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心人行狠心事

狠心人行狠心事

池塘的水面上金光點點,灧灧隨波而動,池塘邊的杏樹上忽然掉下了一顆小小的青杏,投在水中,發出了微弱的“叮咚”之聲,鄭香盈的手微微一動,釣魚竿也跟着沉了沉,那小浮標在水面上也慢慢的起伏不定。她獃獃的望着那湖面的波瀾,轉過臉來愣愣的望着魯媽媽,只覺得自己聲音有幾分艱澀:“大小姐自盡了?”

鄭香林,她那嬌怯怯的大姐姐,好端端的怎麼會自盡?鄭香盈閉了閉眼睛,想到了一張瓷白顏色的臉。鄭信誠與鄭夫人都在的時候,鄭香林臉上還時常見着笑容,可自從他們過世以後,她的眉尖便總是蹙在一處,每回見着她,便覺得她心事沉沉。

她竟然尋了短見?究竟出了什麼事情?鄭香盈心中有些難受,將魚竿收了起來走到了魯媽媽身邊:“老宅子那邊誰來送的信兒?”

“是西院那邊的下人,三小姐打發過來的。”魯媽媽臉上也滿是震驚:“沒說是怎麼一回事兒,只是說大小姐尋了短見,只不過被救起來了,一直在哭鬧不休,老宅子那邊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三小姐說姑娘與大小姐素來交厚,想請姑娘去勸勸她。”

鄭香盈將釣竿交給小翠:“快些去收好,咱們去老宅那邊瞧瞧。”

七房那邊此時已是亂糟糟的一片,鄭香盈下了馬車,門房瞧見她走了過來,有幾分手足無措:“二小姐回來了。”

鄭香盈朝他笑了笑:“我已經出族,族譜上也除名了,你不用再叫我二小姐,便叫我鄭小姐罷。我今日是來看望你們家大小姐的,她現兒沒事罷?”

門房臉上有一絲尷尬,將身子讓到一旁:“鄭小姐請進去罷,我們家大小姐……唉……”他瞧了一眼鄭香盈,眼睛裏滿是無奈的神色:“只怕要鄭小姐去好好勸勸才行了。”

帶着小翠魯媽媽走進了鄭家大門,沿着那圍牆到了東院,還沒進門便聽着有嗚嗚咽咽的哭聲,那聲音好似是王姨娘的,哭得貨真價實的傷心:“香林你怎麼就這樣傻呢,別嚇了姨娘好不好!你大哥也是為了你好……”

王姨娘那哭哭啼啼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傷心,鄭香盈有些驚詫,王姨娘素來只偏心着鄭遠山與鄭遠帆,可沒想着此時她哭得還真是傷心。正在猶豫着合不合適進去,院牆那邊伸出個腦袋來,有個小丫頭子在探頭探腦,小翠識得那是西院那邊的丫頭,趕着走上去輕輕喊了一聲:“你在這裏做什麼呢?”

那小丫頭子朝鄭香盈行了一禮:“二小姐,我們家姑娘打發我在這裏聽動靜,順便瞧瞧看二小姐過來了沒有。”

“姑娘,咱們先去西院看看罷。”小翠見鄭香盈站在東院門口扶着牆,人卻不往裏邊走了去,知道她是聽着王姨娘的聲音有些不爽,站在一旁小聲說了一句,鄭香盈點了點頭:“走,先去西院問問什麼情況。”

自己若是貿貿然闖了進去,指不定還會與王姨娘鬧了起來,先去問問情況比較好。跟着小丫頭子到了西院,杜姨娘一見鄭香盈,一臉焦慮的神色便放鬆了不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二小姐總算來了。”

“杜姨娘,我都出族了,你們以後別這麼喊我了。”鄭香盈坐了下來,接過丫鬟遞上的茶水,瞧了瞧上邊漂着的是老毛葉,輕輕吹了一口氣將茶盞擱到一旁:“這茶葉還是去年的陳茶了罷?過兩日摘了新茶給你們送些來嘗個新鮮。”

“二姐姐,你可不能不認我們。”鄭香芳與鄭香芬聽着鄭香盈這般說,難過得眼淚珠子都要掉了下來,兩人拉着她的衣袖只是哀求:“不管族裏頭怎麼說你,你都是我們的好姐姐,不要將我們丟在一旁了。”

鄭香芳的長相得了鄭信誠幾分神韻,鄭香芬卻更像杜姨娘些,兩人攏在她身邊,一臉的悲傷,瞧得鄭香盈也是心軟:“你們以後有什麼難處,我若是能幫到的,自然會幫,總歸在同一個宅子裏住了這麼久,這點情分兒還是有的。”拍了拍鄭香芳的手,瞧着她一臉惶恐的模樣,鄭香盈呶呶嘴兒:“東院究竟出了什麼事?”

“大哥……”鄭香芳咬了咬牙,氣憤憤的說道:“大哥要將大姐姐嫁給一個半老頭子!”

“而且聽說那個半老頭子十分兇悍,他的前妻便是被他打死的!”鄭香芬擠了過來,聲音裏邊透着一絲顫抖:“大哥本來是想要將三姐姐嫁過去的,可那半老頭子說等着孝期滿了就要成親,三姐姐的年齡不合適,他便許了大姐姐。”

鄭香盈腦子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莫非鄭遠山要將鄭香林嫁給那個王知州?雖說他只有三十三歲,可在鄭香芳與鄭香芬眼裏已經是個半老頭子了。“那人是不是姓王,是個知州?”望了一眼臉上儘是驚怖之色的兩姐妹,鄭香盈嘆了一口氣,若真是那個人,這也真是讓她心裏頭更難受了,鄭香林遣了小鶯來告訴自己這事情,要她快快躲避,沒想到她卻成了那條被殃及的池魚。

“二姐姐你怎麼知道?”鄭香芳瞪圓了一雙眼睛:“可不就是他?大姐姐死活不肯嫁他,可好像族裏那邊一定要大哥答允了這親事,大哥也沒旁的法子。”

原來王知州得了鄭氏族裏的信兒,知道願意將七房的小姐許給自己,自以為攀上了滎陽鄭氏,心裏頭高興,趕緊遣了媒人過七房這邊來求親。鄭遠山見了媒人只覺心慌,這王知州可是給鄭香盈準備的,現兒鄭香盈都不是鄭氏的人了,怎麼才能逼她嫁了王知州?

先好言好語的將媒人穩住,鄭遠山慌慌忙忙的趕去找鄭大太爺,誰知鄭大太爺此時對七房這兩個字聽了就覺得心煩,根本不願意搭理他,鄭老夫人在旁邊聽着將眼皮子抬了起來看了鄭遠山一眼,恨恨的說道:“你們七房又不是沒有旁的待嫁小姐,不拘許了誰去便是!這王知州又哪裏配不上她們了?現兒七房三個小姐都是庶出的身份,莫非還想去嫁個皇子不成?這樁親事是鄭家先去信讓人家遣媒人來的,現兒又不答應,若是那王知州心中不忿,將這事宣揚了出去,旁人會怎麼看我們滎陽鄭氏呢?”

鄭遠山被鄭老夫人好一斥責,耷拉了腦袋回來,心裏頭想着鄭老夫人的話,既然不拘許了誰去,便將那鄭香芳許過去也就是了。回來與媒人一說,媒人卻不樂意了:“鄭大少爺,王知州今年可三十三了,哪還能等着貴府小姐長大?貴府的大小姐今年不是十四了?明年便到了及笄的時候,剛剛好可以出閣,這不是天造地設的良緣?王知州也算得上少年得志,現兒才三十三便做到了知州,這前邊的路還不知道會有多寬呢!”媒人見鄭遠山被自己說得有些動心,冷冷一笑:“多少家小姐想趕着嫁過去都沒這個福分,王知州偏偏便看上了你們家的小姐,你還不知道把握這機會?將你親妹子嫁了過去,到時候你便是知州大人的大舅子了,以後自然會多加照顧。”

聽了媒人的話,鄭遠山想來想去覺得果然這也算是樁好姻緣,鄭香林生得美貌性子又好,自然不會像那王知州的前妻般令人生厭,嫁了過去王知州肯定會將她捧在手心裏的,而自己旁上了一個知州做妹夫,以後科考或是做官,少不得都能得些助力。

“好罷,那我便允了。”鄭遠山收下媒人提過來的一雙活雁和納采之禮,朝媒人笑了笑:“還請媒人多費心了。”當下交換了王知州與鄭香林的生辰八字,媒人拿了那庚帖去回了王知州,只等合了八字便過來行納吉之禮。

鄭香林正坐在屋子裏頭看賬本,就聽外邊傳來腳步聲,抬頭一看,便見鄭遠山背着手走了進來,心中還在疑惑,為何大哥這時候來找她,不想鄭遠山才說了幾句話,鄭香林便如同挨了一悶棍般,眼前金星亂冒,好一陣頭暈腦轉。扶着桌子慢騰騰的站了起來,鄭香林一雙眼睛裏全是絕望:“大哥,你竟然覺得這是一樁好親事?”

“那是自然,妹夫都是五品的知州了,你嫁了過去便是夫人,一個知州府都交給你打理,如何不好?”鄭遠山望着鄭香林只是笑:“你莫非還不願意?旁人擠破頭都嫁不進那扇門去呢!”

“你們原來是準備用這親事來坑二妹妹的,現兒卻落到我頭上來了。”鄭香林有幾分悲哀,眼睛盯着鄭遠山不放:“大哥,你摸着良心說說看,這可真是一樁好姻緣?你只管着自己的私心,竟是連親妹妹都要賣了不成?”

鄭遠山被鄭香林說得啞口無言,望着鄭香林那傷心的面容心裏也有幾分不自在,好半日才擠出幾句話來:“好妹子,你別以為大哥是在害你,等你嫁過去享福的時候才知道大哥可是在幫着你呢。”

“你在幫我?”鄭香林冷冷一笑,身子搖晃了兩下:“這樣的幫忙,香林寧可不要!大哥,你快些去將那媒人追回來,將我的庚帖拿回來,香林不要嫁那王知州,死活都不願意嫁他!”眼前忽然晃過一張英俊的臉龐,鄭香林心中一酸,眼淚珠子滾滾的落了下來:“大哥,咱們一母同胞,難道你就忍心瞧着妹妹受苦?”

“我分明是送你去享福,如何又說到受苦了!”鄭遠山有幾分不耐煩,指着鄭香林道:“長兄為父,你的親事便是我做主,現兒我將你許了人家,你便在家裏乖乖備嫁,等着明年及笄以後便出閣罷!”

鄭香林趕上前去兩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拉住鄭遠山的衣袖道:“大哥,你便行行好,將香林的庚帖拿回來罷,香林不要嫁那王知州,求大哥體恤一二!”

鄭遠山將衣袖從鄭香林手裏扯了出來,用力將她推倒在地:“我已經將你許了王知州,你便必須要嫁,哪有你來挑人的理兒?還不快些閉嘴!”

第一百七十四章狠心人行狠心事

一屋子的冷寂,鄭香林坐在自己房間,愣愣的瞧着周圍的一切,她在這個宅子裏生活了快十四年,一直乖巧聽話,可今日她卻不能再聽話下去了。

顫着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鄭香林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她真羨慕二妹妹,性子活潑又大膽狂妄,可卻過上了無拘無束的生活。她竟然拋棄了族裏,自立門戶,這事情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可她卻做到了,自己真羨慕她。

這個王知州,本來是族裏為二妹妹準備的,自己派小鶯偷偷去告訴了她,結果兜兜轉轉,親事落到了自己身上。鄭香林的眼睛盯着那盞不住搖晃的油燈,心中暗自想着,若是早知道了這個結局,自己還會不會派小鶯過去報信?

“會的。”說話的聲音細不可聞,彷彿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即便知道是今日這個結果,我也會派小鶯過去的……”鄭香林喃喃自語道:“我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女,我命里註定不會過上她那樣風光的日子。”

“姑娘,姑娘!”小鶯在外邊敲了敲門:“姨娘過來了。”

鄭香林將眼淚珠子揩了去,驚喜的站了起來,自己怎麼便忘記了姨娘,若是她替自己去勸說大哥,指不定這事還會峰迴路轉。站起身來將門打開,王姨娘那圓滾滾的身子便出現在門口:“香林,你這傻孩子。”

王姨娘望着鄭香林,搖了搖頭,最初聽說鄭遠山將鄭香林許給了那王知州,王姨娘也是唬了一大跳,後來聽着鄭遠山說這是族裏頭的意思,又聽着鄭遠山拉七雜八的說了一堆好話兒:“王知州那前妻定然不如香林討喜,性子也肯定是個古怪的,香林嫁過去王知州寵愛還來不及,哪裏敢如此待她?再說咱們滎陽鄭氏的身份擺在這裏,那王知州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不成,敢來虐待香林?”

“遠山,你這話很有理兒。”王姨娘想了想,眯着眼睛點了點頭:“我們家香林生得跟天仙一般,那王知州又怎麼捨得下手?”

“姨娘,我瞧着香林還沒有想通,你去勸勸她。”鄭遠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越想這親事越合意,這鄭香林怎麼便鑽進了牛角尖?

王姨娘扭着身子站了起來,捏了帕子便往鄭香林屋子裏邊走,見着鄭香林一臉淚痕,心中也是憐惜,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內室裏頭拖:“香林,你可真是傻!這樣天大的喜事你怎麼還在這裏哭哭啼啼呢?”

“天大的喜事?”鄭香林望着滿臉笑容的王姨娘,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可不是天大的喜事?我今年過年本來就要帶你回王家坳去讓那王知州見見的,可你那會子卻執拗得很,就是不與我一道回去。現兒轉來轉去的,這親事還是落在了你身上,這難道不是姻緣天註定?”王姨娘圓胖的臉上浮現出快活的神色來:“你也別再哭哭啼啼了,王知州才三十三歲,年輕有為,你又是滎陽鄭氏的小姐,他自然要敬你三分,哪裏還能像對他那個前妻一般?香林,這事兒只能退開了去想,你大哥可是貼心貼意的在給你做打算。”

鄭香林坐在那裏默默無言,心中的悲憤怎麼樣也難以抑制,原來還想着要自己姨娘去鄭遠山那邊求情,沒想到她一進來便是讚揚這門親事,聽得她好一陣寒心。為什麼姨娘也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呢?難道他們便不能站在她的立場上來看待這門親事?

王姨娘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個不停,鄭香林沒有出聲,只是低着頭默默想着心事,她的眼前出現着那人的臉,英挺的雙眉,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笑的時候瞧着滿臉正氣,笑起來的時候卻又像個孩子。

她將荷包塞到他手中時觸及到了他的幾乎,一種溫熱的感覺傳到了她的手上,那時候她是多麼激動,心情緊張得就如隨時會斷的琴弦,只等他伸手來撥便會發出“蹭”的斷弦之音。

可是他沒有答應她,那荷包被他悄悄的退了回來,她甚至都沒有見着他的身影。她的心中很難過,不知道為何他拒絕了自己——他只是一個下人,自己卻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莫非他是覺得身份不配,不敢來府上求親?

即便他來求親,大哥恐怕也是不會答應的罷?鄭香林抬起頭來凄然一笑,王姨娘在一旁卻會錯了意,一雙手拍着大腿道:“香林,你想通了便好!瞧你笑起來多美,那王知州喜歡你都來不及!”

“姨娘,夜已深了,你回去罷。”鄭香林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將王姨娘送到屋子外邊,轉回來的時候,卻見着廊柱後台伸出了一個腦袋來,唬得鄭香林主僕兩人都打了個寒顫:“是誰?”

鄭遠帆慢吞吞的從廊柱後邊轉了過來,走到鄭香林面前,抬起頭來打量着她的臉:“大姐……我在外頭聽着你哭了好久,心裏頭好難受,若是那人將來對你不好,你可一定要回來告訴我,遠帆幫你去揍他!”

鄭香林心中一陣酸澀,也只有這個弟弟還記掛自己,生怕自己會被人欺負,眼淚慢慢從臉龐滑落,可依舊努力的維持着平靜,她伸出手摸了摸鄭遠帆的頭:“二弟,不會有這一天的,大姐一切都會很好的。”

“那就好。”鄭遠帆臉上才有了安穩的餓神色:“你可一切都要好好的。”

“二弟,你回去歇息罷。”鄭香林努力朝鄭遠帆扮出一個笑臉來,在這黑幽幽的夜晚,她不知道鄭遠帆能不能看得清楚,但她極力想要他知道自己現在很好,不用擔心。

回到屋子裏邊獃獃的在燈下坐了一會,鄭香林望了望在旁邊垂手而立的小鶯,低聲道:“去廚房那邊給我打些水過來,我也該歇息了。”

小鶯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鄭香盈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摸了摸自己的臉,濕漉漉的一把,似乎將手心都沾滿了淚痕。她站起身來將內室的門關上,在桌子上放了一張椅子,站在上頭將一塊披帛從橫樑上甩了過去。

“楊弓子,為什麼你不是楊公子。”鄭香林雙手挽着那根披帛打了個結,眼前晃過了那張英武的臉,若那人是楊公子,不是一個低三下四的下人,他來提親,大哥恐怕是願意的,可他不是,而且現在也再沒有了機會。

鄭香林苦笑一聲,踮起腳尖將自己的頭套進了那繩圈裏邊,看了看自己投在窗戶上的影子,咬了咬牙,怎麼樣也不能嫁給那王知州,即便楊弓子回絕了她,可她還是覺得自己的身心都是屬於他的,沒有旁人能來侵佔。

活着實在乏味,沒有一絲新鮮,從來也不覺得順暢,不能與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她的生活再也沒有了一絲光亮。原來還曾幻想着楊弓子有朝一日或許會鼓起勇氣來求親,可現在她都已經被許給了旁人,這幻想都不會再有了。“別了,楊弓子。”鄭香林最後念了一聲,然後用力去蹬腳下的椅子,這時就聽着門外“咣當”一聲,小鶯凄厲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快來人啊,大小姐尋了短見!”

她最後一眼見着的是自己在窗戶上邊晃動的影子,忽然之間,眼前黑暗一片,再也見不到光亮。

“姑娘……”醒過來的時候,她聽到了耳邊哭哭啼啼的聲音,微微側臉瞧見了小鶯紅腫的眼:“小鶯,我還活着?”鄭香林吃力的呻yin了一句:“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了,這樣也就一了百了。”

“姑娘,你這是何苦!”小鶯跪在鄭香林的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怎麼就捨得將小鶯扔下呢!”低頭在鄭香林耳邊低聲道:“三小姐已經送信去歸真園了,二小姐一定會有法子幫你的!”

鄭香林眼前亮了下,瞬間又黯淡下來:“這婚姻大事,她如何能幫我?”

“二小姐有的是法子,你要相信他。”小鶯流着眼淚安慰鄭香林:“你放心罷,只要二小姐來了,一切便好了。”

鄭香盈踏進鄭香林的內室時已經是午時,王姨娘哭得全身都沒了力氣,回自己屋子歇息去,鄭香盈得了小丫頭子的通報,這才趕過來看望鄭香林。

“大姐姐,你也真傻。”鄭香盈在床邊坐下,瞧着滿臉蒼白的鄭香林,心中有些許同情又有幾分不安。這事情因她而起,可這份罪過卻落在了鄭香林身上,少不得自己得替她想個法子開解了才是。

“二妹妹,你來了。”鄭香林期然一笑:“我也不想這樣傻,可是還能有什麼旁的法子?我不願意嫁那王知州,可姨娘與大哥都強迫我去嫁他,實在已經沒了活路。”

鄭香盈心中忽然間就不自在起來,她想到了今年過年時的事情,鄭香林塞了個荷包在楊之恆手中,還對他說了那麼一段表白的話,自己若是幫了鄭香林,焉不知以後她會不會在自己的人生里又掀起波瀾?

“二小姐,你替我們家姑娘想個法子,怎麼著也不能眼睜睜瞧着她走上死路。”小鶯站在一旁,不住的拿着帕子擦眼淚,聲音忽高忽低:“昨晚瞧着我們家姑娘懸樑,我全身都冷了一半,心裏頭想着,若是姑娘尋了短見,我也只能跟着去,到九泉再去服侍她。”

“這法子多得是,就看你想用什麼法子了。”鄭香盈定了定心神,伸手握住了鄭香林的手,不管怎麼樣,她現兒也該幫着鄭香林暫時出了這個泥沼再說。

“真的?二妹妹你有什麼法子?”鄭香林眼前一亮,原來還是一片灰敗的臉色瞬間便光亮了起來:“只要能擺脫這樁親事,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第一百七十五章一紙飛書翩翩來

“大姐姐,法子多得很,只不過有些法子是自損三千,得不償失,而且還要看你能不能下得了這個決心。”鄭香盈的腦子裏飛快的轉着,從前世看的那幾本宅鬥文來說,不外乎是幾個大套路,或者是放出風聲,說鄭香林患了什麼重病,不宜婚嫁,只要多些人去傳,三人成虎,不怕那王知州不相信。

“另外呢?”鄭香林皺了皺眉頭,平白無故說得了重病,自己心裏邊也不舒坦,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個更好一點的法子。

“還有一個法子便是逃婚。”鄭香盈瞧了鄭香林一眼,見她似乎不高興說自己身子有病,也只能繼續幫她出主意了:“你先逆來順受,假裝服從了安排,然後暗地裏去買些蒙汗藥帶着,到時候送親途中放在飯食裏邊,趁着他們昏倒的時候你再帶小鶯逃出來。”

“可以這樣?”鄭香林的眼睛慢慢的亮了起來,似乎對這個法子很感興趣:“二妹妹,你再詳細些說與我聽聽。”

鄭香盈見鄭香林有了興趣,連忙努力的回憶起她前世看過的電視劇來,貌似那些裏邊逃婚的小姐們都走得比較爽脫,帶了丫鬟還能帶着大筆珠寶首飾,無論是水路還是陸路,都能瀟瀟洒灑的脫了困境。“我想這一年裏頭你先要安住他們的心,不要再尋死覓活,旁人一與你說起這門親事,你便要裝成羞答答的模樣,避而不談,一邊努力的趕嫁妝。”

鄭香林點了點頭:“我懂,這樣他們便不會想着我要逃婚了。”

逃婚,這兩個字聽起來格外奇妙,似乎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光亮,若是逃婚,自己擺脫了鄭家小姐的身份,那便能與那楊弓子相配了,到時候請二妹妹去保媒,成了這一段姻緣,自己也就終身無憾了。想到這裏,鄭香林嘴邊泛起了一絲笑容,聽着耳邊鄭香盈在細細的給她出主意:“這一年裏,你可要設法替自己留些銀子出來,有了銀子想要去做事情都方便,到時候逃婚以後有銀子旁身。”

“嗯,我記下了。”鄭香林點了點頭:“還有什麼事兒要做的?”

“最重要的是要買蒙汗藥,而且那種葯需得十分有效,放入酒壺和飯食中間,吃了就倒,你們也好逃跑。”鄭香盈想到了《水滸傳》裏邊,吳用他們用蒙汗藥製取生辰綱,心裏忽然對那種神奇的藥物十分渴慕起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做的,自己也得去想法子弄幾大包過來,指不定以後能派上用場呢。

“這個卻只能慢慢尋訪了。”鄭香林一雙眉毛又蹙了起來,瞧着十分可憐:“我很少出門,小鶯也不太熟悉這些門路,二妹妹你比我自由些,還請你也替我多多打探。”

這事情究竟還是落到自己頭上來了,鄭香盈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大姐姐你放心,我會留意的。即便沒有蒙汗藥,多準備些美酒,到時候將那些送親的人灌醉便是了。王知州隔着滎陽還有幾百里,路上邊再想法子也不遲,只要你下定了決心,那定然能成功逃脫。”不知道焦大會不會有這些東西,鄭香盈暗自思付,他縱橫江湖,想來也該會弄得到蒙汗藥這些東西的。

“好,那我便一切都聽二妹妹的安排了。”鄭香林感激的望了鄭香盈一眼,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二妹妹,姐姐的親事就都託付給你了。”

聽着鄭香林如是說,鄭香盈只覺得自己背上汗津津的一片,鄭香林也說得太嚴重了些,怎麼能將她的親事也託付給了自己,難道自己還要包着她出閣不成?但是見着她現在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鄭香盈也不忍打擊她:“大姐姐,你先別想這麼多,安心養好精神,慢慢暗地裏行事。”

從鄭家老宅出來,鄭香盈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那個宅子裏頭有一種沉悶的氣息,一走進去便覺得呼吸有些不舒暢,只有走了出來,瞧着外邊繁華的街道,匆匆走過的行人,再看看那藍天白雲,心裏才覺得稍微紓解了幾分:“快些回歸真園去,在這裏呆久了氣悶。”

“可不是呢。”魯媽媽嘟囔了一聲,替鄭香盈撩開了門帘:“咱們回去罷。”

鶴壁這個城並不大,城裏只有幾條寬闊的大街,街頭上的行人也不多,踢踢踏踏的響聲隔着院牆能聽得清清楚楚。正是日落時分,歸鳥撲扇着翅膀匆匆往鳥巢里落,街上的鋪子也開始準備打烊。

一匹快馬飛奔着往一家住宅前邊跑了過來,到了門口,馬上的人翻身而下,朝門房抱了抱拳:“林知州可已回府?”

門房懶洋洋的站起身來,朝那人伸出手來:“熊驛丞,有我們老爺的信?”

熊驛丞笑着點了點頭:“可不是嗎?還有兩筐剛出的桃子李子呢。”他將信交給那門房,轉身從馬背上取下了兩個竹筐來:“這鮮果味道可真好,我嘗了一個就忍不住想吃第二個!”

門房瞥了一眼那竹筐,哈哈一笑:“熊驛丞,你怎麼就這樣嘴饞,還好不是什麼貴重物事,或者你偷偷的吃了,小心我們家老爺知道了會責罰你!”

“去年我替府上送鮮果來的時候,正巧在門口遇着林知州,他都自己拿了些果子給我呢,怎麼又會因着幾個果子怪罪於我!”那熊驛丞笑着彎腰又揀了兩個拿在手裏:“我先回去了,且將這信與鮮果一道送過去罷!”

門房瞧着那匹馬慢慢的遠去,瞧了瞧那兩個竹筐,微微撇了撇嘴:“這定然又是滎陽的表小姐送過來的。哎,也怪可憐的,無父無母,逢年過節也就會送些這樣不值錢的物事。”轉臉朝門裏喊了一聲:“快些來個人將東西送進內院去!”

林知州住的宅子並不大,內院裏只得幾個小院子,下人拎着竹筐走了沒多久便到了垂花門,將東西交給了那裏的管事媽媽:“快送進去,滎陽表小姐送端午的節禮過來了。”

“老爺,老爺,滎陽那邊送節禮過來了!”主院大堂門口門帘兒晃動了下,一個下人拿着一封信走了進來,身後跟了兩個僕人,每人手中扛着一個竹筐兒。坐在主座上的林知州正捧着茶與夫人在說話,聽着喊聲不由得抬頭望了一眼,臉上堆出了笑容來:“香盈送端午的節禮過來了,這孩子,恁般周全。”

坐在旁邊的李氏輕輕哼了一聲,心中有些輕視,這外甥女兒沒父沒母的,還不得趕緊來巴結着舅舅些?否則到時候嫁人以後都沒得個走動的親戚。只不過瞧着夫君滿臉高興,自己也不好在旁邊說這些話,免得他心裏頭覺得不舒服,於是也帶着笑容道:“可不是呢,逢年過節都沒少過咱們的節禮,實在是知禮。”

“只是命苦。”林牧遙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妹夫,不由得嘆息了一聲:“若是妹妹妹夫還在,此時的節禮又哪裏會輪得着她來操心!”拿起信來看了一眼,忽然間坐直了身子,一雙手都不住的抖了起來:“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老爺,怎麼了?”李氏瞧着那張信紙不住的在抖着,心中疑惑,湊了身子過去瞧了瞧:“那信上究竟寫了些什麼?”

“那滎陽鄭氏真真欺人太甚,竟然將外甥女兒族譜除名了!”林牧遙指了指那信箋,一張臉漲得通紅:“他們是欺負我們林家沒有人不成?不行,怎麼說我也要抽空去趟滎陽,與那鄭氏族長理論一番才行。”

李氏有幾分擔憂,這滎陽鄭氏可不是好惹的,怎麼能為了外甥女兒去得罪那樣一個泱泱大族呢?外甥女父母雙亡,對於老爺的升遷也不會有什麼助力,何苦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兒!

覷着林牧遙轉臉去拿蒲扇,李氏輕輕將信箋抽了過來,看了看前邊那段話,忽然笑了起來:“老爺,你也未免太慌張了些,你瞧瞧外甥女上邊寫的話,分明是她自己提出來的出族,怎麼能怪到滎陽鄭氏身上去呢?”

林牧遙揭開茶盞蓋子喝了一口茶,將那信箋扯了回來,嘴角邊上噙着冷笑:“外甥女兒怎麼會無緣無故提出要出族?想必是被他們壓榨得狠了,不行,怎麼著我也要去替她討個公道!”

李氏見夫君固執,心中有幾分着急,可臉上卻不顯,只是淡淡道:“老爺,你每月休沐也只得幾天光景,哪有這麼多閑工夫去滎陽?這地方可是一日都少不了你,又如何能脫身?老爺不是總將那國事看得比家事要重?更何況只是外甥女家的私事?”

林牧遙聽着嘿然不語,只是舉了信箋在眼前不遠處看了下去,才看了幾行,他便有幾分驚喜:“夫人,香盈要來鶴壁,趕緊去給她收拾了屋子出來。”

李氏吃了一驚,斜眼望了望林牧遙,小聲問道:“是來小住還是久居?”

林牧遙橫了她一眼:“我就這麼一個外甥女兒,小住久居不都隨她?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只管去收拾了屋子出來。”

“小住,我便將君兒那院子弄出幾間來,久居,自然便要另外給她備個小院子了。”李氏望了望林牧遙,拿着言語試探。小住倒無所謂,久居可不上算,沒父沒母的孤女,又被族人壓榨,自然沒有什麼身家,到時候少不得自己要陪上一筆銀子將她嫁出去呢。

“咱們不是有個院子備着給客人住?”林牧遙瞥了一眼李氏的臉,很不高興的說道:“外甥女兒自然要來久居的,她現在也只要我這個舅舅了,不由我來照顧還讓她一人住在滎陽被人欺負不成?”

“怎麼就只有你一個舅舅了?江南不還有一個?”李氏聽說林牧遙準備讓鄭香盈過來常住,不由得吃了一驚,尖着聲音喊了起來,林牧遙不過是個小小的五品知州,為人又很是清廉,做了這麼久的官,也沒見撈得什麼好處,只是靠着林家的祖產才存下了二十來萬兩銀子。

自己有一兒一女,尤姨娘還有一個庶齣兒子,都是要靠着這二十萬兩銀子娶親議嫁呢,現兒又添了個鄭香盈,李氏只覺得好一陣肉痛,臉都黃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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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里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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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心人行狠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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