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兵變一路流離

遇兵變一路流離

“香盈!”江邊停着一條不大不小的船,船舷處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鄭香盈見着他,終於踏實了下來。

焦大飛身躍起跳到鄭香盈身邊,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急急道:“事不宜遲,咱們快些走。”話音剛落,鄭香盈便聽耳邊風響,一眨眼之間,她已經穩穩的落在了船上。

船頭站着兩個人,見着焦大與鄭香盈跳到了船上,麻利的將錨收起來,一個撐篙,另外一個掌舵,船隻的槳片划著江水,嘩啦啦的響着,江岸開始慢慢的遠去,就見那岸邊的馬車逐漸變得越來越小,最終不見。

坐在船艙里,鄭香盈望着焦大的臉,百感交集:“焦大叔,你又救了我。”

“救你的人不是我。”焦大聲音略微有些嘶啞,可見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為她的事情奔波,鄭香盈心中十分內疚。

“可她卻是瞧着焦大叔的面子才救了我。”鄭香盈直視着焦大的眼睛,那位黑衣女俠與焦大叔,應該是有一段深深的情緣罷?焦大叔至今未娶,可是因為她的原因?鄭香盈摸了摸手心裏那塊冰涼的玉,輕輕將它放在桌子上邊:“焦大叔,她叫我轉交給你的。”

那塊玉雕在幽幽的燈光下山着溫潤的光,美人臉依舊有些模糊不清,可焦大的眼睛卻亮了起來。他一把將玉雕攥在手中,抬頭望着鄭香盈道:“她說了什麼?”

“她叫我轉告焦大叔,說她過得很好,讓你好好保重自己。”忽然間鄭香盈心情有幾分沉重,她見着焦大眼睛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亮。

焦大也會流淚?這麼鐵血的漢子,怎麼能讓自己見到他的眼淚?鄭香盈輕輕站起身來,默默的走到船艙外邊,給了焦大一個安靜的空間,讓他靜靜的去回想往事。站在船舷上,看着天空上的半輪月亮,鄭香盈悄悄嘆了一口氣,“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這樣的心情她從來沒有體會到過,今晚卻忽然間體會到了。

從她十分熟悉楚王府來說,那黑衣女子該是潛伏在楚王府的人,或許多年前她與焦大是師兄妹?從他們將自己提起來的手法看,十分相似。兩人在師門朝夕相處慢慢變成一對愛侶,可由於各種原因,他們被迫分開,她去了楚王府,而他留在了豫王身邊,從此天各一方,這情緣無法再續。

“香盈。”身後傳來焦大的聲音,鄭香盈轉過頭去,就見焦大正在望着他,眼中已經沒有了淚意:“她還說了什麼沒有?”

“啊!”哎喲,自己怎麼便將重要的事兒給忘了!鄭香盈有幾分懊悔,女兒家果然還是感性,自己一個勁的在這裏感嘆焦大與黑衣女俠的相知不能相守,卻差點將那女俠的叮囑給忘記了。“那位女俠說,楚王二月初一會舉兵,兵分兩路,一路取京師,一路攻豫地,他還聯繫了北狄,屆時北狄也會突襲邊關。”

“果然!”焦大的眉毛擰在了一處:“與我猜測無二。”看了看掛在天邊的月亮,焦大沉聲吩咐了一句:“加速,去杭州青衣衛所。”

今日已是一月二十二,離二月初一隻有七日,務必讓人快馬加鞭的將這信息傳去京城才是,而且還不能沿途通知,因着不知道究竟哪些指揮衛所裏邊哪些是楚王的人,這消息只能悄悄傳去宮裏才是。

“焦大叔,魯媽媽方媽媽她們呢?”鄭香盈想起了小翠她們,現在她們肯定很着急罷,真希望早些見到她們才好。

“我安排人送她們回滎陽去了。”焦大點了點頭,示意鄭香盈放心:“她們都不願意走,可怎麼能留在蘇州呢?她們其實也很有危險,不知道楚王手下為何沒有把她們也捉了去。我勸了好久,她們才答應離開。”

鄭香盈心中感慨,小翠她們就如自己的親人一般,不顧安危也要和自己呆在一處,可總得審時度勢,焦大還是看得很清楚。幸虧將她們送走了,否則這麼多人,還有帶着幾盆梅花,一路上磕磕絆絆能的,能不能安全到滎陽還是一個問題。

楚王的人替她打聽到了消息,她的骨里紅梅在賞梅會上獲了頭獎,也不知道有人出錢買了去沒有,這梅花在她眼中不算金貴,可在大周這些達官貴人眼中卻是難得。鄭香盈心裏想着,依小翠那機靈勁兒,少不得會知道她的心意,有人願意出銀子,她肯定會賣的。

船走得很快,就聽見江水的嘩啦啦的響聲連綿不斷,鄭香盈睡在船艙的一角,腦子裏不斷的想着一些事情,不知不覺的便昏昏睡去,直到焦大在外邊敲了敲門:“香盈,起來了,咱們上岸。”

鄭香盈打開門,焦大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樣東西:“咱們到杭州了,我先替你換個妝容。”抖了抖手中的物事,鄭香盈定睛一看,是一個大盒子,也不知道裏邊裝着什麼。

焦大讓她先打水凈面,然後吩咐她閉上眼睛,鄭香盈只覺有東西在自己臉上不住的劃過,似乎還有東西貼在自己的肌膚上邊,過了不久,焦大的聲音在頭頂上傳了過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鄭香盈舉目一看,鏡子裏的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麵皮焦黃,眼角處全是褶皺,眼角那兒還貼着一個膏藥。“焦大叔,你怎麼將我弄得這麼丑了。”鄭香盈朝着鏡子笑嘻嘻的扮了一個鬼臉,很快接受了鏡中自己的模樣。

“我想楚王應該會在他所轄範圍里貼告示捉拿你,以防萬一,我先給你換副面孔比較穩當。”焦大笑着指了指搭在床頭的一套衣裳:“衣裳也換了罷。”

“好。”鄭香盈走了過去,拿起那套深藍色的衣裳鑽到了船艙里的帘子後邊,伸手便將衣裳給換了,衣裳上有一種魚腥味兒,她開始有些不適應,可才一會兒功夫便習慣了,反正是演戲,要演就徹底一點,她將自己設想為一個漁家婆子,聞着這魚腥味道也不覺得難受。

焦大見鄭香盈不多時便很是適應,心中暗自讚許了一聲,之恆媳婦兒是個不錯的。“走罷。”他朝鄭香盈招了招手,兩人並肩上了岸,看着那條船慢慢的離開了河堤,晃晃悠悠的開到了河中心,慢慢的越來越遠。

此時天已拂曉,焦大與鄭香盈去了附近的一家村子,找了一戶家裏有個驢車的,付了一兩銀子:“有勞大哥送我們進城一趟。”

那農戶見有一兩銀子,喜得兩道眉毛都攢在了一處:“好好好,咱們馬上就走。”

那毛驢撒開腿兒跑得歡,才用了半個時辰便趕到了杭州,此時城門已經開了,兵士們手執明晃晃的武器站在城門口,逐一對進城的人進行檢查,城門邊上貼着一張畫像,遠遠地看不清楚畫中的人是男是女。

“那告示里的人該是你。”焦大望了一眼鄭香盈,見她臉上沒有半分驚慌的神色,微微一笑,帶着她大步走向城門邊。到了門口,兵士們沒有欄他們,只是朝鄭香盈打量了一眼,揮了揮手:“進去罷。”

“許是我身上的魚腥味兒讓他們討厭了。”鄭香盈笑了笑,裝出沙啞的嗓音來。

“香盈,別出聲,你嗓子再壓也不像個四十的婦人。”焦大忍着笑,喊了輛馬車,飛快的趕到了一條巷子裏,下得車來,焦大帶着鄭香盈拐了幾個彎,走到一座民房的後邊,輕輕敲了敲門,裏邊有個蒼老的聲音問道:“是誰?”

“月夜清風起,”焦大沉聲說了一句,裏邊的人應了一句:“十字薔薇開。”

原來這些暗衛組織竟然真有接頭暗語的,鄭香盈饒有興趣的聽着焦大與裏邊那人你來我往的說了一大堆,最後門終於開了,後邊露出了一張蒼老的臉,焦大將腰間的青銅牌子解了下來在那人面前晃了晃,那人馬上變得十分恭敬:“焦統領。”

“我有要事見你們新上任的黃統領,速去通傳。”焦大立在那裏,身上的衣裳飄飄,很有氣勢,那人不敢耽擱,趕緊轉身走了進去。

不多時,那人便出來了,抱拳行禮:“黃統領請焦統領進去。”

跟着那人走到屋子裏邊,就見屋子中央坐着一個人,四方臉兒,眉毛疏淡,一雙眼睛不是很大,但卻顯得十分有神。他的手裏拿着一張紙條,一隻手在微微的顫抖。

“黃統領!”焦大走進去抱拳:“恭喜榮升。”

這位黃統領是最近才升職的,焦大以前在青衣衛里從未見過這號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走的哪一條路子爬上這個職位。只是現在既然都為同僚,自然要一團和氣。

黃統領站起身來朝焦大抱拳還禮:“焦統領,久仰久仰,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咱們都是同僚,自然要互相關照。”焦大抬頭望了一眼黃統領,見他一隻手依舊還在微微的顫抖,心中一動,忽然腦子裏想起了一樁事兒來,那鄭信隆交代過,一個叫黃老三的人教他一個法子,將寒鐵長針從腦門刺入,能無形中致人死亡,那人的長相描述與黃統領有幾分相似,而且一個重要的特徵是,賭錢的時候他的右手會發抖。

賭錢的時候右手會發抖,定然是激動所致,現在面前這人的手也在微微的抖動,看來現在他心中正存着事兒。他是不是就是滎陽賭坊里那個黃老三?焦大瞥了下鄭香盈,心中暗道自己現在不能當面問,免得會節外生枝,因着直接奔了主題:“黃統領,現在有一件極機密的事情,楚王約了北狄,準備二月初一舉兵,兵分兩路,一路取京城一路取豫地,請速派人回京城報信。”

“真有此事?”黃統領臉頰紅紅,不大的眼睛睜大了幾分,一雙手更是不住的顫了起來。

第二百一十三章宮闈重重念往昔

“焦統領,我接到密報,楚地兵力部署有異動,一些安插在楚王軍隊裏的弟兄說還在琢磨這其中蹊蹺,沒想卻是這個原因。”黃統領臉上放光,笑逐顏開:“我這就安排人手快馬加鞭去京城。”

焦大點了點頭:“如此甚好,我這就告辭了。”

鄭香盈聽着說告辭,也學着焦大朝黃統領拱手,轉身便走。焦大上前一步,在黃統領耳邊低聲說:“黃統領可否在滎陽呆過,化名黃老三?”

黃統領意味深長的看了焦大一眼:“焦統領如何得知?”

“你是何人手下?”焦大心中一凜,這種手段陰毒的人,是如何被提拔上來的?

“我直接聽命於皇後娘娘。”黃統領微微一笑,右手已不再顫抖:“焦統領,有些事情,咱們是不得已而為之,並非出於本心,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多多體諒。”

聽到這話,焦大默然,想了想自己的幾重身份,又何嘗能真正按照本心做事?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皇後娘娘與鄭德妃不對盤,派人在滎陽監視鄭家,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者這位黃統領想要在皇後娘娘面前爭功,想要將滎陽鄭氏聲譽毀去,特地利用鄭氏裏邊的小人興風作浪,所他與那鄭信隆在賭坊相識,臭味相投,利用他的貪婪無恥,誘拐着他對自己的親族下手,滎陽鄭氏的名聲也會因此而毀。

若真是他在替鄭信隆這般謀划,在皇後娘娘眼裏,他自然是個能幹的,也難怪他會得了提升,竟然升任了杭州青衣衛統領。

“黃統領,無論如何,做事不得過分,要對得住自己的良心,我言盡於此,若是黃統領能聽得進耳,焦某甚慰。”焦大拱手抱拳,帶着鄭香盈離開,心中有幾分難受,鄭夫人真是死得冤枉,她只是間接死於陳皇后佈置好的陷阱裏邊,沒有一絲預兆。

清華宮中宮燈明亮,內室里有着細微的聲響,許璟正靠在床上,陳皇后坐在許璟身邊,緊緊的握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豫王則站躬身在床邊,正在向許璟說著最近朝堂上發生的事情。

“皇上,現兒有一件事情急需稟報。”豫王很是恭敬的將一份奏摺慢慢念了一遍:“這吏部把持朝堂官員升遷,可這薛尚書竟然利用職權貪墨白銀數百萬兩,實在可惡,皇弟已經將他下了召獄,皇上意下如何?”

許璟的嘴唇張了張,好半日沒有說出話來,陳皇后將耳朵貼到他嘴邊,才聽清楚他說什麼:“皇上說,斬首示眾,曝屍三日。”

“是,皇弟遵命。”豫王彎腰行了一禮,站在旁邊看着許璟蒼白的臉:“皇上今日感覺好了些否?”

陳皇后直起身子來,一雙鳳目掃了豫王一眼,沒有說話,寢殿裏立刻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只有許璟沉重的呼吸,不時的帶着痰響。床邊立着的端桃美人宮燈灑下暖黃的燈影,打在三人的臉上,遠遠望着,十分和諧。

“皇上,青衣衛來了密報。”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進來,打破了寢殿裏死一般的沉默,八喜撩着衣裳角兒快步走了進來,跪倒在地,手裏高高的擎着一份密報。

豫王將密報拿了過來,瞄了一眼,臉色微微一變:“果然是要準備動手了。”

“楚王?”陳皇后聲音冷冽,沒有半分吃驚,彷如早就知道了一般,而床上的許璟卻激動了起來,喉嚨里發出“嚇嚇”的響聲。陳皇后捏了捏許璟的手,朝他輕輕點了點頭:“皇上,不要緊,咱們能對付。”

許璟這才慢慢平息了一些,用力睜開渾濁的眼睛,似乎在向陳皇后提出疑問。陳皇後轉臉望了望豫王:“還請豫王將密報讀了給皇上聽。”

“楚王聯合北狄,意欲二月初一舉事,一路取京城,一路奔豫地。”豫王聲音很是清亮,言簡意賅的將那密報內容念了出來。

“他難道覺得自己實力足夠抵擋大周兵馬不成?”陳皇后微微一笑,伸手按住了許璟的手示意他放寬心:“皇上,你且放心,我們的兵力足以抵擋楚王。咱們不必驚慌,先讓他得意一陣,看看究竟是哪些人在支持楚王,等着他自己鑽進麻布袋裏邊,然後咱們再紮緊了口子來瓮中捉鱉。”

許璟眼睛似乎閃過一絲光亮,點了點頭,沒有出聲,嘴角用力拉了拉,才出現了一線涎水,陳皇后從自己身上掏出帕子來,輕輕替他將那涎水拭去。豫王在旁邊看着陳皇后細心的給豫王擦拭着嘴角,有幾分尷尬,行了一禮道:“皇上,皇后,皇弟先行告退了。”

許璟眨了下眼睛,意思是他可以出去,豫王這才慢慢的退了出來,走出了那充滿着一種腐朽氣味的寢殿,來到了外邊御花園裏。

此時已經是一月底,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幾點星子微弱的閃着光。豫王帶着貼身的內侍慢慢的在御花園裏行走着,一種沉重的感覺壓住了他的心,似乎透不過氣來一般。他抬頭望了望天空,烏藍的夜幕里格外清冷,黑幽幽的烏雲將那天幕遮住了一半,就連那星子的微光都彷彿不見。

“豫王殿下。”前邊忽然傳來了嬌滴滴的一聲呼喚,豫王站住了身子,就見前邊來了兩盞燈籠,照出了地面上兩團黃色的影子,燈籠後邊緩緩走着一位女子,身後帶着幾位宮娥。

豫王吃力的分辯了一番,依舊沒瞧出來這女子是哪宮的娘娘,他站在那裏靜靜的望着那女子,就見她慢慢走到自己面前,忽然之間張開手往自己身上撲了過來。豫王有幾分驚駭,趕緊避讓到一旁,誰知那女子卻扯着喉嚨喊叫起來:“豫王殿下,你不能這樣,皇上現兒還在,你怎麼能……”

話音未落,就聽“嗤”的一聲響,一桿白羽箭帶風而來,直直沒入這女子的背部,那女子“啊”了一聲,撲倒在地,汩汩的鮮血從她的身子裏流了出來,漫過御花園的青石地面,一直流到了青草裏邊去。

跟着這女子的宮人們見突發變故,一個個唬得哆嗦成一團,手中的燈籠不住的晃動,這時後邊來了幾位宮中輪值的護衛,將那地上的女子提了起來看了一眼,朝豫王抱拳行禮道:“豫王殿下受驚了。”

豫王指着那具女屍問道:“這是哪宮裏的娘娘?”

“回皇上的話,此乃趙嬪娘娘,容屬下去將她的宮人捉拿了審問清楚,到時候再來向豫王回報情況。”幾位護衛將地上趙嬪的屍首和在旁邊抖成一團的幾個宮女們帶走,豫王站在那裏看了一陣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才慢慢回到了他的寢宮。

豫王被封為皇太弟以後,許璟便命人將豫王做皇子時住的德瑞宮打掃了出來,遇着天色晚了不宜出宮回別院的時候,豫王便在那裏里歇息。今日回到德瑞宮,許璟只覺心事重重,一閉眼睛,眼前就浮現出了陳皇后給許璟擦嘴唇的那一幕來。

“她真是細心周到。”豫王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將燈芯上的一個燈花剪了去,屋子裏驀然間亮了幾分。他坐在椅子上獃獃的望着那不斷跳躍的燈花,心中忽然莫名就心傷了起來,自己大半輩子都過去了,這麼多年的忍讓終於換來了一個皇太弟的頭銜,一切是否值得?

“許瑢。”門口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豫王沒有回頭,他知道是她來了,就如當年,她站在那裏,一雙如水的明眸,巧笑嫣然,如花朵一般盛放。

“你來了。”頃刻間,豫王心中輕鬆了許多,方才那點淡淡的心酸頓時不翼而飛。他轉過臉來,她就在那裏,靜靜的靠着門站着,臉上有着一種淡淡的笑意。“是,我來了。”

“你走的還是那條小道?”豫王瞧着她,臉上的笑意漸漸的濃了。

“哼,我現兒膽子大了,偏偏就要走大路。那些人只會盯着小路上邊瞧,誰知我穿着宮娥的衣裳大模大樣從御花園裏過來了。”她漸漸的走近了他:“方才趙嬪在御花園對你下手了?你怎麼便這般沒有警覺性,難道還想讓她得手不成?”

豫王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做好準備?告訴你,我手中有刀,只要她真的撲過來,那便是死路一條。”

“你倒也明白,我以為你還會甘之如飴的享受着這桃花運呢。”長長的鳳目里拉出了一絲調笑,她的眼角眉梢蕩漾着一種異樣的風情,看得豫王一顆心撲撲的跳得厲害,就如回到了當年,她與他兩人在這裏幽會的時候。

“除了你,我此生沒有喜歡過別人。”豫王站了起來,抓住了她的手,一雙眼睛盯住了她:“你為何還像當年,總是要讓我急得將一顆心掏出來給你才是?”

眼波流轉,笑聲嬌軟,她的聲音壓得很低:“當年,我不懂事,你還在怪我不成?”

“不怪你,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我只恨自己沒有兄長的好運氣,能娶到你。”豫王的手越抓越緊,她的肌膚微微發涼,可依舊是欺霜賽雪般白皙,被燈光照着,發出瑩瑩的似玉一般的光彩。

“命里註定,我們此生不會再在一起。”她幽幽的發出一聲嘆息:“到時候你會有皇后,有妃嬪,我只是那個未亡人而已。”

“不。”豫王心中一陣陣絞痛,將她的手抓緊了幾分:“不,我要立你為後。”

“大臣們不會肯的,兄死娶嫂,那是北狄人的規矩,我們大周從來沒有過。”她用力將手往外拉,想要逃出他的控制:“我們不會在一起的,永遠也不會。”

豫王索性伸出兩隻手來,不讓她離開:“如果我一定要試試,那又如何?”

她安靜了下來,鳳目裏邊有着清冷的光:“你要試,必然身敗名裂,必然坐不穩這把龍椅。許瑢,你不要意氣用事,將我多年的苦心謀划毀之一旦。”瞧着豫王那逐漸失去光彩的雙眼,她笑得十分嫵媚:“我只要你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情就行。”

“我記得,我怎麼會忘記。”豫王急急忙忙的點了點頭:“我頭一天登基,第二日便會封他為太子。”

“寧兒,他好嗎?”她的眼睛裏忽然有了盈盈淚光:“十多年了,我再也沒見過他。”

“他怎麼會不好?他是我們的孩子,自然是我最心愛的,這十多年,我對他比對任何一個兒女都要好。”豫王緊緊的握住她的手,眼睛裏邊有着急切的神色:“瞧着他,我便如看見了你一樣。”

屋檐上墜着水珠,一滴滴的落在玉階上,清清冷冷的響着,似乎滴落在人的心裏,留下了一個個小小的坑窪,即便是伸出手去,也不會將它們抹平,高高低低,深深淺淺,全是歲月難安的痕迹。

第二百一十四章遇兵變千難萬險

楚王二月初一如期舉兵,打的是“清君側”的旗號,羅織了豫王十宗罪,列舉他監國的這個月裏犯下的種種罪行,並且將他在豫地的各種事情也搜羅出來,寫了一篇長長的檄文,凡是所經之地全部張貼在城牆上,讓那裏的百姓看看豫王的真面目。

十宗罪裏邊不僅包括了豫王在朝堂里做錯的事情,還包括穢亂後宮,特地指出皇上還尚在病榻上,他便肆意調戲宮裏的妃嬪,實為禽獸,裏邊特地指出,有一位趙嬪娘娘,因為不堪忍受豫王調戲,奮起反抗,已經被他姦殺。

“豫王竟然是這樣的人?”百姓們圍着城牆,看着那告示,實在覺得驚奇,豫王的聲譽一直不錯,基本上沒聽說他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可忽然間,他搖身一變成了反派,讓人們都覺得驚訝不已。

鄭香盈站在那檄文面前逐一將裏邊的內容看完,笑了笑不說話,雖然她並不很熟悉豫王,可像檄文裏邊寫的話她卻實在是不敢相信,豫王再怎麼糊塗,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對皇上的妃嬪下手,他那皇太弟的位置還沒坐熱,即便再荒淫無恥,也不會自毀出路。

“咱們走。”耳邊傳來嘶啞的聲音,回頭一看,已經化裝為普通農夫的焦大朝他使了個眼色,兩人匆匆忙忙離開了城牆邊上。回頭一望,那城牆上邊旗幟飄揚,旗幟上寫着大大的“楚”字,格外醒目。

從杭州出來,焦大帶着鄭香盈走了陸路,一月底的天氣,越往北邊天氣愈是寒冷,有些地方的河面還沒有解凍,不如走陸路要快捷些。焦大給鄭香盈買了一匹馬,臨時指導她如何騎馬,鄭香盈悟性高,一點就通,才過了半日便已經習慣。兩人騎着馬一路向北不敢停留,白日趕路,晚上則借宿在農家。

走了大半個月,總算是快到豫地,鄭香盈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可算是要回家了。”

焦大勒住馬頭望了望四周,皺了皺眉頭:“香盈,你千萬不能掉以輕心,瞧這個樣子,恐怕豫地也不安全。”

一路過來,不少地方都已經被楚王叛軍控制,聽着傳言說,蘇州往京城那邊也正打得火熱,有不少人支持楚王,一時間楚王的聲勢浩大,有直指京師之徵。楚王的勢力怎麼竟會如此之大?焦大心中暗自着急,雖說有時候他也對豫王有所不滿,可怎麼來說他還是自己的主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豫王倒霉,自己也不免跟着遭殃。

自己遭殃還無所謂,畢竟也有這麼大年紀了,人世間什麼事情沒經歷過?可之恆與香盈他們卻不一樣了,這生活還剛剛開始呢,什麼都是新鮮的,如何能被這嚴冰寒霜將一切都毀掉?

鄭香盈關注的事情比焦大又多了一樁,不僅僅是擔心這大周會因戰事而天下生靈塗炭,她還擔心着今年是否真會是大旱之年。現在已經二月中旬,按着早些年,已經該有淅淅瀝瀝的春雨,等着頭一遭春雨過了,就可以犁田撒種育秧,到了三月便可以忙着插田了。可現在這天氣,似乎沒有一點下雨的痕迹,有時見着天空裏陰雲密佈,心中正在高興,可轉眼又放晴了,晴空萬里,蔚藍一片。

“焦大叔,恐怕今年真會是大旱之年。”鄭香盈有些着急,一想着農夫們不能耕種,心中便很是擔心,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再添上天災,豫地百姓的日子如何能過得下去。

焦大對於這耕種的事情了解不多,但見着鄭香盈神色鄭重,聽她提到大旱之年,心中更是焦慮不安:“香盈,你不是說培植了一種新的東西,能護着百姓們過荒年?咱們快些往回趕,也好來得及趕上春耕。”

趕了幾日路程,終於進入了豫地,一路狂奔到了信陽城頭,卻只見城牆上飄着楚王的旗幟。焦大緊緊的抓住了馬韁,臉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來,鄭香盈在旁邊見了他那黑沉沉的臉,再看看城牆上“楚”字的旗幟,一顆心也提了起來。

豫地淪陷了?信陽已經被叛軍控制,那滎陽洛陽形勢又如何?歸真園赤霞山是不是安然無恙?鶴壁安全否?舅舅一家現在是什麼情況?鄭香盈望着那迎風獵獵招展的旗幟,鼻子一酸,眼眶裏有着淚水在不斷的打着轉兒。

“香盈,咱們進城去打探下消息。”已經回來了,只能繼續往前邊闖,先打探下消息,看究竟豫地現在情況如何,再看往哪條路上走會要安全些。

兩人牽着馬進了城,信陽城裏街道上冷冷清清,沒有見着幾個行人,焦大與鄭香盈走了幾條街,才看見一個賣早點的鋪子,兩人走進去要了幾個包子,一碗豆漿,坐下來慢慢吃了起來,焦大一邊吃一邊與那店老闆說著閑話:“老兄,你這鋪子生意沒以前好哇。”

聽着焦大這般問,店老闆猶如遇着親人了一般,一屁股坐到了焦大旁邊的凳子上,不住的唉聲嘆氣:“客官,你以前也在我這裏吃過早點?”

“可不是?都說你徐記鋪子的包子做得好,軟和白胖,吃到嘴裏有甜味兒!”焦大拿着手中的包子晃了晃:“我每次來信陽都會在你這裏吃早點。”

“喲,客官可真賞臉!”徐老闆苦笑了一聲:“只是下回來,還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吶。”

“這卻是為何?”焦大驚奇的看了徐老闆一眼:“鋪子生意不好?”

“這天下一亂,生意折了五成。客官,你以前來,這鋪子裏哪有空位兒?現在你瞧瞧,就你們倆個!雖說現在時辰還早,可即便再晚些,每日也不過百來號人來用早點,我這鋪子還能開得下去?”徐老闆不住的搖頭嘆氣:“你說,這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何那楚王便要起兵呢?還貼着檄文說咱們豫王的不是,豫王哪有他說的那般惡毒!”

焦大點了點頭:“可不是呢。徐老闆,現在豫地究竟是什麼情況?還有哪些地方被楚王軍隊控制住了?”

“確山、正陽、汝南這些地方都被楚王控制了。”徐老闆左右四顧,見沒有旁人,這才壓低嗓子道:“你們要往哪裏去?路上可得小心些,那些叛軍指不定會將你們的馬搶了去!早些日子,聽說信陽南崗那邊幾個村子就被一個副將帶人搶劫了,將村裡人存的糧食都搶光了吶!這世道,嘖嘖嘖……”

“那滎陽洛陽那邊情況如何?”鄭香盈啞着嗓子問了一聲,心中十分焦急,若是叛軍打下了滎陽,她的歸真園與赤霞山可便是搶劫的對象。

“信陽是三日前才被叛軍攻陷,想來洛陽滎陽此時還算安全。”徐老闆望了一眼鄭香盈,滿是同情:“大嫂家裏是洛陽還是滎陽的?”

鄭香盈一愣,見徐老闆望着自己,忽然意識到這句大嫂是在喊自己,她趕緊回了一句:“我娘家滎陽,夫家洛陽。”

“難怪大嫂心急。”徐老闆嘆着氣道:“這幾日該還是安全的,就不知道過幾日會是什麼樣子了。若你們想要回洛陽去,最好走南陽那邊,南陽暫時還穩妥。”

“謝過徐老闆指點了。”焦大給了徐老闆一塊碎銀子:“下回來信陽還來你這裏吃早點。”

“用不了這麼多銀子,我找給你。”徐老闆站起來便往收錢的箱子那邊奔,焦大與鄭香盈已經走了出去,翻身上馬:“徐老闆,你這小生意也不容易,拿着罷。”

徐老闆手中拿着那塊碎銀子,望着兩人騎着馬跑得飛快,不一會便沒見了蹤影,他嘆了一口氣:“這世間還是好人多,瞧着我鋪子生意清淡,竟然想着法子周濟我。”

得了徐老闆的指點,焦大與鄭香盈決定從南陽那邊繞去洛陽再回滎陽。一路上果然風平浪靜,沒有見着楚王的兵馬,只是所到之處,那些農戶們都憂心忡忡:“這天下大亂,老天爺也來湊熱鬧,這第一場春雨怎麼就還不來呢。”

鄭香盈抬頭望天,天空裏一碧如洗,萬里無雲,心中不免也是焦急:“焦大叔,咱們快些回去,免得誤了農時。”二月三月都可以種春薯了,她要將這土豆去豫地推廣,還得一段時間,回去晚了,有些地方可能會趕不上趟兒。

快馬加鞭趕到洛陽,一切還算穩定,街道上依舊繁華,該開鋪子的開鋪子,該幹活的幹活,豫王府前的門房依舊是笑眯眯的坐在門口看風景,見着焦大與鄭香盈過來,兩個門房都笑着站了起來:“郡主回府了?焦爺也回來了。”

鄭香盈先去拜見了豫王妃,雖然豫王妃很是不喜歡她,但聽說她是一路從蘇州逃了回來的,也來了精神:“你所到之地,哪些被楚王那個叛賊攻佔了?”豫王妃是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若是楚王站在她面前,她似乎都想將他撕成碎片。

好不容易天降喜事,豫王成了皇太弟,代理監國,就等着皇上一咽氣接了這皇位,他成了皇上,夫榮妻貴,自己也便成了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可偏偏此時跳出了個楚王,一路反叛着去攻打京師,豫王那個位置究竟能不能坐穩還是一個問題。一想到這件事情,豫王妃心中便十分的憋屈,一口老血含在口裏,堪堪的就要噴出來。

“回母親話,香盈過來的時候,信陽、確山、正陽、汝南這些地方已經被楚王叛軍控制,南陽這邊還算安全,就不知道前方現在情況如何。”鄭香盈平靜的將事情說了一遍,就見豫王妃臉色大變,一雙手都抖了起來,捧在手裏的茶盞也在不住的搖晃。

“信陽、正陽、汝南被打下來了?”豫王妃睜大了一雙眼睛,臉上流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那……那離洛陽還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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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里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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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兵變一路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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