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帝王豪賭術
玉面公子咧嘴一笑,道,“不用那些個忌諱。我原是道家人,後來一些恩怨,就被逐出了師門。如今,退入塵俗,若是願意,叫我一聲易公子即可。”
單雙眉頭一皺,倒不是因為對這位易公子有何偏見,只是對道家二字不怎麼感冒。
易公子抬手一掐,也是輕嘆一聲,道,“道家確實有些不入流的子弟,但也不是人人如此。雖然我已被逐出師門,可對道家的學問還多是認可。道家能與儒兵其名,本身的學問是值得認可和推崇的。”
單雙自知易公子所說是正理,道門能夠被世人推崇,自然是有相當的學問和正氣。
降妖除魔、造福四澤!
八字宗旨,自古沒有變過。與兵家、儒家不同,道家本身便是生於平民,造福與平民。
兵家、儒家兩者,雖也是以平民為根基,但更多的,卻是造就了另外一波人。
最是深入人心的,江湖道士,豈不是百姓的口頭人物。
但也就是因為如此,門檻不高,道家的偏門又不少,一來二去,便多了些許江湖騙子。
正統的道家道士,還得看龍虎山和蜀山兩脈。其餘旁枝末節,多是以兩脈為源頭,發散的徒子徒孫有了心思,就自己立個山頭。
立起的山頭很多,大千世界,真要論跟腳,道家必然是第一位。尤其是在幽洲地界,儒家不盛行的情況下,道家的地位尤其的高。
就是那地龍溝,一年到底,也總有那麼一兩個江湖道士游來盪去。只是算不算得上正統,那便又是另外一說。
單雙點頭,這才拱手道了一聲,“易公子!”
易公子也沒真說是要糾正單雙的觀念,道家那些事,他真是懶得摻合,之所以被逐出師門,其根源與之密切相關。
不過說到底,還是自己不願再待。
道家如何,並不需要他易公子去多做評價。他在意的,是怕單雙路沒走多遠,就給道家打上了刻印的標記。
與單雙,並無好處。與那人的初衷,定是違背。
再多想,等單雙路走得遠了,他今日這番話似乎又有些多餘。
搖頭,易公子不在糾結,倒是多瞧了一眼那個背負青銅長劍的小書童,神色自有得意,笑道,“朝天。當初讓你好好獃在玉垂山,自有機緣。不信,就一心撲在阿牛身上,如今,後悔了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小書童癟着個嘴,對這易公子的馬後炮不怎麼上心。眼珠子滴溜一轉,問道,“如果當初留在玉垂山,如今,該當在何處?”
易公子抿嘴一笑,“若是你聽我話就在玉垂山。”
故意一頓,等小書童急不可耐時,才高深莫測的說道,“你覺着你真的有選擇?我尚且破不了局,以你那點能力,還是安心當個書童來得安穩。”
又以心聲對書童道,“誠心跟着他,對你沒有壞處。這盤棋,陳靜宜下得可大,我都只能是仰而望之。”
吃了苦頭的小書童頓時耷拉着腦袋,又去數那心裏的小九九。眼前這位,沒被逐出師門之前,那輩分可是高的離譜。
就是離了師門,去那玉垂山,交椅也必然是那前幾把。
易公子也不在調侃,世間這盤棋,誰都是棋子,誰都是下棋人,不過是看最終誰能勝出而已。
自古成王敗寇,無外是如此而已。
其實準確的說,這反倒是兵家那位的手段。
轉而又對單雙問道,“在關京可有去處?若是無,不妨與我一走這關京皇城。”
單雙其實無意,北晉王朝,夏家龍脈,與他並無關聯。地龍溝雖說是北晉的地盤,但終究只是個小山溝,談不上什麼疆土。
易公子又道,“瞧一瞧又並無壞處,讀書人,最終是要行其政,造福四澤。不比道家,隨處四野。”
這一點,單雙無可反駁。讀書人,歸處多是文官,以王朝格局施展報復,以望興其百姓。
於是,就答應下來。青天樓,終究是對自己有些恩惠。不管大小,總是要記在心裏。
況且,答應易公子的邀請,算不得還恩。
關京畢竟是北晉王朝帝都,青天舟會在此處停上一日。再往北走,可就是要出北晉的疆土。
北晉三個階梯,最後一個階梯,其實並不是什麼繁榮之地,而是一片莽莽群山。
南北皆是天險,故而北晉才能安穩如此多年。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北晉的發展也被限制在這群山之中。
百萬龍虎山,空有兵力,而不能發揮作用。
當代夏家皇帝也算是雄才大略,在北部山嶺之中,開鑿了一條通北大道。
對此,北晉內部爭議頗多,無非是好戰派和保守派的拉鋸戰。
單雙不懂政策,至少如今,還不懂。唯一知曉的,每個朝代總有那麼兩波人,互相看不順眼。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反而是一種好事。至少表明,這個王朝並非是一人主宰,敢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
這便是一個合格的統治王朝!
而在單雙看來,那條通北路的意義其實很大。且不考慮兵家的想法,就民生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飛躍。
一如地龍溝,可香可甜的稻米,為何卻只能自家消受?
無非是道路問題,就此而言,整個北晉亦是如此。
罪在當代,功在千秋!
皇城的大,一如這關京的城門,或許真要比,也就比嶺南主城要稍差些。
卻重在道道相聯,裏面的各路氣術尤為的神秘。
一行五人,算上如今化作人形的小書童,其實是六人。
領路的,是這關京青天樓的負責人,同樣是一位擔得上美人四字的婦人。
瞧着玉仙子的恭敬中帶着一絲親昵,這青天樓的管轄委實是不錯。
六人坐着馬車進了皇宮大院,比不得岳天澤的豪氣,只能分坐兩輛馬車。
真瞧見這位一直聞其名,卻不見其人的北晉皇帝,單雙不由得打心底讚歎一句,“威滿四野!”
一頂金色走龍冠、龍行虎步,多是讓單雙瞧見了一絲黑娃的跡象。
別人或許不清楚,能有黑娃背影的人,在單雙這裏,便是最大的讚賞。
舉手投足之間,威儀流淌,令人生畏。
北晉沒有太監,只有宮女與侍衛。並非是一直沒有,而是在這位夏家皇帝上位之後,推陳出新,改革了太多政法。
其中,便包括了這麼一條。故而,這位皇帝的諸多法令,都是單雙眼裏的聖賢明君。
在侍衛的通傳后,沒等眾人進去,皇帝便率先出來迎接。
這等禮儀風範,更是讓單雙對這皇帝多了一些好感。
當然,更多的是因為這易公子是非凡人。能掌控青天樓這個龐然大物,敢直言阿牛、玉垂山之人,那裏會是一個被逐出師門的道家子弟那般簡單。
若真是如此,道家的勢力又該是多麼的磅礴。
這次邀請,絕非是一時興起。眾人趁着夜色而來,宮裏早就在保和殿內設了宴席。
宴席很正式,一步步,儒家禮儀盆滿缽滿,一絲不差。
好在單雙曾下過苦功,老師要求也甚是嚴厲,自己機靈些,倒也不至於出醜,也算是得體二字。
清水先生就曾誇獎單雙,禮法尚可,絕非是一句順嘴。
皇帝抬杯,正直中年鼎盛時,一言一行,都讓周圍的宮女畢恭畢敬。
易公子抬手還禮,老船夫和玉仙子自是跟上,恭敬自有,卻少了一絲意味。
自古山上人,山下王朝。不比得君臣二字,算不得平民之中。兩者之間的交錯,便自有其中的方圓規矩。
真要說,以沙老一腳踏臨仙的劍仙境界,便不是尋常世俗王朝能夠攀比的上。
只是這北晉,雖是離不開世俗王朝,可真要以世俗王朝去對待,那定是要吃大虧。
青天樓的掌權人易公子,不曾逾越半分禮儀。至於私交之中的易公子,似乎也向來是平易近人。
唯有單雙很認真,讀書人以君王,雖暫且算不上臣君,卻是起身而謝。
夏皇笑道,“此次宴請算是私宴,不必太過礙於規矩,一切隨意便好。我北晉自我上位起,朝堂是朝堂,私交是私交,並不搭噶。”
單雙點頭,坐下吃酒。
夏皇又對老船夫笑道,“沙老!我這皇宮還有一介小天池,若不嫌棄,可在關京多留幾日,不說是助你登上臨仙,多那麼些底蘊,還是能做到的。”
老船夫有些猶豫,見公子點頭,這才起身謝道,“多謝夏皇相助!”
這次夏皇倒是受得安然,又與易公子講了些許雜事。只是內容,單雙不怎麼懂,也不願意去深交。
不管是夏皇還是易公子,其實真論身份,都不是他能比的。
來這皇宮,抱着行萬里讀萬卷書的心態,多是想長長見識。清水先生的四季全書之中,便多有包括這皇宮的諸多描摹,但身臨其境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鱗次櫛比、莊嚴肅穆,宮裏的規矩向來是天下最多的地方,能夠與之一比的,怕是世間只有一個地方。
天文山!儒家聖賢之地。
但就是儒家聖賢之地,其實更多的是軟規,而這宮裏,是硬矩。
軟規,尚且只是人與人。硬規,更是物與物。
哪怕只是隔着一堵牆,便是天差地別。身份地位,就是點頭可殺人。
在想想地龍溝里的鄰家,那一絲絲冰涼似乎也不再是那般冷酷無情。
單雙思慮之際,卻是歌舞昇平。回神,單雙看得仔細。人美,舞更美。
一曲遮面,一舞蒼穹。
是曲中曲,是舞中舞。
玉仙子都不知何時取出了玉琴,一時曲動,更是飄然若仙。
論音律,單雙不懂。但論這首舞,單雙其實還算是有些了解。
舞名蒼穹,很有深意。真正出處,其實是一首禮儀之邦。在老師所教的儒教禮儀之中,多有涉及和記載。
是儒家先賢所創,后流傳萬世,便在世俗王朝發揚,多是讚美王朝的儒教禮儀。
而這蒼穹一舞,第一創始人,其實是兵家賢能。藉以禮儀之邦改的一首兵家對禮儀二字的理解。
在兵家禮法之中,陳靜宜也曾與他介紹頗多。就個人而言,陳靜宜對這蒼穹一舞的讚賞不低,甚至可以說是很高。
故而單雙也在其餘篇章中,對這一首蒼穹多有注意。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能在此處坐下的,多是內行人。
等舞曲皆罷,夏皇才道,“小女是我九公主,自幼便喜舞,單公子,不知這一曲如何?”
單雙免不得吃驚,想想帝王術,倒也並不是想不通,便道,“人美舞妙,可傳佳話。只是這蒼穹一舞,第三段的氣節一戰中,公主畢竟不是沙場人,若是能習得一些劍術,便是更好。”
夏皇又高看單雙一眼,此舞中意,畢竟是兵家所作。果然,被那位先生看重,即使只是短短時日,也不能以偏頗之地看待。
轉而對那舞完的九公主笑道,“羽兒,還不與公子討教一番?”
九公主一身霓裳,與單雙這身麻衣那可是全無比較,更別提那雙補了再補的布鞋。
不知所措之際,九公主卻已經是靠身而坐,尷尬中,禮儀不可失,單雙便只能是退居桌邊。
讀書人以朝堂,最應該以禮儀為先。
九公主接起侍女送上來的酒杯,倒酒以端,道,“多謝公子提醒,羽兒必會習劍,以完善此舞。”
單雙自是回酒以道,“九公主客氣,就習舞而言,我不過是門外漢,不足為道。我的話,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不等九公主點頭,夏皇便道,“百樣人,又百般出路。單公子願做讀書人,亦不可妄自菲薄。”
揮手招呼侍女,道,“去取我的百春釀,給單公子一品。”
侍女自是取來一壺釀酒,光是酒香,就是磨人牙口。小唑一口,便是暈乎乎的上勁。
單雙連忙提起心氣,將酒杯放下,只是九公主又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那份豪爽,可是讓單雙苦不堪言。
自己酒量如何,單雙可是門清。尋常釀酒兩壺,燒酒兩壺,便是人事不知。
夏皇這百春釀,更是醉人,怕是這兩杯下去,一如老爺子的鐵花燒刀子。
單雙以心聲與易公子傳音,聽聞易公子說出,放心二字,這才真的鬆了一口氣。
委實是九公主兩杯下去,同樣是暈乎乎,他亦是有些支撐不足。
可惜這宴席規格如此之高,他是享受不到。熱氣在身體內一點點擴散,一如老爺子的燒酒,卻又似乎不那麼相同。
瞧着暈乎着,被人攙扶下去的單雙,玉仙子神色有些古怪。
百春釀!
確實是仙家釀酒,取百春精華所釀。每一滴,都是價值連城,可屬於山上神仙物。
可此春亦是彼春,多是為帝皇準備。為的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延年夏家皇室血脈。
此酒,從未聽聞是皇室宴請能取出的酒。故而,在禮儀中,全然沒得對此酒的描述。
至於別的典籍,除非是對宮裏的記載,能有那麼一枝半葉,都是空白一片。
玉仙子自知,還是青天舟運送過一些百春釀,被自家公子調侃,才曉得了一些內情。
喝下此酒,初時與醉酒無疑。之後,可是有些羞人。
更讓玉仙子古怪的是,九公主所敬之酒,亦是百春釀。
所以,瞧着跟着單雙離去的九公主,玉仙子更是有那一些羞人的想法。
望向公子,即見易公子只是笑而不語。突兀一眨眼,讓玉仙子臉色緋紅。便知道,單雙已經被自家公子算計了一手。
易公子舉酒一飲,笑道,“夏皇可是賠得老本,九公主可是你最疼愛的子女,真捨得?”
夏皇重重一嘆,同樣猛的喝了一口,燒喉之際,道,“既然決定要賭,那便豪賭一場。我若是不用羽兒,公子又如何能夠信我?”
易公子略微點了點頭,語氣有些嚴肅,“即便如此,還是不夠。”
夏皇沉默,片刻后,站起身,一身激蕩,皇宮風雲驟起。
關京內,多少修道之士驚悚,連忙望向皇宮之內。
那裏,龍氣升騰,一條黃金巨龍蓬勃而起。山水氣運,如川流不息的大河,從山脈各處,朝着皇宮深處匯聚。
久久,夏皇才坐回主座。易公子臉色喜色更多,抱拳道,“果真是一場豪賭。”
夏皇擺了擺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選擇了公子,就不會瞻前顧後。但公子若是沒能達到我的要求!”
語氣一頓,目露的威嚴可是讓沙老都覺着如刺在背。
這一刻,夏皇才是夏皇,北晉王朝的統治者。
那皇座上的男人!
易公子躬身道,“必不會讓夏皇失望。”
夏皇一笑,再賜酒,一談風雲變動。
老船夫不知何時神色徹底凝重起來,在原本單雙的桌案上,又無聲無息來了一位古板、高瘦的老者。
一雙手形如枯木,一雙眼卻深邃如井。
夏皇沒去多做介紹,易公子卻舉酒敬了一杯。沙老其實並不是很懂禮儀,但自家公子行的晚輩禮,他可是瞧得清楚。
能在這北晉,讓公子行此禮之人,唯有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