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岳復的無奈
但這一切悲劇,本可以避免的,岳復以為自己能行。
第43軍還在松江和日寇第六師團血戰,他率領麾下之軍就像撲火的飛蛾飛向那個戰場,也是想為淞滬所有撤退中的精銳爭取更多的時間,讓他們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四條國防線上設防,給首都留下更充足的時間去考慮是走還是留。
可是,從現在看來,岳復依舊沒能撬動歷史頑固的車輪。
他們衝著難民施威,不是因為難民阻擋了他們潰退的路,而是在發泄,發泄自己內心的恐懼。
只有弱者,才會因為自己的恐懼而將怒火發泄到更弱的生物身上。
他們甚至沒有傷員,因為岳復知道,行動不便的傷員,要麼是落在最後,要麼,是被他們殘忍的遺留在路上。
那些沒有死在戰場上的精銳老兵,因為自己戰友的恐懼,被遺留在即將死神來臨的路途上。
等日軍來到,等待着他們的唯有死亡,連身體健康的戰俘日軍都沒留幾個,他們又怎麼會在傷兵上浪費寶貴的醫藥?
他們甚至都不願意浪費子彈,用的往往都是刺刀。
曾經的時空中,超過十萬傷員就是這樣被遺留,除了少數被百姓藏起來,剩下的大部分,就這樣成了歷史的塵埃。
甚至,沒有記錄。
因為,整個國家和民族,都為此感到羞愧和恥辱。
撤退演變成潰敗,那是因為留給數十萬大軍的,僅有三日夜,可現在,最後的生命線還沒有崩潰,他們卻依舊重演了歷史。
懦夫!成千上萬的懦夫!走下車看着眼前一切的岳復如何不怒?又如何不深感無力?
但是,他能做什麼呢?
面對這些已經喪失信心的同袍,他能架起機槍,用子彈告訴他們,你們是軍人,你們應該守護自己的同胞?
否則,你們這些懦夫,就可以去死了?
那他,不是英雄,而是屠夫了。
信心,從來都不是子彈和殺戮能給予的,而要靠他們自己。
獨立團的官兵們,同樣憤怒的看着這一切。
他們,放棄了可以連續作戰一月的軍糧,只因為不想看見孩童渴求食物而絕望無助的眼神。
但這些和他們穿着同樣軍服的士兵,卻窮凶極惡的將婦人、男人甚至孩子用槍托和刺刀像豬羊一樣趕開,毫無憐惜。
是的,他們在內心中稱呼那群潰兵為穿着同樣軍服的士兵,而不是同袍,從看見那支潰兵欺凌同胞的那一刻。
但那,無疑是很危險的。
一旦兩軍因為道路發生衝突,很有可能就會發生一場鮮血淋淋的爭鬥。
但那些人,不是敵人,他們只是一群喪失了信心喪失了鬥志的可憐人,他們也曾經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為這個民族的生存戰鬥過,沒人能否定他們之前的功績。
可以說,岳復現在所面臨的難題,甚至是要比面對一個日軍師團更難。
鐵青着臉,岳復下達軍令:
“所有人,保持警戒,沒有團部命令,不得下車,所有防衛機槍,沒有團部命令,不得打開槍支保險。”
而後,岳復帶着全副武裝的警衛排,立於車隊之前數十米,堵住了潰兵的去路。
或許是領頭的岳復領章上的上校軍銜讓潰兵們有所顧忌,也或許是端着衝鋒槍呈現戰鬥陣型的警衛排的槍口森然,在公路上行進的潰兵,在接近岳復身前一二十米的位置,就主動走下路基,從田野中通行。
顯然,這些士兵雖然已經是潰兵,但多少還有些理智,並沒有膽量和一個臉色鐵青的國軍上校硬杠。
當然了,或許讓他們恢復些許理智的,是車隊最前方將炮口對向他們的日式89坦克。
潰兵形成的巨浪,在獨立團巋然不動這個巨石面前,砸出了一片漣漪。
不管是士兵,還是軍官,都距離岳復遠遠的。雖然已經失去了所有膽色,但戰士的本能猶在,他們能感覺的到那名國軍上校沉默如鐵的臉色下孕育的滔天之怒。
上校的軍銜或許在這些上過戰場拼過命的士兵眼裏不值幾個錢,但那一排將黑洞洞炮口壓低對着他們的坦克卻是讓他們無比心悸。
他們只看到了岳復不動如山身形下蘊藏的猶如火山即將噴發的滔天之怒,但卻沒有看到岳複眼底深藏的悲哀。
這,就是他的同胞,他的同袍,他即將要率領麾下之軍去救的萬千袍澤。
岳復悲哀的,不是他們憔悴的臉色,也不是不整的軍容軍列,而是他們怯懦的眼神和麻木的臉。
肆意打罵難民的威風不再,他們甚至都沒勇氣和岳復對視,連問都沒問一聲,就默默讓開道路跳下路基繼續向前奔逃。
這樣一支已經完全喪失勇氣的軍隊,怪不得日軍的幾個師團就敢違逆他們參謀部的軍令,以遠遜於中國軍隊的兵力大舉向南京進攻,並能一戰而勝。怪不得區區上千日軍,就能壓着數量高達上萬的戰俘趕赴刑場大肆殺戮。
他們,甚至連背着槍的自己人,都在害怕。
直到,一名帶着一個步兵連向這邊狂奔而來的上尉的到來,岳復才算是見到了一個敢向自己發問的潰兵軍官。
“長官,請問你們是那部分的,我軍乃第21集團軍第48軍,奉統帥部令後撤,軍情緊急,還請長官命令貴屬讓出道路,好讓我軍重裝備通過。”
上尉顯然是奉命前來,雖然見岳復這個站在大部隊之前的陸軍上校面色不愉,依舊還是硬着頭皮沖岳復行了個軍禮,先自報家門。
“第21集團軍?”岳復的眼角微微一抽。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桂軍?號稱淞滬6萬戰損一半卻未退一步的廣西狼軍。
“上尉,你確定,你們是21集團軍?”岳復的語氣很平靜:
“冒充友軍番號,是死罪。”
“報告長官,我部為第21集團軍第48軍第172師先頭部隊,我師師部即將抵達。”上尉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回答。
“21集團軍,10月15日抵達淞滬戰場,21日,經過一小時的炮火準備之後,21集團軍兩師於晚8時分為左右兩翼向談家頭、陳家行發起猛攻,經過一夜激戰,於22日凌晨攻佔陳家行、桃園浜。
天亮后,日軍隨即開始全力反撲,21集團軍的防禦工事全部被炮火摧毀,仍死戰不退。
23日,日軍發動了全線猛攻,炮火之猛烈攻勢之強橫,都是淞滬會戰開戰以來前所未見。
戰至當天下午,談家頭、陳家行等陣地都已失守,21集團軍拼盡全力也只能勉強保持走馬塘以南陣地,由21集團軍主導的反擊戰宣告失利。
參戰不過才短短七天,就有173師510旅少將旅長龐漢楨、171師511旅少將旅長秦霖、176師1051團上校團長謝鼎新等軍官陣亡,士兵陣亡超過6000人,負傷官兵高達1.5萬人,其中包括5位團長。”
岳復如數家珍的說起21集團軍在淞滬戰場的戰績,眼神突然變得無比銳利,彷彿要把眼前不由自主立正的上尉軍官的臉刺痛:
“你說的21集團軍,是不是就是這支讓我岳某人曾經無比欽佩的廣西狼軍?”
“是,長官,您說的,正是我第21集團軍!”立正站直的陸軍上尉的額頭上汗珠滾滾。
“呵呵,上尉,我能說你在撒謊嗎?”岳復特有的金屬質的聲音怒氣勃發,將手指向那些垂頭喪氣從公路兩邊路過的士兵:
“他們,就是在血灑疆場的兩名將軍的率領下拿着刺刀和日寇浴血搏殺死戰不退的廣西狼軍?
他們,就是將身軀鋪滿整個戰場,讓白上將失聲痛哭的我中華廣西精銳?”
不待汗如雨下的陸軍上尉回答,岳複目露不屑,繼續說道:
“我如果說他們是群別嚇破膽子可憐的小雞仔,你可能會說我言過其實,因為他們還是敢朝那些逃難的同胞們端起刺刀的。
但你告訴我,他們敢回頭嗎?
當日寇追擊過來之時,他們還敢回頭像曾經那樣英勇無畏的作戰嗎?”
面色苦澀的陸軍上尉和他麾下的士兵們雖然被岳復一番質問和不屑的定義說得面色通紅憤怒不已,但看看周圍麻木不仁從身邊路過的士兵,卻張口結舌難以反駁。
岳復雖然話說得極重,但卻說中了事實。
由前線撤退的這三天,原有的士氣早已消耗殆盡,每個人只想快點兒逃出這個地獄一般的戰場,不要被即將切斷後路的日軍追上。
隨着消息的傳播,每個人都已經知道全軍大撤退的真正緣由。
日軍第十軍超過十萬人已經在金山衛登陸,馬上就要包抄所有人的後路,到時候,日寇就是超過25萬步兵和上百艘艦艇以及上千架飛機形成的大包圍圈,所有人,都在劫難逃。
至於說還在松江城固守不過萬人兵力的43軍,幾乎已經沒有人認為他們能抗住3天。
如果裝備簡陋的川軍用不過萬人就能力敵日寇10萬大軍,那淞滬會戰又怎麼會輸?
“咳咳!鄙人夏國章,添為172師副師長,敢問貴部是歸那支集團軍所轄?
都是友軍,尚請這位兄弟賣夏某一個面子,讓出道路讓我軍重裝備通行。”一名掛着少將領章的軍人從人群中走出,臉上帶着些許尷尬。
顯然,那名陸軍上尉正是受他指派,這會兒被岳復一番話說得也實在是有些羞愧了,只能是親自出馬了。
上尉可以被岳復指着鼻子罵娘,但一個堂堂陸軍少將,不管怎麼說和岳復也是同級別甚至還高一點兒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