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故人上門 錢家往事

自王鵬離開后，王家又平靜地過了一年，這日，突然有人敲開了王家的大門。來人不是一個，反而是一群，其中更是有老有少，門房見了當場嚇一跳，差點就喊人了，也虧得那人見機快，直言自己是夫人錢氏的娘家人，這才避免了尷尬。

不過即便如此，門房也不敢把人放進去，而是先去跟夫人知會一聲，實在是他只知道夫人有個弟弟，卻從不曾聽說還有其他的娘家人。

錢氏得到消息后，卻沒有欣喜的意思，門外若不是她的家人，那就是騙子，這自然不會讓她高興，可要真是她的家人，卻也不值得欣喜，一個將她賣了的家人，她哪有那麼豐沛的感情，跟他們上演骨肉情深啊？

總的來說，她此時最多的情緒其實是意外，這都多少年了，她都以為那些故人永遠都不會出現了，不想有一天，居然還會找來。然而，不管她高不高興，若真是故人，該認還是得認的。

族中對她的出身一直頗有微詞，雖說因為家中興盛而沒人敢當面說什麼，可她到底還是不宜做出什麼讓人詬病的事情來，不然若是再貼上無情無義的標籤，她的名聲可就要臭大街了。老爺跟大郎任職的地方離得遠，許是影響不大，可近在縣城的二郎，卻一定會受影響的，為此，哪怕她並不喜歡她們，但還是客氣地將人請了進來。

錢氏請了人進來后，還沒說幾句，準確地說，她正在努力地辨認她們的身份，剛巧錢康就到了。錢氏聽了也是鬆了口氣，趕緊把人請了進來，說來她離家太久了，久得她都懷疑自己還能不能把人認出來，小弟來了也好，正好一起認認人。

今天其實是沐休日，錢康想着有段時間沒見姐姐了，這才過來，不想在門口就聽說夫人娘家來人了，他一聽臉就綠了。家裏還有什麼人，他還能不知道，當年離家時，爹娘大哥都沒了，如今剩下的就是他那個可恨的嫂子了，嗯，還有他侄子，不過有他嫂子在，他對那個侄子都好感不起來了。

錢康進來后，仔細地辨認了下，發現還真是她們，當下就口氣惡劣道：“哼，你們怎麼找過來的，又是怎麼有臉找來的？”

錢氏的大侄子，錢家大哥的長子，錢旺財，聽了這話表情尷尬，其實他們能找來，還真有幾分運氣。大概半年前，錢旺財因機緣巧合來到了黎縣，然而，就是這麼巧的，在街上行走的時候，居然碰到了在大街上巡邏的錢康，他當場就愣住了。

要說一般人，要是幾十年不見，該是認不出來的，可錢旺財不同，一來，他比錢康不過小兩歲，是同齡人，打小一起長大，彼此熟悉得很，二來，錢康當年離家時，已經十六，臉型輪廓基本定了，這才能一眼就認出來。

然而，人雖然認出來了，可他一時卻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上前相認，當年是自家對不起小叔的，小叔如今也不知道願不願意見他。他正猶豫着，就發現有人喊着“老錢”，然後小叔也跟着走掉了。

他不自覺地追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反正人都找到了，暫時也不急着認，他大可找人先打探一下小叔的這些年的經歷，也免得一不小心觸了雷區。然而，他沒想到地是，小叔居然還是縣裏的名人，而他最重要的身份也不是衙役，而是前任主簿的小舅子，現任主簿的親舅舅，十多年前來到黎縣，至於來黎縣之前的事，基本沒人知道。

他聽了這些消息后，心裏頓時就火熱了起來，如果現任主簿是小叔的親外甥，那也就是說，對方是自己的親表弟了，這可是一門貴親啊。他曾偷偷地見過那位主簿，發現他跟小叔的確長得相似后，他幾乎興奮地睡不着覺，隨後，他對王家的消息打聽得越多就越是激動。一個衙役或許不足以讓他投靠，可若是還有一個有錢有勢的姑姑一家，那就不一樣了，他完全可以帶着全家過來投靠，尋求庇護。

他對小姑其實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小姑出嫁時，他不過七歲，正是最沒心沒肺的時候，估計小姑對他也不見得有多歡喜。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打算去投奔她了，因為他們是真有困難了。他也不指望小姑有多少真心疼愛，可只要有幾分憐憫，能讓他們把日子過下去，他也就知足了，而以王家的權勢來說，這點應該不難。

他今年已經四十齣頭，按說一般的莊戶人家，這會都該抱孫子了，可他並沒有，事實上，他長子不過十歲，幼子就更小了，而這一切自然是有原因的，這得從頭說起。

當年，也就是小姑出門的一年後，他們家接待了一位貴客。對方自稱是慕家的二管家，而他們家大姑如今是慕家大爺的姨奶奶，更是育有家中的大少爺，而這會，他是來接他們去跟大姑團聚的。

家裏人看着這位自稱管家的人，穿戴都如此不凡，只覺得大姑過得應該極富貴，紛紛眼熱心動不已，祖父他們更是將家中的田地都處理，一門心思地要去投靠大姑享福。那一路上，他竟聽家人在那吹噓大姑的事了，什麼打小就長得漂亮，什麼懂事孝順，一看就是有福的，還說他們養了這樣的閨女，一輩子都不用愁了。

然而，他見到大姑后，卻發現跟大家預期的並不一樣，大姑對他們相當冷淡，完全沒有親人團聚時的歡喜。令人意外的是，大姑對他們不感興趣，卻主動問起了小姑，當得知小姑帶着賣身契嫁人後，更是連話都懶得跟她們說了。最後，草草地說了幾句，又給了他們些銀錢，就打發他們離開了。

雖然大姑的態度讓人遺憾，可在那邊的日子還是過得很不錯的，那時，他跟小叔都被送去讀書了，而情況最好的時候，他們家甚至還買了下人服侍。

可惜好景不長，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父親開始流連賭坊，漸漸地，家裏的下人沒了，再之後，他們也不能讀書了，最後，家裏的日子重新又過得緊巴巴得了。期間，家裏去找過大姑數次，最開始的，他們還能拿到點銀錢，後來，就基本拿不到錢了，祖父母雖然罵罵咧咧，可到底還是認命了。

可事情還沒完，那日，突然傳來消息說，父親在賭坊抽老千被打死了，全家嚇得心神俱裂，幾乎是第一時間，跑去向大姑求助。然而，最後竟是連門都進不去，對方說了，大姑犯了大錯被關起來了，而他們府上跟他們家從來沒有關係，更不會搭理他們家的事。

祖父去向衙門告狀，可結果卻說什麼沒有證據，他們不受理，而之後的日子，他們幾乎天天碰到打砸，日子再也過不下去了，最終，全家無奈之下，只能連夜離開。祖父母本來年紀就大，失子之痛，憋屈憤恨又飽受驚嚇，沒多久就雙雙亡故了，而他們最後的銀錢辦了寒磣的喪事後，也就真的什麼都沒剩下了。

那年，他十一，小叔十三，都是半大的孩子，幾個姐妹也都還小，基本沒什麼收入，家裏就靠着娘她們的縫縫補補，與小叔的偶爾打零工過日子。那樣的日子，自然是好不到哪去的，左不過是飢一頓飽一頓罷了。

兩年後，他們都大了點，收入比以前也多了些，按說這是好事，可娘卻開始變得愁眉不展。一日，娘很高興，說是給小叔說了門親事，還說小叔成親以後，他們家就都好了。那會，大家聽了都很高興，他還笑着恭喜小叔，然而，當小叔知道對方是誰后，臉色卻當場變了。當夜，他就聽到小叔跟娘吵得很厲害，再然後，小叔就走了，之後再也沒有消息。

事後，他才知道，娘給小叔找的是上門女婿，還不是一般的上門女婿。其實，若只是上門女婿也就罷了，窮苦人家當上門女婿的也不是沒有，可糟糕的是，對方家裏風評不好，而女方更是個心智不全的人，就是平日的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顧。而小叔上門之後，能得到的大概也就是能吃飽飯了，因為對方家裏其實是有兒子的，招上門女婿，那純粹只是因為閨女嫁不出去，找個人去伺候她一輩子的。

小叔走了這事，對錯且不說，反正家裏是真過不下去了，因為那戶人家鬧上門來，把家裏僅有的銀錢都拿走了。娘無奈之下，在對小叔的咒罵聲中，把十四歲的大姐配了人，是個大齡鰥夫，這才拿到一筆錢，總算能把日子撐下去了。

可銀錢不經花銷，他又沒有小叔能幹，到了冬天，日子幾乎又過不下去了。他娘厚着臉皮又去找了大姐，最後卻是幾乎狼狽地被趕了回來。沒多久，兩個妹妹就都被賣了了，換回了兩畝薄田，打那以後，娘就變了，一天天地催着他幹活攢錢。

時間一晃就是十年，這十年來，她們母子辛辛苦苦地幹了十年，省吃儉用地總算攢了些家底，這日，她們是去給兩個妹妹贖身的，當年她們簽了十年的賣身契。一路上，娘都在念叨，說是把兩個閨女贖回來，再給他娶房媳婦，她這一輩子就圓滿了。

可惜當他們找去時，二妹當初賣的那戶人家，已經搬走了，誰也不知去了哪，好在小妹是終於找到了。她們花了給預估更多的錢，這才終於把小妹贖回來。

回家后，娘就像放下了一樁心事，一門心思地要給他娶親，甚至發現家中銀錢不太夠的情況下，還找了小妹商量，想讓她拿點錢出來，畢竟這些多年來，小妹哪怕當下人也是有工錢的，不可能一點積蓄都沒有。

可惜，娘並沒有如願，甚至是鬧得不歡而散，然而，事情還沒完。第二天，他們就發現小妹不見了，連帶不見的還有他們多年的積蓄，卻原來，十年已經改變了太多的東西，小妹也早不是他們印象中的小妹了。

失蹤的小妹且不去管她，倒是他們母子一夜間又成了赤貧，這下別說娶親了，就是吃飯都重新成了問題。後來，他們苦哈哈地又過了幾年，終於在他二十八歲的時候，娶了一個寡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不能再拖了，而想娶個黃花大閨女，耗費的銀錢，他們卻出不起，最後只能折中一下，娶了一個寡婦。

不管有沒有旁人說閑話，但是好歹他有個家了，幾年後，又有了兒女，這一晃就是十多年了，如今大閨女都十三了，長子也有十歲了。這些年，為了養家餬口，他倒是什麼活都干，如今最常做的就是替商隊的胡老闆跑腿，這活辛苦，如非必要，一般人也不願意去做。而他過得辛苦，家裏的其他人過得也不輕鬆，因他常年不在家，家裏的兩畝薄田就都是其他人伺候，可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大部分活計就都是他媳婦乾的。可哪怕誰也沒閑着，家中也不過能勉強填飽肚子，卻攢不下什麼錢來，將來孩子們的婚嫁都是問題。

尤其最近這兩年，他明顯覺得自己老了，身子越發不濟，他甚至都預想到，若是他有個萬一，兒女也許還要重複當年的那條老路，為此，他一直強撐着。也不知是不是老天開眼，在這時候，他居然能夠遇到早已失去聯繫的富貴至親，這樣的機會他是絕不會錯過的。

打聽完消息后，錢旺財就回家把家小都給帶來了，他可不希望自己認了親之後，再被他們打發回去，所以乾脆舉家搬過來了，這樣，他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