要尋一個地方,一個人。

推開梅園的木門,隔着迷茫的霧氣,她還是看清了。

裴珬趴在窗台上,大概還是那副神遊天外的樣子,右手伸出窗外,試圖抓住廊檐上落下的水珠。

滿身的疲累便被這霧氣洗去,她似乎感覺不到傷口的痛了,按耐不住嘴角的笑意,走上去,將那支四誡劍換來的玉釵插入女子的髮髻。

“思錦,你好臭啊。”

帶些嬌嗔的語氣,比鳥兒的歌聲還要悅耳。

她情願在這樣的懷抱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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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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