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黎明前夜

第177章 黎明前夜

夜,悄然無聲。

熱鬧的織雲城從太陽落山那刻開始靜下來,起初還有做工遲了趕着歸家的人,再往後,便只有燭光透光薄薄的窗紙落在街面上,更夫吆喝着走過。

長街之上,矮牆之下,一行人如同潛藏於黑暗的影子,他們潛行而過,除了風,誰都未曾察覺。

青女府門前掛了兩盞燈籠,黃澄澄的光籠在門前,看上去比月色還明朗。

守門的小廝站的筆直,瞪大了眼去瞧前方那片燈籠的光照不到的黑暗處。

在青女府當差是既有豐厚的月錢又有臉面的事,他想着自個得更盡心儘力些。

但無邊夜色中潛藏的東西,是他根本無法想像的。

空無一人的長街盡頭突然出現兩個人影,深夜裏,鮮少有人會出門在外,但他們看上去個子並不高大,身材並不魁梧,小廝沒有放在心上。

他心裏邊清楚,在青州,還沒有誰敢找青女府的麻煩。

人影漸漸走近了,一青一白,是兩個女子。

她們前後踏上青女府門前的台階,小廝帶着些傲氣呵斥:“夜已深,我家主子不見客了,你們從哪兒來往哪兒回吧。”

一年到頭找上門來求青女府賞口飯吃的人多了去了,他見過不少,卻沒見過這般無理,半夜登門的。

兩個女子互相看了一眼,着白衣的指着着青衣的,問小廝:“你不知她是誰?”

小廝揚起下巴,十分不屑,“任她是誰,難道還能有青女府大嗎?”

着青衣的女子抿着唇笑了笑,劍光閃過,小廝已倒在血泊里。

“他該下去找青女問問因由了。”她說。

白淼並不出聲,她嘴角噙了一抹清淺的笑意,眸光卻比今夜的月光更加涼薄。

裴思錦聽見衣料快速擦過夜風發出的細微聲響,她知道,今夜的青女府註定無眠。

白淼盯着門上的牌匾看了一會兒,傳說中那是鳴珂帝親自題下的字,字體遒勁,轉折鋒利,的確像她年輕時敢愛敢恨的性格,卻不似她年老后的掙扎猶豫。

“走吧,也讓咱們看看,這青州首府,究竟有什麼好。”

她率先邁開步子,跨過門檻,踏入府內。

裴思錦緊隨其上。

也許是因為職業病,裴思錦總能嗅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兒,似真似幻。

這一夜十分平靜,偌大的府邸里沒有主持大局的主人,沒有四處奔逃的侍從,一切的殺伐之事都存在於黑暗中,被夜色掩蓋的滴水不漏。

人們死在睡夢裏,沒有恐懼,沒有痛苦,更沒有喊叫,沒有反抗。

她知道這一夜過去,青女府的時代便結束了。

“殿下,這府中未必儘是忠於趙全的人。”

裴思錦是個殺手,冷心冷情,她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

但你不能因這句不忍之言便說她失職。

為了目標殺一人,殺十人,殺百人,她都可以手握四誡劍,毫無情緒地揮落劍光,奪人性命。

但今夜是不同的,青女府中不僅有趙全的忠犬,亦有自青女在世便在府中當差的老弱婦,亦有妄想臉面和機緣,到此處來討生活的無辜者。

後面那些人的生死,便不是一個趨利的殺手該握在手裏的東西。

那是上位者的棋子,是時代的犧牲品。

所以即使裴思錦是個殺手,仍會不忍。

身側的白淼沒有看她,而是抬起手臂,用右手的手掌覆在自己心口。

“人心裝在這裏,我不把它掏出來看一看,怎知誰無辜?”

她說的十分有道理。

裴思錦點頭稱是。

她心裏很清楚,白淼心裏也很清楚,沒了青女府,趙全就什麼也不是,他的狗腿子們哪怕假意投誠,哪怕從今夜這個魔窟里逃了出去,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但白淼這是在做一件歷代篡位者都會做的事,這件事叫“斬草除根”。

她不畏懼風浪,不代表會任由浪潮掀起,阻礙自己的路。

青女府里,當初白淼與青女雪夜相談的地方。

裴思錦找來兩個火把插在門廊邊,又尋來一盞油燈點燃,放在正中的方桌上。

白淼坐於首位,儼然是主人的做派。

“殿下,今夜之後,恐怕您的實力漸漸就會瞞不住了,陛下與東宮那位太子遲早會知曉的。”

白淼心裏還念着青女予她的雪頂茶,冷不丁聽裴思錦提起此事,卻也是心不在焉的。

“鳳宮從來就不是任人宰割的弱獸,他們要臉面,要千古傳芳,做個明睿仁德的皇帝,便要做好被反撲的準備,不是嗎?”

桌上的燈花發出撲哧一聲脆響,裴思錦有一瞬的失神。

“殿下不想要千古流芳嗎?”

白淼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肆然地笑起來。

“你在說什麼呢,一個懷着報仇地目的篡位的皇帝,你還盼着我能逃脫史官的口誅筆伐嗎?”

“殿下忘了嗎,歷史不過是勝者的功績錄,只要殿下想...”

“我不想。”笑着的眉目突然冷下來,卻又那麼自然,彷彿原本就是如此,“我爭着有去坐那個位置,並非求後人的讚揚,那些對於一個已歸塵土的人而言是毫無意義的,反而一生受此負累,何其疲累。母后大概也是早早的明白了這個道理,才將真正的自己掩藏在‘墜湖而死的皇后’這個名頭裏吧。”

“殿下說的是,是我短見了。”

白淼伸手拂過木椅的扶手,笑意莫名。

“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為聲名所累,思錦,你會是其中之一嗎?”

裴思錦不明白她此問的目的,只搖頭說“不是”,心裏卻惴惴不安。

...

大約後半夜,裴思錦敏銳地察覺到風中傳來的肅殺之意沒那麼濃烈了,她看見一個人從如墨的夜色中走過來,帶着滿身寒氣。

是夜裏的寒霧,是死者的幽怨。

裴思錦從未見過這個男人,但憑她的直覺,輕易看透了男人如劍一般鋒利的本質。

只是再寶貴的劍,在見到白淼時,仍然乖乖的入了鞘。

“依照殿下吩咐,除趙全帶走的七十四名殺手,青女府中二百六十七眾,皆已抹殺。”

男子拱手立於白淼面前,一字一句娓娓道來,聲調鏗鏘有力,卻讓裴思錦感到一陣惡寒。

白淼輕輕地“嗯”了一聲,聽不出多餘的情緒。

“辛苦你了,這段日子紅玉一人在宮裏,該憋壞了吧。”

“替殿下解憂,是我等的職責,紅玉只是過分思念殿下。”

提起宮裏的小淘氣,白淼心情大好,看上去和藹不少。

她的目光從男子身上略過,落到裴思錦臉上。

“思錦,這是水俞之,水雲間少主,往後你二人或許多有交集,認識認識也是好的。”

裴思錦面色不變,心中卻是驚訝不已。

依裴復所言,裴家從京城撤離的計劃便是被這位水少主的出現打破,她沒想到自己有一日真會與之相識,更沒想到水雲間的少主已為白淼鞍前馬後,做這樣見不得光的事。

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像是做着不見刀光劍影的交鋒。

裴思錦:“幸會。”

水俞之:“幸會。”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

白淼將一切看在眼裏,不做評論。

她悠然地站起來,迎着黎明前最黑的黑暗,沖兩人道,“我們走吧,是時候回到京城了。”

是時候將鳳宮立於人前,拿回曾經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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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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