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可笑小人肚腸

嘆可笑小人肚腸

日頭慢慢的沉了下去,點點烏金般的日影也已然不見,四處有着青蓮色的暮靄,就如一抹風絮般粘在了天邊,拉出了長長的愁緒,那絲淡淡的煙塵若有若無的在空中飄浮着,怎麼也無法抹去。

大堂里已經點上了蠟燭,明晃晃的燭光晃動着,照在林牧遙的臉上,他的臉色陰沉沉的,有幾分不好看,眼睛盯着李氏道:“素日裏瞧着你也算個賢惠的,怎麼這時候便有些講不通了?鶴壁與滎陽才幾百里之遙,江南與滎陽相隔千里之外,你怎麼能讓她捨近求遠去投奔二舅?”

李氏低着頭兒坐在那裏小聲回駁:“老爺,我沒說叫外甥女兒去江南,只是提醒下老爺,她可不止你一個舅舅。”

林牧遙這才臉色稍霽,點了點頭:“我道你怎麼就說出那樣的話來了,如此倒也不算錯,我只是一時心急,嘴快了些,你又何必揪着我這句話來挑岔子。”

李氏勉強應了一聲,吩咐婆子飯廳擺飯,悶悶不樂的站了起來,轉臉望了望出神坐在那裏的林牧遙,心中有幾分不快,老爺也實在太疼惜自己的妹子了些!想當年林氏嫁去滎陽,老爺大手筆的塞了一萬兩銀子給她當壓箱錢,過了幾年得了這個外甥女,又從祖產的收入里撥了一萬兩過去,叮囑她給外甥女兒置業:“最好是買些田莊園子,等着外甥女出閣的時候便更值錢了。”

家裏還有三個要等着花錢的呢,就這般大手大腳的塞到妹子手中,好似還以為自己有金山銀山一般。這下可好了,妹子過世,外甥女便盯上了舅舅家的財產,竟然大搖大擺的要來鶴壁,大抵是要準備住到出閣,等着舅舅風風光光的把她嫁出去了。

見林牧遙沒有起身的意思,李氏扶了丫鬟的手慢吞吞的走到了飯廳,剛剛進去,便有一道人影朝她撲了過來:“母親,你怎麼了?瞧着你的眉頭蹙到了一處!”

一雙柔軟的手臂緊緊的摟住了李氏的脖子,溫熱的氣息呵在她的耳邊,讓她忘記了方才的煩惱,笑着將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拉扯了下來:“君兒,你每日都這樣撒嬌,也不想想都十四了。”

林衡君站直了身子,朝李氏嘻嘻一笑:“怎麼著也該讓母親開心,這才是做女兒的孝心!”一邊說著一邊拉了李氏的手往裏邊走:“方才我瞧着下人們在洗桃子李子,說是滎陽的香盈妹妹託人送過來的節禮,她那邊的桃子熟得似乎比我們這邊早,咱們都得端午節后才出那桃子呢。現兒可剛剛過端午節幾日,那桃子該是節前從樹上摘下來的。”

“滎陽那邊可能氣候不同罷。”李氏沒想着女兒又提起了鄭香盈,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在飯桌旁邊坐了下來,望了望林衡君道:“你兄長呢?還沒過來?”

“不是說今年準備要下場秋闈?”林衡君挽着李氏的手坐在她身邊:“他現兒越發的勤奮了,每日都在刻苦攻讀呢。”

李氏聽了這話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幸得自己一雙兒女都聽話,也不要讓她操太多心思,否則此時自己要更頭疼了。那鄭香盈要來便來罷,好歹不過是添副碗筷罷了,至於出閣的壓箱銀子,到時候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把關,最多給個幾千兩也就是了,總不能將自己兒女的銀子拿了給她去充門面。

正在想着,就聽外邊腳步聲橐橐,林牧遙帶着林衡珂與林衡清走了進來,一家人坐在飯桌旁邊,遵着那“食勿言”的規矩,由丫鬟婆子們伺候着將晚飯用過,林牧遙望了望三個兒女,笑着說道:“你們滎陽的香盈表妹很快就要搬來鶴壁來住了。”

“真的?”林衡君聽了歡喜得叫了起來:“這下可好,總算來了個能說上話的。”

“你哪日不在說話!”林牧遙見着女兒跳脫不已,只覺頭痛:“到時候你千萬別干擾了你那香盈妹妹,也得讓她安生歇息才是!”

林衡珂在一旁聽了父親的話,見着妹妹耷拉着眉毛扭着身子在那裏,知道她心中老大不高興,笑着安慰她道:“父親哪有時間來管你們閨閣之事,只不過口裏說說罷了。”

“還是大哥好!”林衡君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光亮:“大哥,你還記得香盈妹妹嗎?那時候姨媽帶她來咱們家裏玩的時候,她才八九歲,可她知道的事兒卻不少,還纏着咱們帶她去山裏尋些特別的花草呢。”

“我怎麼會不記得她呢。”林衡珂眼前似乎閃過一個人影,纖細的身子,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有神,笑起來那小嘴就如紅艷艷的菱角兒一般。“是我給她尋到的兩株花苗兒,她拿了就當寶貝一般,上馬車的時候哪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彷彿是尋到了一塊美玉般。”

“可不是呢。”林衡君從桌子上的果盤裏拿起了一個桃子咬了一口:“這桃子可真好吃,指不定便是香盈妹妹親手種的桃樹上結的果子呢。”

飯廳裏邊的氣氛因着兄妹倆的話變得活躍起來,李氏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女兒,心裏嘆息着他們都太天真善良,一邊暗暗做了打算,無論如何自己也要替兒女們守住他們的東西,不能讓外人來染指。

炎炎夏日讓人的心都有些煩躁,眼見着掛在中天的日頭白花花的,照在地上明晃晃的一片閃着人的眼睛,樹葉被陽光照得蔫巴巴的低垂着,彷彿沒了生氣,唯有那藏在樹里的知了聲嘶力竭的在叫喊着,似乎在提出對酷暑的抗議。

一輛馬車緩緩開了過來,馬車的簾幕是白色的織錦做成,上邊有彈墨花兒做底色,還有着精緻的刺繡,金絲銀線隨着馬車的搖晃不住的晃動,在地上投下了細碎的光影。這馬車在鶴壁城裏走着,十分打眼,路邊三三兩兩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停下腳步,仔細打量起這輛豪奢的馬車來。

“這是誰家的馬車?”有人羨艷的瞧着馬車轆轆而過:“鶴壁城裏原先好像沒見過。”

“肯定是來鶴壁走親訪友的。”有人指着那馬車道:“你瞧瞧這車廂的用料,再看看上邊的裝飾,鶴壁有錢人家還沒誰會這麼捨得呢,用織錦來做車廂簾幕,這恐怕要闊到了極致的人才捨得罷?鶴壁又沒有什麼世家大族!”

那馬車不徐不疾的在眾人的議論里往前行走着,車廂里的人撩起馬車的軟簾往往瞧了瞧,低聲笑了笑:“姑娘,鶴壁可比不上滎陽,街道兩旁的鋪子中午都歇業了呢。”

鄭香盈溜了一眼外邊白花花的路面,將小翠拉着坐正了身子:“鶴壁城不大,人均購買力不強,天氣又熱,中午關門歇業也是常理。”鶴壁可比不得滎陽,滎陽即便是再熱的天,那商鋪都會照常營業,而她的悠然農家香到了夏日生意更是火爆,因着她的水果有不少是早熟品種,甫一上市便吸引了那些富貴人家的目光,任憑是誰家清客,桌子上見不着農家香的水果都會覺得自己待客不周全。

“姑娘不如到鶴壁也辦一家超市?滎陽與洛陽的生意都這麼好,舅老爺是鶴壁的知州,肯定能多方照顧。”小翠眼中滿是興奮的神色:“姑娘,你說這是不是個好主意?”

“還說你聰明,怎麼就這樣笨了!”坐在對面的魯媽媽與方媽媽聽了直嘆氣:“你以為開個鋪子就這麼容易不成?要從滎陽運貨過來不容易,舅老爺又不能在鶴壁做一輩子知州,舅老爺若是高升走了,誰還來照顧生意呢?”

小翠聽了出了一會兒神,不好意思笑了笑:“原是我想着要賺錢想瘋了,一心就想着要什麼地方都開一家超市,走到哪裏都有咱們的地盤兒。”

“小翠,你的想法也沒錯,只是咱們也要考究下這兒適不適合開。”鄭香盈笑微微的拉過小翠的手拍了拍:“你自己方才都說鶴壁的鋪面中午全歇業了,可見着了並不是個熱鬧的地方,咱們農家香賣的菜蔬也不過是賺幾個銅子一斤罷了,大費周章的來這邊開鋪子很是不合算,但如果開加盟連鎖,讓本地人開鋪子,咱們做後援也是可行的。”

“加盟連鎖?”車廂里幾個人都齊聲叫了起來,姑娘總能說些新鮮詞兒來,聽都沒有聽到過呢。

“這個以後再與你們說。”鄭香盈笑着點了點頭:“反正也是能賺錢的行當。”

正說得熱鬧,就聽外邊祿伯在問路,聽着路人的回復,彷彿知州府就在前邊那條街上,隔得不遠,鄭香盈心中好一陣放鬆,趕了兩日路程,總算要到了。

林府的大門並不寬,一個門房沒精打採的靠着牆壁坐着,眼睛閉着在打盹,聽着馬車輪兒響動,他將眼皮撐開了一條縫兒往外瞧了瞧,見着一輛豪奢的馬車停在府門口,不由得來了精神,站了起來將手撈在胸口,就等着看馬車上下來什麼人。

魯媽媽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走到門房面前,笑眯眯的塞了一個銀角子在他手裏:“我們家小姐是從滎陽來的,乃是林知州的外甥女兒,還請進去通報一回。”

“原來是表小姐來了!”門房驚訝的瞧着那輛馬車,真是不敢相信,這馬車是那位無父無母的表小姐乘了過來的。他掂了掂手中的銀角子,臉上露出一絲笑影兒,轉臉朝裏邊吆喝了一聲:“快去告訴老爺夫人,滎陽表小姐過來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鄭香盈初入林府

鄭香盈時隔幾年總算又見到自己的舅舅舅母,林牧遙還是那般清瘦,站在那裏衣裳似乎掛在身上一般,袍子那裏鼓蕩蕩的,彷彿隨時能御風而行。而舅母李氏與原來相比沒有太多變化,只是圓潤了些,臉上也多了幾條細紋。

“香盈,你可算來了。”林牧遙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鄭香盈,心中百感交集,這外甥女兒命怎麼就這樣苦,自幼失了祜持,還被鄭氏族譜除名,這可真是接二連三的打擊。只不過看來這外甥女兒是個堅強的,瞧着她滿臉笑容,恐怕並沒有被這些打擊擊倒,真是個不錯的孩子。

李氏站在林牧遙身邊,臉上雖然堆着笑,眼睛覷着門口停着的那輛馬車,心中卻是憤憤不平,自己老爺可真是替旁人設想周到,沒見這外甥女兒是乘着這樣豪奢的馬車過來的?想必那林氏在生前定然是個揮金如土的主兒,馬車都用織錦做簾幕,真真讓人眼熱!

只是那林氏如此大手大腳,也不知道給女兒留了多少銀子,當年她出閣的時候婆婆打發了五萬兩銀子壓箱銀子,自家老爺暗地裏頭塞了一萬兩,不知二弟也給了沒有,後來老爺又給了她一萬兩,怎麼著也有七萬兩銀子旁身,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又是這麼手腳散漫的,這七萬兩銀子還剩多少便不知道了。

鄭香盈上前見過舅舅舅母,又由林牧遙引着見了他們身後的兩位表哥與一位表姐,四個人年齡相差並不大,不多時便笑嘻嘻的說得開心,林衡君挽了鄭香盈的胳膊便往內院走:“我帶你去瞧瞧你的院子,收拾出來有一段時間了,就不見你來。”

林牧遙瞧著兒女擁簇着鄭香盈往內院走,摸着鬍鬚笑眯眯道:“這下好了,香盈總算能過上舒坦日子了。”李氏在旁邊也強作歡顏道:“可不是這樣呢。”一邊說著話兒,兩人也快步跟了上去一道進了內院,林牧遙與李氏先去主院歇息,交代林衡君他們帶着鄭香盈去宅子裏邊到處轉轉。

林衡君帶着鄭香盈來到一處偏僻的院子,吩咐婆子上去開門,指了指裏邊道:“香盈,你可莫要見怪,我父親這個知州雖說是個五品官,可卻只是清水衙門,沒有什麼進賬,所以我們也只能住這樣的小院子了。這肯定與你在滎陽的宅子不能比,你且莫要嫌棄。”

鄭香盈聽着林衡君說話爽利,還是多年以前那個快嘴表姐,瞅着她只是笑:“這樣的院子還說小,那我也不知道要什麼樣的院子才叫大了。”

眼前的這院子確實不算大,只得兩進屋子一個前院一個後院,但也不算小了,以林牧遙這五品知州的財力,能置辦下這樣一座宅子,也算難能可貴。林衡君引着鄭香盈進去轉了轉,就見裏邊東西一應俱全,收拾得很是妥當,茜紗窗顯見得都是新換上的,鄭香盈連聲感嘆道:“只是累了舅母。”

說了幾句話,轉頭看了看站在身後的兩位表兄,鄭香盈淺淺一笑:“表哥,你們最近都在忙什麼?改日得了閑,你們帶我去鶴壁周圍的山上轉轉,我去瞧瞧有什麼好的花草可以挖回來。”

“你一點都變化,還是只喜歡花花草草。”林衡珂看着鄭香盈,忽然有幾分羞澀起來。她長高了,也長大了,一雙眸子清澄如水,吸引着他往那波光粼粼處徘徊。幾年前他帶着她去山上尋找花苗,那時候他牽着她的手在林間穿梭而過,過了幾年以後她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只覺得一顆心撲撲的跳得慌。

為何忽然會有這種局促不安的感覺?林衡珂深深的望着鄭香盈,她好像沒有變化什麼,可好像又變成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人,不管她變成了什麼樣子,他卻只覺得歡喜,有她站在身邊,彷彿空氣裏邊有着一種幽幽的香氣,慢慢的沁入他的心脾。

“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愛養花種草。”鄭香盈嘻嘻一笑:“兩位表哥有空便陪我去,沒空便算了,我可不敢打擾你們,有表姐陪我就行了。”

“即算是沒空,我也要找時間來陪你。”那笑容燦燦讓林衡珂忽然失了神,站在那裏忽然的呆了呆,眼前只有那個明媚的笑容。林衡君在旁邊見了掩嘴一笑,悄悄拉了拉林衡珂的衣袖,這才讓他緩過神來:“大哥,你與二哥回屋子去罷,你們還得去念書呢,這裏有我陪着香盈就行了。”

“真是不好意思,讓兩位表兄陪香盈走了這麼久,你們自去忙罷。”鄭香盈覺得大表哥的眼睛似乎一直盯着自己不放,讓她有幾分不舒服,朝兩位表兄行了一禮,帶着小翠與魯媽媽方媽媽便往院子裏邊走了去。林衡君朝自己的大哥扮了個鬼臉,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前,只餘下林衡珂與林衡清站在院子門口。

“大哥,咱們回書房去罷,晚上父親回來還要考咱們功課呢。”林衡清瞧着林衡珂一副丟了三魂六魄的模樣,心中暗道,這位滎陽來的表妹生得委實好,看來大哥是動心了。

林衡珂驀然驚醒一般,臉上紅了紅,戀戀不捨的望了望鄭香盈的背影,這才拖着一雙腿跟林衡清往書房那邊走了過去,一路上瞧着什麼都不覺有意思,眼前只有鄭香盈的一雙大眼睛在閃動。懵懵懂懂的往前走着,聽身邊的貼身丫鬟提醒:“大少爺,小心!”還沒來得急反應過來,他已經撞到了拐角處的一根廊柱上邊,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鼻子裏也汩汩的湧出了兩道紅色的細線。

旁邊跟着的貼身丫鬟臉上變了顏色,充實前來用帕子捂住了林衡珂的鼻子,眼淚珠子滾滾的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濺在那點點血跡上邊,紅色很快暈染成了淡紅,粉粉的沾在青色的衣衫上邊,就如開在青草上的花朵。

“大少爺,你怎麼忽然就這樣魂不守舍起來。”那丫鬟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一隻手攀着林衡珂的胳膊,一隻手顫抖着捏了帕子在給他止血:“原來可不好好的?”

林衡清在旁邊見着丫鬟手中的帕子迅速變紅,朝自己身邊的丫鬟呶呶嘴:“還楞着坐什麼?趕緊將帕子拿出來去給大少爺止血!”

那丫鬟應了一聲,慌慌張張從袖袋裏摸出自己的帕子,也圍攏過去,抄手游廊里很快便圍了一群人,大家都在手忙腳亂的給林衡珂料理他的鼻子。這邊鬧得正慌,那邊匆匆走過一個婆子,探頭看了一眼,“喲”了一聲:“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呢?大少爺怎麼了?”

站在林衡珂身邊的丫鬟帶着哭腔兒說道:“大少爺撞到廊柱上邊,鼻子流了不少血呢。”

那婆子聽了也有幾分緊張:“快些去取些香灰來,這手帕子如何能止得住!”

那貼身丫鬟聽了趕緊飛奔着去書房的香爐里取香灰,眾人七手八腳的將林衡珂扶着坐在抄手游廊的欄杆上邊,仰着頭望着天上,等着那丫鬟取來一捧香灰灑在他的鼻子上邊,林衡珂那張眉清目秀的臉瞬間便變成了灰撲撲的一片,只有兩隻眼睛還在滴溜溜的轉。

那婆子見着止住了血,搖頭嘆氣道:“大少爺,以後走路仔細些!”一邊拿着自己的衣袖擦了擦林衡珂的臉:“夫人若是曉得了這事,還不知道該多麼心疼呢!”

李氏很快便得了這個信兒,被那婆子一誇張,說大少爺撞得頭破血流,心裏直發慌,趕緊扶了丫鬟的手來書房這邊看林衡珂,見着他傷勢並不重,只是略微有些鼻青臉腫,血已經止住了,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珂兒,你這是怎麼了?”李氏瞧着林衡珂微微腫起的臉,心中實在難受:“大白天的怎麼會撞到那廊柱上邊去?”

站在林衡珂身邊的那丫鬟有幾分着急,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話,可林衡珂卻搶在她前邊開口:“母親,兒子不過是一時走神,腦子裏想着父親大人交代的策論與時疏該如何下筆才好,沒有瞧見那根廊柱才會撞上的,兒子以後走路會仔細些。”

李氏狐疑的望了林衡珂一眼,又望了望他身邊站着的那個丫鬟,“哼”了一聲站起身來:“珂兒,雖然你用心準備科考,但也還是要注意身子。”轉臉瞪了一眼那個貼身丫鬟,李氏嚴厲的說道:“青桃,你是怎麼伺候大少爺的?沒見他衣裳弄髒了?還不快去給他取一件衣裳過來換了?”

青桃走上前來應了一聲,一雙眼睛似乎能滴出水來一般,慌慌張張的行了一禮便飛着一雙腿兒跑了出去,窈窕的身子帶起了一陣微微的風,夾雜着淡淡的胭脂香味。李氏看了林衡珂一眼,又勉勵了幾句,這才帶着丫鬟婆子走了出去。

書院的月亮門那裏站着一個嬌小的身影,李氏走了過去,臉上帶了一絲笑容:“青桃,你還算機靈,知道我是要盤問你。”

青桃低着頭絞着手指,眼淚珠子吧嗒吧嗒的掉在了手背上,李氏瞧着她那模樣不由一愣:“你這是怎麼了?究竟出了什麼事兒?你快給我說說!”青桃是她十分中意的一個丫鬟,自小便服侍林衡珂,十分盡心,李氏還打算等林衡珂滿十七歲的時候指了青桃給他做屋裏人,讓她更貼心貼意的照顧林衡珂。現兒見了青桃這模樣,李氏心中實在納悶,今日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了,青桃又怎麼會如此着急?

“夫人,我瞧着大少爺恐怕以後都會這樣失魂落魄了呢。”青桃咬着牙恨恨的回話,眼前閃過了一張明麗的臉孔,她恨那個才來便將大少爺迷得七葷八素的表小姐,大少爺遇着了她可真是命里的劫難,她還從未見過大少爺有這般失魂落魄的時候呢。

“這又是為何?”李氏見青桃話裏有話,不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有什麼話便直說,別遮遮掩掩的。”

青桃伸手胡亂的抹了一把眼睛,哽咽着回話道:“還不是那新來的表小姐給害的!”

“新來的表小姐?”李氏瞧着青桃那妒恨的模樣,心中猛的明白了原委,顫着聲音問道:“你的意思是,珂兒看上了她?”

“可不是這樣?”青桃恨恨的扭着衣襟,眼中似乎能噴出火來:“在大少爺將表小姐送到春蘭院,表小姐站在門口與他說笑了幾句。表小姐望着大少爺只是笑,扭着身子尖着嗓子只將大少爺的魂兒都勾了去。我在旁邊見着大少爺的眼珠子便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表小姐,從春蘭院出來以後便連路都看不清了,走得一腳深一腳淺的……”

“還有這樣的事兒?”李氏聽了臉上顏色大變,身子微微顫抖了起來。這可真是前世的冤孽,見那鄭香盈身世可憐將她接來家裏住着,沒想到她卻打得一手好盤算,還想賴着不走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嘆可笑小人心機

“你先去接件衣裳給珂兒去換了,別讓他起疑心,以後有什麼事兒你都快些來報與我得知。”李氏瞧着青桃一臉悲憤的模樣,又在後邊加了一句:“過幾日我便去與珂兒說,讓他給你開了臉,你便給他做屋裏人罷。”

“謝謝夫人恩典!”青桃聽了這話大喜過望,趴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從地上爬起來飛快的跑開,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夫人,咱們回去罷。”站在李氏身邊的丫鬟婆子見她臉色鐵青的站在月亮門邊,好半日不挪動一下身子,有些忐忑,她的貼身媽媽瞧了瞧天上,好大一個日頭,夫人怎麼能老是站在這裏呢?

“哼,她的算盤可真是打得精刮響,這還才來呢,連地都沒站熱,就想着打主意了。”李氏好半日才吐了一句話出來,聲音里也帶了一絲厭棄:“瞧着她那副眉眼便是個不安分的主兒,那眼睛裏邊就如有一潭春水般不住的晃!”

丫鬟婆子束手站在李氏身邊,誰也不敢吭聲,想着表小姐那俊俏模樣,心中也是覺得惋惜不已,這樣一幅好相貌,偏偏是個命苦的,父母雙亡,現兒來了舅舅家,立足未穩便被舅母嫌棄。

“走罷,我得好好想個法子才行。”李氏扶了扶額頭,心中一陣煩躁,那鄭香盈想攀上自己的兒子?做夢去罷。可若是兒子提出來想要娶鄭香盈,指不定老爺會立刻答應,他不是一心想照顧這個外甥女兒?給自己做了媳婦自然是最最好的。

回到自己院子裏邊,李氏存了心事,不住的喊起頭疼來,請了大夫過來看只說是鬱積於心,需要靜養。林衡君聽着母親生病,趕緊喊了鄭香盈一道過來看她,見李氏中午還是好端端的模樣,忽然間便神思倦怠,不由得也慌了神兒,攀着李氏的手一張臉都皺在了一處。

鄭香盈在旁邊站着,心裏邊暗暗奇怪李氏這病實在蹊蹺。她低頭瞧着李氏與林衡君說話,發現她根本沒有朝自己這邊望一眼,彷彿當自己不存在一般,不由得有幾分納悶,舅母似乎有些不喜歡自己,可中午不還是好好的嗎?

這中間必然發生了什麼事情,鄭香盈抬頭望了望周圍,就見幾個丫鬟婆子垂手而立,一個個面無表情,心中更覺奇怪,自己初來乍到,這些下人們怎麼著也該給自己一個笑影兒,

可她們卻似乎極力在迴避自己的目光。

見李氏不願搭理自己,鄭香盈也不想久留,客客氣氣與李氏說了幾句話兒便告辭出了房間。帶着小翠走在這宅子的小徑上,鄭香盈只覺心情有點沉,今日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李氏忽然間便換了一副面目?

林家的宅子不大,小徑也不寬,僅能容下三四人並肩行走,鄭香盈帶着小翠走在路上,當對面來了兩個人的時候,她們只能避到道路一旁,等着那人過去。

“香盈!”一聲驚喜的呼喊傳了過來,鄭香盈望着迎面快步走來的林衡珂,微微皺了皺眉頭,這位表兄的眼神實在太讓她覺得尷尬,今日見到他開始,她便覺得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不對頭,有些熱烈得過分。

楊之恆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是這般專註而熱烈,但鄭香盈一點也不反感,可這位大表兄一往自己身上瞧,鄭香盈便覺得全身涼颼颼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般。現兒聽着他這般驚喜的喊着自己的名字,鄭香盈更加不自在,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她淡淡一笑:“大表哥,你去哪裏?”

“我聽說母親身子有恙,過去侍疾。”林衡珂一雙眼睛盯住鄭香盈,心中激動得砰砰直跳,站在樹下的少女就如那枝頭的鮮花一般動人,讓他不由自主想要接近。

“我剛剛從舅母那邊過來,大表哥快些瞧瞧去,舅母憔悴了不少。”鄭香盈暗自鬆了一口氣,林衡珂是去侍疾的,那自然不能拖時間,自己可以脫身了。

“母親病得這麼厲害?”林衡珂聽着唬了一跳,戀戀不捨的看了鄭香盈一眼,帶着青桃慢慢的往前邊走了去。小翠從鄭香盈身邊探出了頭望了望:“姑娘,表少爺似乎心悅於你,一雙眼睛只往你身上瞧。”

鄭香盈沒有啃聲,帶着小翠往香蘭院裏走了去,看來自己惹上了麻煩,指不定舅母李氏的病便是落在這事情上邊。儘管不知道今日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鄭香盈可以確定,這件事情絕對與自己有關。

“姑娘,咱們住個幾日便會滎陽去罷。”小翠見鄭香盈一副皺眉沉思的模樣,心中也替遠在西北邊塞的楊之恆擔心,雖說自家姑娘與那楊公子情投意合,可架不住兩人不在一處。若是姑娘的舅舅舅母要親上加親,把她收了做媳婦兒,也未免沒有可能。

這位表少爺瞧着文質彬彬,又是一副很喜歡自己姑娘的模樣,多說幾句甜言蜜語,又同住在一幢宅子裏頭,朝夕相處,指不定姑娘也會動心呢。小翠越看鄭香盈越是擔心,怏怏的趴在桌子上,兩條眉毛成了倒八字。

“小翠,你這麼著急催着姑娘回去,是在想阿鬆了罷?”方媽媽坐在桌子邊上嘿嘿直樂。那阿松競聘做了壽伯的副手,負責歸真園的安全,這幾個月以來與小翠接觸頗多,開始小翠還有幾分不自在,後來慢慢的也就與他開始有說有笑了。

“媽媽,才不是這樣呢!”小翠雙手捧了臉,嘟着嘴嘀嘀咕咕:“我在替楊公子擔心呢,表少爺看咱們姑娘的眼神可真是不同一般,咱們在這鶴壁若是住得久了,萬一姑娘變了心……”

“呸呸呸,你在說什麼話兒呢!”方媽媽啐了她一口:“咱們姑娘與小楊公子那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表少爺算什麼?哪個旮旯裏頭出來的,也能與小楊公子比?還說萬一姑娘變了心,也不怕姑娘打你!”

鄭香盈聽着兩人在自己耳邊嘮嘮叨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小翠,你覺得你們家姑娘我就是這樣膚淺的人不成?不該擔心的事情擔心一籮筐,還是擔心你自己的事兒罷,若是再要胡說八道,我回滎陽便將你嫁給阿松,不要你再貼身服侍我了,省得你總在我耳朵邊上嘮叨,也讓我過些清凈日子。”

小翠聽着這話鼓了鼓嘴巴,還剛剛想開口說話,魯媽媽便從外頭匆匆的走了進來,咧着嘴兒只是笑:“姑娘,給你說個笑話兒聽,方才咱們院子裏洒掃的丫頭聽旁人說今日大表少爺走路撞到了廊柱,被撞得流了不少血,鼻青臉腫的。”魯媽媽將手在衣裳上擦了兩下,一邊搖頭道:“大表少爺怎麼會連路都不會走了?”

“竟有這樣的事兒?”鄭香盈猛的坐直了身子,這事兒一點都不好笑,林衡珂走路撞到了廊柱,李氏的忽然生病,這兩件事情看起來沒有什麼牽連,但她只覺裏邊必有蹊蹺。原本還是想來外邊走親訪友散散心,沒想到忽然遇着了這樣的事,鄭香盈好一陣頭疼,該想個什麼法子向舅舅舅母辭行才是,免得舅母以為自己在惦記着她兒子。

以己度人,鄭香盈並不生氣,若她是舅母李氏,自然也不會想要自己做她的兒媳婦,父母雙亡又無助力,怎麼著也不是一門好親事。鄭香盈苦笑着敲了敲桌子,看來自己要盡量迴避林衡珂,免得舅母以為自己在打主意。

林牧遙從知州衙門回來,聽說夫人生病了,也吃了一驚,走到李氏屋子裏邊一瞧,就見她臉色有幾分發黃,一副沒精打採的模樣。“你這是怎麼了?”林牧遙背着手站在床頭,心中納悶:“你中午不還好好的?”

“天氣太熱了,有些鬱積,吃幾日葯便好了。”李氏抬眼望了望林牧遙,滿肚子苦水沒處倒,若是現兒告訴了林牧遙兒子的心事,總怕他倒是會喜出望外,想了想也只能咬牙將這事情吞回肚子裏去,一邊打着主意,該怎麼樣才能讓兒子死了這條心。

讓兒子死心,那肯定只能將鄭香盈那門心思給掐斷了。李氏腦子裏邊轉得飛快,鄭香盈現在大抵是想尋一門好親事,以後也有個指望,那自己便儘力去給她尋一門合意的親事,免得她再來打自己兒子的主意。

這鄭香盈父母雙亡沒有依靠,也是個可憐的,自己雖不喜她做媳婦,可若是許給鶴壁那些有點身份的,人家不知她已經從鄭氏出族,聽着沾了個滎陽鄭氏的邊兒,想必也是願意的。想到這裏,李氏忽然覺得神清氣爽,坐直了身子道:“給我換衣裳,晚飯我要出去與大家一塊兒用。”

林牧遙見李氏掙扎着坐起來,趕緊上前一步按住了她:“你身子吃得消否?若是實在頭疼便在內室歇息着罷。”

“這怎麼行?外甥女兒在我們府裏頭第一回用飯,怎麼著也該要陪着才是。”李氏望着林牧遙微微的笑:“總不能讓人說我這個做舅母的不熱絡。”

林牧遙聽了連連點頭:“可不就是這個理兒?我知你素來賢惠,只是這回要辛苦了你。”

李氏由丫鬟們攙扶了起來,掙扎着喘了幾口氣,這情景落在林牧遙眼中,心中更是感動,只覺得自己夫人真是知書達理,怎麼樣也要周全了自己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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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里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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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可笑小人肚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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