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時方興未艾
屋子裏一片沉默,豫王妃身後的那架屏風上邊,牡丹花彷彿忽然就失去了它的艷色,嫩黃的花蕊都變成了暗褐色,洗舊了一半,繁複的花瓣瞬間無精打采,下邊的綠葉顏色也深了不少,襯得豫王妃身上那件衣裳完全沒有了光彩。
身為豫王的王妃,竟然連信陽、正陽這些地方與洛陽相距多遠都不知道,她也算是福澤深厚的人了,出身陳國公府,處尊養優,又被指婚嫁了豫王,一輩子可能都沒出去過幾次,眼睛能望到的便是這朱門大戶上方的一片天空。鄭香盈望着那神色慌張的豫王妃,心中忽然慶幸自己沒有出身在鄭氏大房,說不定就會如鄭香蓮那樣,被家裏好好的養着,從一個籠子跳進了另外一個籠子。
“母親,信陽、正陽離洛陽並不遠,只不過三五百里地。”鄭香盈並不想讓豫王妃過分害怕,可她不得不告訴她,免得讓她以為自己還能歌舞昇平,安安靜靜的在豫王府里獃著。
“那……那……”豫王妃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茫然的看了鄭香盈一眼:“那我們該怎麼辦?”
“根據大周舊制,王府可配三千衛士,洛陽的指揮衛所應該也有幾千兵馬,若是聯合周圍的指揮衛所,應該也能調出上萬兵力。那楚王叛軍雖然來勢洶洶,可一路上疲於奔命,又遭遇各地抵抗,肯定會是疲憊不堪,咱們以逸待勞,也不會讓他們如此快便得手。”鄭香盈瞧着豫王妃這模樣,暗暗嘆了一口氣,只能開口勸慰她,免得叛軍沒到,這豫王府里最大的主子早已惶惶不可終日。
“你說的是真話?”豫王妃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那現在是不是還算安全?”
楚王起兵的時候,各地尚不知情,被楚王兵馬偷襲,因此得手了不少地方,可隨着這戰事慢慢延展,各地都提前做了準備,楚王兵馬推進的速度明顯便慢下來許多,所以鄭香盈相信,只要洛陽滎陽這邊的指揮衛所齊心協力,對抗遠道而來的叛軍應該沒有問題。
“母親!”門口傳來焦急的聲音,鄭香盈回頭一看,卻是許兆安站在門口,他臉上有一種興奮的神情,大步跨了進來走到豫王妃面前:“母親,請給道手諭,安兒領了王府親兵去與洛陽指揮衛所的大人碰頭,一起做好防禦措施,加固洛陽軍事防備。”
“安兒!”豫王妃急急忙忙的走上前去,拉住許兆安的衣袖,一雙眼睛裏滿滿都是擔憂:“母親怎麼能讓你去前方出生入死?不行,打仗是那些將士們的事情,自有指揮衛所的大人們會去籌算,你千萬別去。”
許兆安驚詫的望了豫王妃一眼:“楚王的矛頭直指父王,豫王府此時卻縮頭縮腦的做烏龜,人家會怎麼說豫王府?我乃父王的長子,就連我都不去,又會有誰誠心誠意的保護我們?”
鄭香盈在旁邊聽着,暗自點了點頭,許兆安雖然為人混帳,可在大義面前還是不含糊,知道如何取捨,倒也算得上是條漢子。
“安兒,你不能去,你不能去……”豫王妃忽然間淚水漣漣,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許兆安的衣袖:“母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去的,要去,也是他們去!”她抬起臉來,眼睛轉了轉,忽然間收了眼淚:“你父王不是看重她生的那個嗎?便讓他去罷,素日這般得寵,此時也該是他出力的時候了。”
“不,當然是我去。”許兆安心中有幾分着急,他是算了又算,往洛陽這邊攻打過來的人數不過一萬多人,現在加緊時間四處聯繫,也能湊出一萬二千多兵馬來,一萬多對一萬多,自己這便佔着天時地利人和,應該是勝券在握。這一仗打勝了,便能給自己揚名,眾人也會知道豫王府的大公子如何了得,自己肯定能得父王青眼相看,這樣的好機會,怎麼能拱手讓給許兆寧?
“你便安安心心在府中罷,那危險的事兒,自然是他去做。”豫王妃滿臉笑容的安撫著兒子:“母親可不希望你去出生入死。”
“母親,難道你就不想要我建功立業?”許兆安又氣又急,一把將豫王妃的手甩開,氣呼呼的坐在座位上邊,眼睛都紅了:“你快些寫道手諭,讓我去接手王府三千衛士,我馬上就點了人馬開拔去洛陽指揮衛所那邊。”
“建功立業?”豫王妃一怔,忽然才明白許兆安這般着急的原因,她慢慢的走回主座坐了下來,心裏不住的在盤算着,安兒說的倒也沒錯,這是個好建功立業的機會,但是風險又委實太大,這叫她實在猶豫萬分,一雙眼睛望着許兆安,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
鄭香盈瞧着母子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對方,自己覺得很是尷尬,正在琢磨着該怎樣告辭才好,又聽外邊蹭蹭的響起了腳步聲,心道今日豫王妃這裏可真是熱鬧,也不知道是誰又摸了過來。
“母親安好。”進來的人是玥湄郡主,先向豫王妃行禮,瞥見鄭香盈坐在一旁,冷冷的掃了她一眼,轉過頭去急急忙忙道:“究竟發生什麼事兒了?我方才見焦大去找了二哥,領着他騎馬往外邊去了,還跟了一群親衛。”
許兆安呼的一聲站了起來,衝著豫王府吼了一聲:“母親,你還不快些寫手諭,去晚了恐怕那功勞都被二弟搶走了。”
豫王妃被許兆安吼得沒了主張,趕緊吩咐丫鬟去取筆墨紙硯過來,鄭香盈見屋子裏邊亂糟糟的一團,也不想久留,悄悄溜出了房門,與門外打帘子的丫鬟說了一聲:“若是王妃問你,你們便替我賠個罪,便說我惦記滎陽的園子,先回滎陽去了。”
從豫王妃院子裏出來,剛剛跨出大門,就見鄭香蓮帶了貼身丫鬟站在旁邊,一個丫鬟的腦袋還不時的在往院子裏邊瞅。鄭香盈瞧着那情形,心中奇怪:“鄭姨娘,你到這裏來做什麼?這是主院,不該是你來的地方。”
鄭香蓮本是靠着牆在和丫鬟說話兒,忽然聽見-旁邊有人吱聲,轉過臉來一瞧,見着是鄭香盈站在自己面前,大驚失色,話都有些說不流暢:“你怎麼會……在洛陽?”
“我為什麼不能在洛陽?”鄭香盈只覺奇怪,鄭香蓮這句話說得實在蹊蹺,她死死盯住了鄭香蓮,心中不住的思量着,莫非自己在蘇州被楚王的人抓了,與鄭香蓮還有什麼聯繫不成?要不是她怎麼會如此驚奇的發問?
“我原想你該在滎陽獃著,怎麼便來洛陽了,你不是最不喜歡趨炎附勢的嗎?”鄭香蓮笑得十分勉強:“沒想到你也還是個俗人。”
“我現在的身份是香盈郡主,豫王府便是我的家,我想來自然可以來。”鄭香盈瞄了鄭香蓮一眼,心中的疑惑並未打消,只是自己又沒有證據說明她與自己被捉有必然聯繫,她擺了擺手道:“鄭姨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高門大戶里的規矩,我奉勸你一句,想要聽壁角也不要做得這般明顯,打發個丫鬟來問問情況,不就是多塞點銀子不是?”
鄭香蓮聽着這暗地裏諷刺的話,一張俏臉“唰”的白了,姨娘那兩個字就如一把刀子般深深的扎進了她的心窩子,她自小到大都是嬌養着,在滎陽誰見了她不是臉上堆笑的?可一朝風雲變,自己竟然成了一名貴妾!出府之前的晚上,祖母拉着她的手,眼中老淚縱橫:“香蓮哇,你好好的熬着,等着大公子變成世子,以後你也就能揚眉吐氣了。”
雖然說現在身份是貴妾,可等到翻身做了側妃,又是一番風景了。鄭香蓮咬了咬牙,把眼淚一擦,橫着心腸坐上了轎子被抬進了豫王府,磕磕碰碰的過了差不多一年,與許兆安的關係說不上太好,也說不上太差。他可能看在滎陽鄭氏的面子上沒有對她差到哪裏,可又說不上特別親近,臉上罕少有真心實意的笑容。
就連給那屋裏人荷蕊的笑臉,都比給自己的多呢!鄭香蓮瞧着鄭香盈快步遠去的身影,緊緊的攥了一個拳頭,心中實在難受。她怎麼便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一個千金小姐,委委屈屈的縮在這院子裏頭做個貴妾!
“姨娘,現兒豫王成了皇太弟,皇上百年之後便是他登基,咱們大公子若是成了太子,以後承繼大統,姨娘便不是皇貴妃?身份也不會比德妃娘娘差!”旁邊的貼身丫鬟見着鄭香蓮臉色灰敗,知道她心中所想,在一旁細聲細氣的勸着她:“姨娘只需再忍忍,很快便會撥雲見日了。”
鄭香蓮點了點頭:“你說的是,我可得要忍着,到時候等着那一日,我會悉數全部還給他們。”只是心中仍然覺得奇怪,自己分明寫信給父親說了鄭香盈去蘇州的事情,為何鄭香盈現在還好好的在洛陽?難道父親沒有派人下手去將那鄭香盈給捉了賣到別處?既然都不聽自己的建議,自己又何必替他們打探情況?
鄭香蓮皺了皺眉頭,現在楚王出兵攻打京城和豫地,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聽祖母說德妃娘娘與族人都是暗地裏在支持楚王的,把自己抬進豫王府只是想拉住豫王,兩邊都不失手,可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豫王與楚王之間,她還是希望豫王能獲勝,畢竟她都已經成了許兆安的人,自然希望他能有更好的前程。
“大公子出來了。”丫鬟推了推她:“姨娘,要不要上去與他說說話兒?”
鄭香蓮瞧了瞧門口,許兆安手裏拿着一張紙匆匆忙忙的走了出來,她伸手掠了掠鬢邊的髮絲,快走兩步迎了上去:“公子,你這是要去哪裏?要不要備下你的午飯?”
許兆安看了她一眼,聲音清冷:“我有要事,你不必備飯了。”
鄭香蓮站在那裏,獃獃的看着許兆安從身邊匆匆而過,他沒有回頭看一眼,這讓她心中一陣陣的心酸,抬頭看了看日頭慢慢升到了中天,將自己的投在地上的影子縮短了幾分,只余圓圓的一團。
第二百一十六章鄭香盈急奔滎陽
鄭香盈害怕歸真園的人擔心自己,也沒有在洛陽停留,雇了一輛馬車,匆匆的就往滎陽趕了過去。車子剛剛才走了幾條街,就聽外邊十分嘈雜,鄭香盈掀開小窗帘兒往外邊一瞧,就見街道上匆匆奔過數十匹馬,揚起了一陣淡淡的煙塵。
剎那間,行人們紛紛躲避,等着那些馬奔了過去,好一陣才恢復常態。
“那是豫王府的親衛。”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鑽進了鄭香盈的耳朵:“我認得跑在前邊的那個人,他原先是我們家的鄰居,後來搬走了。”
“跑在前邊的那個可不是親衛,那是豫王府的二公子啊!”有人在旁邊叫了起來:“我也是見過幾個大人物的!”
鄭香盈聽着那人的話微微一笑,那人彷彿生怕他不認識許兆寧一般,嚷得如此大聲,其實認不認識許兆寧,又有什麼關係?她方才見着跑在最前邊的是焦大和另外一位親衛,許兆寧穿了盔甲跑在焦大後邊,初初一瞥還沒認出來,等着他騎馬奔了過去,仔細琢磨才想起那是許兆寧。
看來他是要去洛陽指揮衛所了?這王府裏邊對權力的爭鬥也實在是厲害,只是有焦大護着他,鄭香盈並不擔心,豫王出去前應該早有交代,或許有兵符什麼的交在焦大手中讓他到時候給許兆寧?反正鄭香盈覺得十分心安,感覺不用擔心這事情,豫王府的三千衛士定然會被許兆寧掌控。
鄭香盈給的銀子多,馬車夫也賣力氣,巳時末刻才出發,酉時末刻便到了滎陽。進了滎陽地界,鄭香盈便一直擎着那軟簾看個不歇,直到遠遠的望見歸真園的大門,鄭香盈心中才鬆懈了下來,一種親切的感覺油然而生。
歸真園看門的狗狂吠了起來,開始還只有一條狗在叫,緊接着此起彼伏的狗叫聲十分響亮。馬車夫在外邊笑得歡實:“這位小姐,你們家可養了不少狗。”
鄭香盈撩開簾幕跳下馬車,朝馬車夫微微一笑:“辛苦大叔了,這點銀子你拿去打壺酒喝,暖暖身子罷。”
馬車夫的嘴唇顫了顫:“這怎麼好意思,小姐已經付過車錢了。”口裏雖然謙讓,手還是伸了過來,將那塊碎銀子緊緊的攥在手心裏頭,心中樂開了花,這趟車趕得真值,雖然時間長了些,可畢竟還是賺到了。
鄭香盈轉過臉來,便見到了壽伯那張驚喜交集的臉,頃刻間就聽他粗獷的聲音響起:“姑娘回來了,大家快出來迎接!”
園子裏立刻哄亂了起來,隨着壽伯的聲音,一群人急急忙忙的從園子裏邊奔了出來,鄭香盈眼中一熱,差點要掉下眼淚。跑在最前邊的是魯媽媽,她年紀雖大,可腳步兒卻不會比年輕人慢下一點。她一雙腳帶着風響,一忽兒便到了鄭香盈面前,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鄭香盈的手,一張老臉上全是淚光:“姑娘,你可算回來了!”
“姑娘,姑娘,我……”小翠也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鄭香盈,眼淚珠子唰唰的掉了出來,將鄭香盈的肩膀浸了個透濕:“姑娘,沒有見到你,小翠心好慌。”
“慌什麼呢,我這不是好好兒的。”鄭香盈笑着掙扎了一下:“你快些鬆開些,我都不能透氣了。”
小翠這才恍然大悟,將一雙纏得緊緊的手鬆開,滿臉不好意思:“姑娘,咱們快些進去歇歇氣兒,你該累了罷,小翠給你捶肩按背。”
眾人擁簇着鄭香盈進了內院,鄭香盈先簡單的梳洗了下,便吩咐各位管事將這幾個月歸真園赤霞山和農家香的情況來一一回報。已經放手讓他們管了一年多的園子,基本上也沒有出什麼大亂子,一切有條不紊。
鄭香盈嘉許的點了點頭:“吩咐明日每人多發二兩銀子。”
管事們臉上都是笑:“姑娘實在大方。”
小翠在旁邊搶着說道:“咱們姑娘大難歸來,自然要發點銀子好好慶祝一番。”
鄭香盈只是微微的笑了笑,沒有說話,心裏卻道,這二兩銀子只是讓眾人能更好的為自己幹活而已。現兒馬上便是春耕時節,可偏偏這老天爺還是滴雨未下,怎麼著也該要派着他們去推廣土豆才行。
這農民對於新的東西恐怕不會那般輕易接受,要想將土豆推行出去,那可得要花一番大力氣才行,有時候可能還會是費力不討好。鄭香盈記得自己曾經看過一個紀錄片,有一位美國人培植出了優質的雜交玉米,他拿去給周圍的人免費試種,大家最開始都不接受,甚至還有些農場主拿着槍威脅他;“你快走開,再不走我便要開槍了。”
大周的農民雖然沒有槍支,可思想上的禁錮少不了,自己推廣土豆上或許還會遇着困難,總得想法子去解決才行。想來想去,鄭香盈決定從自己買下的那個田莊開始實施,讓田莊的租戶們試種土豆。只要有人願意,扣扣相傳,自然會有更多的人感興趣,屆時與官府聯絡,慢慢將這土豆推行過去。
一想到聯繫官府,鄭香盈便想到了自己的舅舅林牧遙,不知道鶴壁那邊氣候怎麼樣,是否也是有大旱之徵,鄭香盈沉思了一會,決定要幫舅舅一把,在自家田莊試種的同時,派了林生過鶴壁那邊去聯繫舅舅,將這土豆推廣到鶴壁那邊去,萬一真有大旱,舅舅那邊也能憑着土豆對付過去。
第二日一早,鄭香盈便帶着人手先去了赤霞山,將那土豆拿了一筐出來,教他們將土豆切塊。土豆切塊有要求,不能太小,切塊大的土豆產量高,抗不良環境的能力強,無論是旱澇蟲害都能對付着過去。
將土豆切好塊,鄭香盈讓小翠去傳話,讓田莊裏的租戶每家派一個人過赤霞山這邊來,自己有事情要和他們說。不多時,陸陸續續來了一大夥人,大家望了望鄭香盈身邊的那個筐子,臉上都是奇怪的神色,不知道東家準備要做什麼。
“你們覺得今年會不會大旱?”鄭香盈朝眾人掃了一眼,見他們臉上都是風霜的痕迹,黃中透黑,皺紋褶子橫七豎八的爬着,心中一酸,若是真遇着大旱,田地里顆粒無收,那可怎麼才好呢。
鄭香盈從去年開始便着手防災,已經開始慢慢的囤糧食,田莊裏租戶交上來的糧食一粒也沒往農家香送,還藉著釀酒要糧食的名義,陸陸續續購進了不少大米,總共囤積了差不多一萬石米。
鄭香盈讓手下人在赤霞山挖了個很大的地窖,將糧食藏在裏邊,外邊用青草樹木封了口中,根本便看不出來地底下還有個糧倉。有了這一萬石米,她心裏才有了底,萬一大旱,歸真園與赤霞山裡一百五十多號人的口糧總是預備下了。大周一石米差不多是六十公斤,這一萬石米,敞開肚皮吃十年都足夠了。
只是鄭香盈是個心腸軟的人,她相信見了流民經過,她不可能不給他們飯吃,周大戶的田莊上有將近兩百租戶,若真是大旱之年顆粒無收,大家餓到沒有辦法的時候,指不定還會衝上赤霞山歸真園搶糧食,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所以最好的法子是教他們種土豆。
“東家,現在已經是二月底了,可依舊沒見下雨的跡象,我們瞧着也心裏着急吶。”站在最前邊的,可能是租戶們的頭頭,他額頭上有着幾條深深的皺紋,眼睛裏閃着焦急的神色:“這地都快犁不動了,昨日我趕着牛下田,犁了一天,才犁出兩畝地來。”
“若是雨水不足,田莊裏就別想種稻子了。”鄭香盈嘆了一口氣:“你們有沒有想過改種別的莊稼?”
“別的莊稼?”那租戶頭兒撓了撓腦袋:“小麥這時候也不好種,過了季。”
“我這裏有一種好東西,十分抗旱,不像稻子,需要那麼多水才能成活。”鄭香盈指了指那幾個筐子,土豆切塊以後,一筐變成了好幾筐,那土豆肉白里透黃,十分誘人。
“這是什麼?”租戶們走了幾個過去,低頭看了看那土豆,都十分驚訝,這東西還從來沒有見過呢。
“你們嘗嘗這個。”鄭香盈示意魯媽媽將蒸出來的土豆泥端了幾碗過來:“這便是那東西做出來的飯菜,能飽肚子,你們嘗嘗看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土豆泥里魯媽媽還灑了一點點鹽,嘗着十分香甜,而且還帶了點鹽味,嘗過了的人咂吧着嘴直叫好吃,沒嘗到的在後邊跳腳:“也給我們留點!”
鄭香盈笑了笑道:“別著急,到時候你們種了出來隨你們怎麼吃,做的法子各種各樣,保准你們能安安全全過飢荒。”
這話說出來,眾人臉上都由躍躍欲試的神色,只有幾個還在嘀咕:“若是將你這東西種下去了,天上忽然便下雨了怎麼辦?況且種了這些出來,你也算租子的不成?難道不問我們再交糧米?”
“到時候你們交這東西來抵租子也是一樣。”鄭香盈笑了笑,土豆片薯條這些東西,哪樣不要土豆做原材料?她能變廢為寶,就算交再多的土豆過來,她也能想出法子將這些土豆變成銀子。
“既然東家這麼說了,那不如你寫一張契書,我們也好有個憑據,否則到時候你忽然間便改了口,那讓我們找誰說理去。”租戶頭頭考慮周到,眨巴了下眼睛,朝鄭香盈提出了要求。
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鄭香盈點頭應允:“那是自然。”
第二百一十七章春耕時方興未艾
眾租戶聚在一處,推舉了幾個略微識得字些的,拿了那契書顛來倒去的看了好半日,總算結結巴巴的將這事情給弄清楚了,聽了旁人議論那些條款,只覺得東家厚道,大家也沒有說多話,在契書上頭捺了紅紅的指印,這事情就算成了。
“這土豆種植,最好要冬耕曬壟,既然原先沒有做準備,你們回去便趕着將地深耕一遍,耕進地里去要有一尺左右,好好將土給鬆了,我現兒跟着你們過去,教你們那種單壟雙行的法子,還得告訴你們怎麼存放這些種薯切塊,如何催芽,都是些細緻活兒。”
聽着鄭香盈說得頭頭是道,那些租戶不由得十分驚奇:“東家難道也下地種過莊稼?對這些如此熟悉!”
“我們家姑娘,對種花種樹,那可是一流的!”小翠驕傲的揚起頭看了看眾位租戶,大聲說道:“只管照着我們家姑娘吩咐的去做,保准錯不了!”
跟着鄭香盈學習種植的林生站在一旁,眼裏全是崇拜:“小姐,你快教教我,明日我也好幫着你去教那些莊戶們種土豆。”
“我自然是要教你的,我還要派你去鶴壁教那裏的人種土豆呢。”鄭香盈微微一笑,指了指那些筐子裏的切塊道:“現在將這些切塊去攤放到陰涼通風處,大約四個時辰,那傷口便自然好了,然後咱們再拿去催芽。”
林生一邊聽着一邊直點頭,鄭香盈吩咐他將他管理的那組人都喊道一處,開始教他們如何催芽,先在山上整出幾塊朝陽的田地來,等着切塊好了,便用砂土和草席覆蓋加溫來使其催芽。眾人知道這是干係到今年百姓口糧的問題,聽得十分認真,還不時有人提出各種疑問來,鄭香盈見了也很高興,詳細的一一做答。
將林生這些人教會了,鄭香盈便帶了他們急急忙忙下山去了田莊,喊了那個租戶頭兒過來,先教他如何將田地變成單壟雙行,租戶頭兒在一旁聽得仔細,他那婆娘則閃着眼睛站在田壟上往這邊望,不時的插上一句嘴:“東家,要不要只種一半?萬一雨水足了,還是該種稻子的。”
鄭香盈抬頭望了一眼天空,依舊沒有下雨的跡象,見着那婆娘一副不放心的模樣,她點了點頭道:“那便是你們自己決定了,我只是提供種薯給你們,想不想種,還得你們自己願意。”
這庄稼人的思想根深蒂固,一時之間沒辦法改也是常事,鄭香盈不想強迫他們,教他們種土豆只是出於自己的好心,他們不接受,自己也沒法子,只求老天爺能大發慈悲,風調雨順,不要百姓受苦才是。
第二日林生便和兩個人帶了鄭香盈的信去了鶴壁,林牧遙正在擔心農耕之事,見鄭香盈派了人過來,還帶了幾馬車種薯,心中實在感激。雖說他對這土豆非常陌生,但卻很是相信鄭香盈,當即便將附近鄉村的里長都找了過來,讓林生傳授給他們如何種植土豆。
里長們也正在為這大旱擔憂,聽說這種新奇東西不必太多的水便能成活,也很感興趣,當即便請了林生等人回去教他們如何種植土豆,鶴壁的土比滎陽更適合種植,很多地方都是沙壤土,土豆成活率高,產量也高。
林生他們在鶴壁忙了好些日子,總算是將鄭香盈託付的任務完成,鶴壁的鄉村裏邊大部分都種上了土豆。回到滎陽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三月底,這時已經間歇的下過幾場雨,可是每次雨量都很少,才打濕了地面,雨便歇了。
一些莊戶們見着下雨,本來還在懊悔不該聽着東家的話種土豆,該將地留出來種稻子,這懊悔還在喉嚨口,天色就已經放晴,雨水就如被人收了去一般,一點兒也不見。眾人見老天是這模樣,一時也沒了底,互相約着去了租戶頭兒那裏:“咱們剩下的那一半田,究竟是種稻子還是全部種上土豆?”
租戶頭子的眉毛成了一個倒八字,他又如何能給個決定?搖了搖頭道:“你們各家各戶斟酌着看看,自家糧食究竟剩了多少,好好划算一番。”
等着租戶們散去,租戶頭子的婆娘扭着身子走過來:“當家的,咱們家的滴吶?”
租戶頭子沉思了一會兒,咬了咬牙道:“全部種土豆!”
第二日眾人便去鄭香盈那裏領催了芽的種薯,各家各戶拉了回去開始種植,鄭香盈親自到田間地頭進行指導,瞧着他們將土豆種下去這才放下心來。
忙碌了一日回到歸真園,鄭香盈只覺得全身酸軟,晃了晃肩膀道:“我怎麼就這般沒用了?才忙了兩日,便一身酸痛了起來。”
小翠端着水盆走進來,絞了帕子給鄭香盈凈面:“姑娘,那些粗活兒讓下人們去做便是了,你又何必自己勞心勞力?”這兩人鄭香盈雖然沒有親自跳下地頭去種土豆,可瞧着那些租戶們沒做到位的,不免心急,拿了鋤頭站在田埂上刨了幾鋤頭給他們做示範,東家做一點,西家做一點,也算是不少的折騰。
“姑娘,你可別這麼累壞自己,若是楊公子知道了,保準會說奴婢沒有用處,也不知道勸着姑娘些!”小翠將帕子甩了甩,一邊端了水走了出去:“這土豆也種下去了,姑娘便安安心心的歇幾日罷。”
聽着小翠提到楊之恆,鄭香盈心中忽然的一陣甜,有一段日子沒有收到他的來信了,也不知道他在西北那邊過得怎麼樣。楚王舉兵,北狄人也應約呼應,本來他們從未在早春進犯過大周,這次卻在二月中旬派了大批騎兵闖入西北邊塞,此時西北應該戰事正緊,楊之恆來不及寫信也是常理。
只願他平平安安的便好,鄭香盈閉上眼睛,默默的祈禱了幾聲,眼前浮現出了楊之恆那俊朗的眉眼來,他眼神專註的瞧着自己,臉上帶着純真的笑容,鄭香盈用雙手捧住臉,只覺得手心有些發燙。
鄭香盈這晚上睡得很香,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了過來,剛剛梳洗完畢用過早飯,就聽外邊魯媽媽跑了過來,氣喘吁吁道:“姑娘,鄭家七房大少爺帶着幾個人過來了。”
鄭遠山?他過來做什麼?鄭香盈心中頗有幾分奇怪,自己與滎陽鄭氏那可是井水不犯河水,已經將那界限劃得明明白白的了,為何他又還要到歸真園這邊來?挑了挑眉頭,鄭香盈朝魯媽媽點了點頭:“讓他進來。”
鄭遠山穿了一件素絲袍子,領口處綉了些雲彩迴路,他比兩年前長高了不少,嘴唇邊上隱隱有了淺淺的鬍鬚。鄭香盈見了他,微微一笑,算是和他打了個招呼。
“鄭小姐。”鄭遠山卻似乎有幾分不好意思,輕輕咳嗽了一聲,才開口喊了她一句,這話剛剛落了個尾音,就被小翠給堵住了:“鄭大少爺,你稱呼錯了,現兒我們家姑娘姓許,你見了她該跪拜,口稱郡主安好。”
鄭遠山臉上一紅,幾乎要說不出話來,鄭香盈朝他笑了笑:“鄭大少爺,小翠雖然是與你開玩笑,但她說的沒錯,下回你見了我,可不能喊鄭小姐了,郡主不郡主的我不計較,可你怎麼著也該稱我為許小姐,我已經不是滎陽鄭氏的人了。”
“許小姐。”鄭遠山有幾分尷尬,順着鄭香盈的話往下說了去:“我今日來,是想來問你借點東西的。”
“借東西?”鄭香盈有幾分驚訝:“還有什麼是鄭大少爺弄不到的呢?竟然還要問我借?滎陽鄭氏現在沒落到這地步了不成?”
鄭遠山張了張嘴,滿心的苦惱都沒法說,他這兩年盡心儘力的巴結着大房老太爺,倒也慢慢將老太爺的心思哄轉了過來,瞧着他也有些笑影了,今年過年的時候竟然還將三房掌管的田莊退還給了他:“遠山,你今年也要十七了,七房的東西該慢慢交還給你了,先將這田莊還給你,你派個得力管事去好好打理。”
得了這田莊,鄭遠山高興得不行,王姨娘也笑得雙眼眯成了一條縫:“可算是拿捏住一些東西了,等着明後年,鋪子銀子都回來,咱們手頭也就寬裕了。”
可沒想到這田莊到手卻是一件麻煩事,早些日子派去打理田莊的管事回來報告說,老天爺不下雨,這地里都有些開裂了,更別說要灑種育秧,今年可能會顆粒無收,好些租戶都吵着要退租了。
鄭遠山聽了心急如焚,可也沒有辦法,措手無策,只能祈禱老天爺快些下雨,可偏偏老天卻不搭理他,依舊每天愉快得很,晴朗的臉上一絲烏雲都沒有。昨日鄭大太爺將鄭遠山找了過去:“你去歸真園找你妹子,聽說她那裏有一種叫土豆的東西,只需一點點水便能成活,不像稻子那樣耗水,你去討要些種子過來。”
“大伯祖父,她可能會不願意罷?”鄭遠山有幾分猶豫,先前那樣對待鄭香盈,她還能愉快的答應將種子給自己?想想都不可能。
鄭大太爺有幾分焦躁,沉臉望着鄭遠山呵斥道:“她雖然出族了,可她依舊是你的妹妹,作為長兄,你這點事情都辦不到?鄭氏這麼多田莊,一季無收,不知道要損失多少!為了鄭氏,你也該出面去討要!”
“若是她不肯給我呢?”鄭遠山覷着鄭大太爺那張黑沉沉的臉,心中忐忑不安。
“她怎麼會不給?你要她看清楚現在的形勢!楚王的軍隊已經打到許昌了,離滎陽還有多遠?她一個豫王的義女還神氣什麼?不靠着鄭氏幫她說幾句好話,指不定連性命都難保!”鄭大太爺拍着桌子,神氣活現,還是德妃娘娘慧眼識珠,幾個兒子也能看得清形勢,暗地裏邊支持着楚王,既不顯山露水,又能站穩了腳跟。
被鄭大太爺這一頓呵斥,鄭遠山忽然間又有了底氣,今日一早吃過早飯便帶着下人來了歸真園,可一見着鄭香盈,他那底氣又不翼而飛,本來打好的腹稿一個字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