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一聲公子行天下
老船夫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船頭,手掌着屏障陣法,一絲絲精純的元氣不斷輸入其中。
只是那黑幕激蕩的浪花太過狂暴,老船夫控制着屏障陣法不斷搖擺,飛舟在浪花里左右橫移,盡量保持着飛舟的平穩,原來這小小的圓盤,竟然是這青天舟的操縱之。物。
在眾人的目光中,飛舟一次又一次驚險的閃過浪潮。
但隨着一次大起伏的波濤升起,那洶湧的比飛舟還高的浪潮下,讓所有人都不由得升起了絕望的表情。
就如同一層天幕,重重的蓋了下來。
厚重、神秘、致命的窒息感。
眼瞧就要被重擊,沙老終於是放棄了對圓盤的操縱。手一揚,一柄寬劍被他握在手中,飛身而起,對那夜幕輕輕一劃,龐大的劍氣以泄洪之勢將黑幕划拉開。
夜幕雖然依舊落了下來,可終究是沒擊正面擊中飛舟,一番高低晃蕩后,飛舟再次平穩起來。
沒有任何人歡呼,更沒有竊喜,獃獃的望着遠處又一波襲來的大潮。
如果說剛剛的浪潮足矣完全掩蓋飛舟,那麼這一次,飛舟在那巨浪面前,就彷彿是螻蟻面對蒼龍。
沙老眉頭皺得很深,手中寬劍,重明,亦是發出輕嗡之聲。
就在諸人準備配合沙老殊死一搏之時,那巨浪卻以中間迅速分開,自行化作了兩半,從飛舟兩旁倒下。
甚至,沒有盪起半點波瀾,似乎一切都是虛幻一般。
戴着斗笠的男子從夜幕中一步步而來,對老船夫一抱拳,笑道,“多有叨擾,一時沒控制住。”
老船夫也是抱拳回禮,兩人似乎並不陌生,笑道,“不知勝負如何?”
斗笠男人略微尷尬的撓了撓頭,笑道,“那傢伙臨時有事,下次再比過。”
老船夫點頭,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相信了斗笠男人的說法。
倒是斗笠男人多瞧了沙老幾眼,滋滋有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容易啊!”
沙老莞爾一笑,馱着的背,似乎都直了一些,“有些小機緣,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年輕是真的好。”
說著,望了一眼單雙,有些感激。
吱吱!
斗笠男人的背後突然跳出了一個小傢伙,直接撲臉,單雙定眼一看,可不就是那白色生靈。
斗笠男人一愣,錯愕道,“原來你便是小丘說的恩人?哈哈,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
那白色生靈瞪着個大眼,眼裏對這斗笠男人多有責怪,斗笠男人寵溺的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見他一面可不容易,這個悶葫蘆一悟刀就是百十年。這次錯過,再想要碰到,又不知何年何月,自然是要碰上一碰。”
又對單雙抱了抱拳,道,“多謝小兄弟。也沒什麼好東西,這柄劍就權當是個謝禮。”
接過斗笠男人扔過來的寬劍,單雙有些錯愕,尤其是感受到寬劍的輕鳴后,更是連忙道,“這太過貴重!我不過是順手而為而已。”
斗笠男人沒去瞧單雙遞迴來的寬劍,隨言道,“這劍對我而言,也不過是順手而為,不算貴重。”
老船夫相當同意這個說法,笑道,“收着便是!他想要的劍,怕是這世間只有那幾柄。”
斗笠男人點了點頭,有些感概道,“我送給你,指不定還是你對我的恩情。”
單雙不明白斗笠男人的話,其實能明白的,也就是老船夫一個。
斗笠男人突然雙手一拍,似乎恍然大悟,撇了一眼沙老,沒好氣道,“你家公子總說你是老實人,我以前還覺着挺對。今日這手借花獻佛,可是有些不地道。”
沙老嘎然一笑,道,“受人指點,不管前因後果,都總是要記得還些恩惠。”
倒是單雙,一時分不清狀況。那寬劍捧在手心,可是有些燙。
嗡的一聲劍鳴,寬劍似乎也不願意在單雙手中,直往斗笠男人手裏鑽。
奈何男人真無心要他,揮手便又落了回來。寬劍還想掙扎,單雙背負的青銅長劍卻是有了脾氣。
不等寬劍飛起,便是猛然出鞘,一股威嚴陡然落在寬劍之上,叮的一聲輕敲,寬劍就似乎是綿羊遇上了豺狼一般,再不敢動彈。
那份敲打,似乎是在宣告着它的地位,我的主人,焉有被你嫌棄的道理?
一如黑娃,從來便是我的兄弟,焉能讓世人多半句嘴。
斗笠男人神色複雜,手一揮,便有結界將三人與外界隔絕,問道,“你這柄劍?出自何處?”
單雙皺眉,略作思量,並沒有回應。
斗笠男人輕嘆一聲,再問道,“是不是天幕青銅,李二之手?”
單雙以不再是那個未出地龍溝的年輕人,亦是知道天幕青銅四個字的重量。即使在那天外天,那也是鼎鼎有名的勢力。
單雙不願意輕易與之扯上關係,但對這個豪爽的男人單雙也並不願隨意撒謊,只能是沉默。
既然如今男人已經猜出了出處,單雙自是點頭。
確定了答案,哪怕心裏早就有了準備,斗笠男人還是忍不住心中悵然。
天地間,最後一柄在冊,而且配得上自己劍,還是有了歸處。
拋給單雙一個小袋子,斗笠男人直接帶着小丘跳下了飛舟。轉身,又是戰意盎然,高聲道,“等你劍術有成,可來找我問劍。”
單雙抱拳,沒有遲疑,道了聲必定。
斗笠男人滄海一笑,即使無劍在身,卻劍氣衝天,破開黑幕,去了天外天的不知處。
或許,又去尋求某個能與他打上一架之人。
沙老亦是多瞧了幾眼青銅長劍,揮手一動,便有無形的幾縷氣息落在了長劍之上。整個青銅長劍頓時安靜下來,道,“日後此劍莫要出手,這柄朝天暫時足夠你用。飛劍認主,無可逆反,但有些人一旦知曉,得不到的第二個選擇,便是毀了它。”
單雙自知,得不到,便毀了它,故而山上人,亦如人間常事,更是無情。
單雙望着斗笠男人離去方向,詢問道,“他是?”
老船夫嘴角一勾,笑得很真誠,“浪人,阿牛!可惜這世間再沒有一柄他趁手的劍,不然,舉世可以一戰。”
單雙便在心底,將阿牛牢記在心。如果有一日,能得到一柄好劍,可以再送給他瞧瞧。
似乎得知了單雙的心意,青銅長劍一陣輕顫,單雙笑得拍了拍劍柄,道,“我知道,世間你最強。”
單雙的目光又打量了一眼寬劍,老實說,不是很喜歡,煞氣太重。
一排虎齒很長,里有放血凹痕,是一柄殺人劍。
單雙道,“我無意強迫任何人,包括靈劍。既然阿牛將你贈予我,日後你便跟在我身邊,多學理,日日陪讀。若有一日,你真有認可之人,我再將你轉贈他人。”
寬劍輕嗡,顯然有些不願。青銅長劍飛出,便又極快的安靜下去。
老船夫不由得笑道,“你是不強迫人,可你這劍,有些脾氣啊!”
不強迫人自然是道理,可任由人為所欲為,單雙也是不答應的。
從結界中出來時,其實是三人。
老船夫、單雙,還有一個滿臉愁苦的孩子。
其實至先是一位披着鎧甲的戰士,可惜被單雙一語否定,又有青銅長劍講理,便化作了這麼個小道童。
單雙這才知曉,原來這天地間未曾認主的靈劍,一如那大妖,可以隨時化形,真是妙哉。
玉仙子最先迎了上來,對沙老道喜,“恭喜您老!”
沙老搖了搖頭,道,“不過是尋見了門,想要跨進去,還有些遠。”
玉仙子毫不在意,道,“以公子的財力,鋪路最是簡單。沙老臨仙,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沙老沒有再說什麼,臉上的笑意已經承認,玉仙子說的是實情。
自己有了路,青天樓的人,從來不用擔心路太遠。
怕就怕是公子有心,自己不上道、不爭氣,就是天王老爺,也只能是乾瞪眼。
角落裏的幾位道家道長,個個都是藏身人後。委實是阿牛身旁的白色生靈,在他們看來,就是窮兇猛獸。
好在這般神仙人物,似乎也瞧不上他們這些小蝦米。那位老道士神色變換,掐指一算,卻彷彿受到了重擊,嘴角淌血,昏迷不醒。
諸人也不敢聲張,同門連忙將人扶了下去。
老船夫只是瞧了一眼道門,沒去理會。阿牛最不喜算計,敢偷窺阿牛,無非是自己找死。以心聲對單雙道,“道家的掐指算命最是厲害,阿牛會出手教訓,但也不會時時瞧着,日後自己多加留心。”
單雙點頭,道門,從來都是三大正統派系。
能與儒家、兵家同等,道家二字的重量就無需別的旁證。
飛舟向前,途徑了不少主城。可惜停靠時間皆很短暫,沒有那時間去一一行走。
期間,單雙也去瞧了瞧那舟底的毛驢,本以為與窮兇猛獸為伍,多少會消瘦一些。
誰曾想是吃的膘肥體重,為此,還又支付了負責餵養的人額外的銀兩,說是這毛驢太能吃。
那人也是相當無語,進了這跨洲隧道,再凶的猛獸也會神色萎焉。
唯獨這毛驢神采奕奕,不知死活的挑釁各個牢籠裏面的猛獸,吃飽了尚好說,睡得安穩,若是沒吃飽,那便是整個舟底都安靜不得。
那噘叫聲,可是又大聲,又刺耳。
準備的乾草,多是被這毛驢下了肚。為此,不得不在主城多停留了些時間,取了足夠的糧草。
單雙又在泊案甲板上打拳,老船夫也沒去船尾。靜靜的瞧着單雙打拳,時而又看看船頭。
等單雙散了拳架,老船夫才道,“聽小玉說,你要去水天一色?”
單雙點頭,道,“學問不夠,道理不明,望能去碧海雲天書院進修兩年。”
碧海雲天書院,水天一色第一書院。
相比於幽洲這個命格地,水天一色那座天地,可是對儒學更加推崇。
除去天文山所在的正氣天下,世間最屬水天一色儒學之風最濃。
老船夫點了點頭,求學二字,最是世間美好事。可惜能真正學問有成者,不多。只希望眼前這位年輕人,能學得真學問。
“水天一色我有個老友,人稱武瘋子,跟你一樣,是個愛練拳的拳夫,若是有空閑,可去找他學拳。單論拳術,能在世間混個排名,別的不說,給你熬熬拳意,定是好事。”
老船夫在單雙肩頭拍了一拍,留下了一縷劍意。
單雙致謝,老船夫只說是至此恩清,義不斷。
單雙愣了許久,發獃的模樣讓老船夫有些摸不着頭腦,問道,“怎的?”
單雙釋然一笑,是單雙不多的發自內心的豁達。
曾經有個人,也與單雙說了一句恩清。
單雙其實覺着他說的很對,卻不近人情。只是當時的單雙,沒理,也無法說理。
不與人說,卻一直是單雙心裏的疙瘩。即使單雙想將其抹去,亦是矗立在那裏,無法忘懷。
沙老的話,讓單雙明白,不是自己的錯,更不是自己命的錯。
恩可清義不斷,這才是正理。
錯的不是自己,是李二。錯的也不是自己的命,是世人的看法。
單雙回望地龍溝的方向,對那幽洲王座,掌控幽洲命運的不可言之人,似乎又多了一些了解。
他掌控的不是命運,掌控的是那人心。
以正理,再回首而望,其實這片江湖,哪裏不是如此?不過以前從未有過深思,故而身在其中,不得求解而已。
論學問,自己終究是稚嫩,只能學那書中顏如玉。
但喜的是,未行萬里路,便以得學問經,解得心中愁。
對沙老稽首一拜,用的是正經的儒家禮儀。老船夫雖不明白,但見單雙認真的神色,便受得安心。
一如他得了單雙的“指點”,便誠心給些恩惠一般。
單雙摸了摸正在抄書小書童的小腦袋,書童一臉的憤恨,奈何自己背負着青銅長劍,不敢有任何差池,只能是任由單雙“胡亂而為”。
那毛筆,可是個易碎物。他稍稍用力,就碎得稀爛。少不了的,就是被單雙一頓批鬥。
那些個從來不被小書童放在眼裏的銅子,就彷彿是這人的心肝,多掏出一枚買筆,都覺得是天下最不應該的事。
還有這紙,更是碰不得。每次需得謹慎再謹慎,不然又是一頓王八經。
打着王八拳,說著王八經,此人就是個一毛不拔的鐵王八。
小書童這樣想了很久,可言語可不敢說。不然這個想做讀書人的鐵王八,真要說理,他這個單純的小腦袋哪裏是對手。
想着,手裏一時沒注意,又是碎了一支筆。
不敢聲張,瞧了一眼又跑去打拳的單雙,似乎沒注意自己,這才長舒一口氣,趕忙又去鐵王八的包裹里尋了一支。
這一切,他背負着的青銅長劍自然是知曉。
可單論此事,青銅長劍早就受夠了單雙,摳的正經。故而也是睜一眼閉一眼,權當是沒有瞧見。
為此,朝天可是多有涕零。
但真說感激,那就差了老遠。若是沒得青銅長劍在背,他才懶得寫這些個字。
我一柄靈劍,還是殺人兇器。認個什麼字,學個什麼學問?
況且認個字,可難可難。寫字,那就是更難。再說抄書,真是生不如死,劍生無望。
就這麼有了半月,隨着飛舟再次停靠,沙老第一次招呼着單雙下了船。
關京,到了。
北晉王朝,在這幽洲也算是個南邊大國。
首都關京,自然是不小。放眼望去,一如嶺南主城,看不到邊際。
更重要的是,多了一些土豪級別的馬車。雖比不得岳天澤那誇張的炫富,可多在數量龐大。
街上,穿金戴銀者比比皆是。比之更重的,便是一身身官袍。
尋常難得一見的官銜,在這裏,似乎隨處可見。
地龍溝那比天大的官老爺,似乎在這裏就是酒館裏面的小二,其實本質上無甚區別。
由於單雙還要藉助青天樓的青天舟去水天一色,故而也算是做了青天樓的客人。有沙老在,倒也不至於讓單雙流落街頭。
青天舟真正的停靠處,是在關京外的一座山頭。
整個山頭百里,都是青天樓的地契。
人可以通過傳送隧道直達關京內的青天樓,但貨卻不行。好在青天樓自有安排,倒也不需要客人去着急。
單雙跟着老船夫、玉仙子去了關京青天樓,迎接三人的,是一個搖着扇子,高戴玉冠的年輕公子。
穿着得體、笑意婉約,但總有一種狂傲不羈、不受約束的兵家氣息。
可仔細一瞧,又覺着是儒家氣質更重。
可真正顯眼的,便是這位公子俊俏得一塌糊塗的臉。
最開心的莫過於玉姑娘,連忙上前,道了聲,“公子!”
玉面公子打趣道,“五年不見,小玉長的可是長越發水靈了。要不,來公子身邊,做個貼身丫頭。”
玉仙子羞紅了臉,本想作答,玉面公子又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說著,又多瞧了沙老一眼,笑道,“趕了十多年的船,終於是有了一些進展。日後就先跟着我,省得有些人別有用心。”
沙老應了一聲,介紹道,“這是單雙,是個拳夫。”
又對單雙說道,“這是我家公子,是個…嗯…謀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