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3章 血色巷戰
岳復再憤怒,自然也不能用開始的那種語氣。
主角光環,可不是那樣用的。
更何況,人家可沒有上來就擺陸軍少將的架子,還有個更重要的,岳復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這個時代能給未來留下印象的名字,自然是在華夏天空歷史上留下過痕迹的人。
那對於一個民族來說,大多是用生命和鮮血刻下的。
岳復立刻抬手行禮:
“夏副師長,鄙部為第23集團軍獨立團,鄙人岳復。”
“獨立團,岳復!”夏國章目光微微一頓,抬手還禮:
“原來是獨立團岳團長,夏某久仰大名。”
“不敢當,方才岳復孟浪之言,還請夏副師長見諒!”岳復口中說著見諒,但臉色依舊不愉。
事實上,就是這位桂軍少將,也知道岳復臉色不好的真正理由。
換做他是友軍,看見自家士兵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估計早就破口大罵開了。
尤其是看到一名獨立團士兵在岳復微微擺手之後,下到田野中將一名被潰兵撞倒在泥地里百發蒼蒼目光有些獃滯的老婦扶到公路上坐下以後,陸軍少將臉上湧出一絲潮紅,默然半響,終究是微嘆一口氣道:
“岳團長剛才一番話,夏某聽的很清楚,岳團長說得很對,以我軍目前之軍容,實乃有愧廣西狼軍之稱呼!”
目光微轉,陸軍少將將目光投注於因為自己出現而停止不前的諸多士兵有些臟乎乎的臉上,陸軍少將的眼眶卻是微微一紅湧上一層薄薄的淚光。
“但岳團長說我軍膽小如鼠,我夏國章絕不認同,哪怕是現在,但有一聲令下,我軍也能反身同日寇一戰。”陸軍少將的喉頭有些哽咽。
“我廣西之軍,自8月於廣西出兵,至10月15日抵達戰場,於21日投入戰鬥,同日寇血戰七日,6萬大軍,傷亡近半那未曾後退半步?
之所以成為這樣,實是上令朝令夕改,我軍徹底無所適從,不知是該戰還是不戰。
更可怕的是撤退的路上,日機頻頻騷擾,各部為躲避日軍襲擾不得不加快撤退步伐,但公路卻只有一條,連續三日如此,士氣自然是蕩然無存。”陸軍少將目中顯出濃重的悲哀。
殘酷的淞滬戰場沒有摧毀廣西狼軍的鬥志,但撤退的路上因為要奪路逃生,卻讓這支意志曾無比堅定的軍隊的士氣跌到谷底,陸軍少將的心也是滿滿的苦澀。
岳復知道,這位沒有撒謊。
撤退一開始,並不是潰退,但由於撤退令並未規定各部隊的撤退道路及撤退時間,幾十萬大軍蜂擁而逃,僅有的幾條公路被部隊堵塞;
上有飛機狂轟濫炸,下有日軍的不斷追擊,這種撤退其後果可想而知。
這其實也是人性。
戰鬥的時候,沒想那麼多,甚至因為戰友的死亡激起無比的血氣根本無懼死亡,但撤退的時候,每個人想的卻是求生。
私慾的閘門一旦打開,就會像瘟疫一樣蔓延全軍。
士氣低落都還是好的,整個軍隊建制就這樣垮掉,才是更大的災難。
“曾經的輝煌,卻不能掩蓋此時的醜陋,夏副師長,我個人說話比較直,您別見怪。”岳復卻輕輕的搖搖頭,指着坐於自己不遠的老婦:
“無論何種理由,都不能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找借口。如果有一天,我們連自己想要守護的人都能隨便欺辱,那就失去了軍人本身的榮譽。”
岳復金屬質的聲音幾乎穿透整片曠野:
“她,是一名母親,他的兒子,或許還是我們的戰友。
如果,他的兒子從戰場歸來卻知道是自己的戰友將自己的母親推倒在泥水中,或許,他等來的將是母親的屍體,你覺得,他還會信任戰友嗎?
或者說,他還會為這個民族戰鬥嗎?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能守護,還談什麼國家和民族?”
能聽到岳復聲音的軍官和士兵,都深深的低下了自己的頭。
眼前的這一幕,算是暫時穩定住了面前的夏副師長,而岳復,也算是得到了一個機會,一個好機會。
岳復一看有門,心裏不由浮上個念頭。
別看桂軍這會兒一瀉千里貌似潰不成軍,但說實話,能在軍心已經渙散,後有追兵天上有飛機轟炸的時候還能保持軍隊建制,還能拉着火炮和輜重的,其實已經不負他們廣西狼軍之盛名了。
岳復記得曾經的時空中對這場由中國統帥部導演的大撤退最終卻變成大潰退的悲慘描述:
只有大約有三分之一的軍隊還能在統帥部的調度下對追擊之敵進行有效的抵抗,卻有三分之二的軍隊在瘋狂向後潰退;
超過十幾萬人甚至是沒了建制沒了武器,火炮被炸毀或者推進河中,槍支被士兵販賣換成錢糧,甚至還有的部隊在缺乏給養的情況下對友軍和百姓進行劫掠……
而這位,別看是副師長,但因為其師長在淞滬一役中身負重傷,其實已經執掌一步兵師的軍權,就算是在第21集團軍,也是能說得上話的重將。
如果,能忽悠上他帶着一部廣西狼軍一起趕赴松江,那去松江卻又是多了幾分把握。
只可惜,岳大忽悠這一次,失算了。
他沒能成功,因為這支軍隊尚有軍令在身。
短暫的相遇,而後便再次分別。
夏國章要奉命繼續後撤,而岳復,則要繼續前進。
已經大張旗鼓表明自己趕赴松江之意的岳復再無遮掩,團部野戰電台開機,分別向總參謀部和第43軍通告自己所在大概方位,並電訊第67軍尚需多久能趕赴戰場。
沿另一條路前往松江的東北軍第67軍同樣是逆水行舟,選擇從崑山撤退的國軍更多,整條公路上擁擠着超過20多萬軍隊和數量更多的難民。
什麼級別的軍令,在這種瘋狂的時刻都不好使,被堵得寸步難行的第67軍情急之下拋棄了部分輜重,連火炮都是拆開由士兵背負着在曠野中艱難的向松江前進。
雖然他們距離松江更近,但此刻竟然還落在獨立團之後,最快,也要在明天傍晚才能抵達戰場。
那意味着,第43軍,還要在松江城區和日軍搏殺超過36小時,這還不算白天如果日軍動用轟炸機對公路及兩側的曠野轟炸而耽擱的時間。
支援的主力尚在路上,松江城內卻已經是戰火正旺。
不管是谷壽夫還是郭汝棟,中日兩國的陸軍中將,恐怕都沒預料到,松江城內的巷戰,會打得如此殘酷。
不管是第六師團還是第43軍,都沒有巷戰的經驗。
但一方必須攻,一方必須守,數不清的雙方士兵,被軍官們毫不吝惜的投入到一間間房屋和不起眼的弄堂之中。
從未停止過的槍聲和手榴彈以及手雷的爆炸聲以及雙方士兵的慘叫聲,是這場雙方皆不熟悉城池巷戰的主旋律。
更確切的說,死亡,才是巷戰的主旋律。
距離松江城800米的日軍前線指揮部,日軍少將的臉色比昨天獲知他麾下戰死超過千人更難看。
短短4個小時,攻入城內的三個步兵大隊交上來的戰報就顯示,戰死700餘人,負傷士兵超過800,加上前面渡護城河不幸溺水以及被中國人機槍掃中和被炮火覆蓋戰死的200多人,竟然相當於一個步兵大隊兵力的帝國官兵戰死。
可悲劇的是,昨日戰死如許多人,他好歹還佔領了城外兩三平方公里的戰場,但今日付出如此可怕的傷亡。
他的部隊,竟然在整個松江西城區,卻不過將陣地向城內整體推進了500米。
整個松江城就像個不規則的圓,半徑超過1500米,照此計算的話,他想攻克中國軍隊的指揮部,還需要付出兩倍的傷亡。
那意味着,他麾下指揮的這五個步兵大隊可以撤銷建制了。
也意味着,松江城攻下之時,他這個陸軍少將可以帶着那兩個同樣臉色蒼白的陸軍大佐拿着指揮刀給自己肚皮划拉幾刀向天皇陛下謝罪了。
都只剩下幾個光桿司令了,不死,還能幹嘛?真以為天皇陛下給你開工資讓你吃閑飯呢?
這仗,不能再打了,這是日軍少將看到戰報后的第一個念頭。
可他只是區區一個少將旅團長,可以決定前線的戰術,卻不足以改變整個師團的戰略。
谷壽夫遠比他這位學院派出身的將領堅決的多,巨大的傷亡並沒有動搖他的決心,反而命令三面進入城區的日軍繼續進攻。
因為谷壽夫知道,一旦他下令撤退,中國軍隊會再度將花費大量傷亡的樓宇和街道重新佔領,他再想回來,還需要付出今天的傷亡。
他現在要做的,不是痛惜傷亡,而是堅持,和中國人比堅韌,誰堅持到最後,誰就是勝利者。
他相信,中國人的損失同樣巨大。
是的,巷戰是柄可怕的雙刃劍。
對於43軍全軍來說,短兵相接的巷戰讓日軍失去了可怕重炮的輔助,把雙方的重裝備拉回同一條起跑線。
但巷戰,同樣考驗士兵單兵技戰術能力,臨戰反應和射擊精度都無比重要。
在這一點上,日軍總體實力明顯要超過第43軍。
若不是提前一天多讓官兵熟悉各自防區的地理環境加之提前部署了諸多火力點還有地下管道可以輸送援兵這幾個優勢,恐怕早就在殘酷無比的巷戰中潰不成軍了。
饒是如此,四個小時激烈戰鬥的可怕傷亡,也讓東西南三城的步兵團長求援電話不停打往軍部,就連最為善戰的解固基也不例外。
先前因為松江保安團在廢墟中的戰鬥很順利,以自身傷亡500餘人為代價,拖延日軍1000餘人五個多小時,殺傷日軍超過700人給了松江城守軍以極大的信心。
松江保安團不過是支保安軍,和43軍這樣的正規軍戰力可是有不小的差距,他們都能行,自己更能行,更何況城內還做了更多的火力點部署和更多的兵力。
但經過4小時的戰鬥,從43軍軍部到各團營連再到最底層的官兵們才發現,他們明顯還是太樂觀了。
第六師團的日軍不光是團體還是單兵的技戰術素養高,也不僅是戰鬥意志頑強,他們同樣擅於學習。
透過第一天算得上是小規模的巷戰,他們對於不熟悉戰場上被各種打黑槍的事有了很強的防範心理。
就算是經過粗略檢查基本可以判定空無一人的房屋,也會朝隱蔽處丟上幾顆手雷,這導致了很多潛伏士兵傷亡。
而且,他們對防區的熟悉程度終究不如松江保安團那幫地頭蛇們來得高。
松江保安團的士兵們可以在不過一米寬窄的弄堂里四處奔跑不至於迷路,甚至可以輕而易舉的從一個房子鑽進另一個房子,但他們卻不行。
很多人在打完幾槍殺傷日軍之後就被日軍堵在一棟房子裏不能逃脫,最終被其調來戰防炮和步兵炮炮擊致死。
僅以西城區這個日軍主要進攻方向來說,4個小時的戰鬥,斃傷日軍一千餘人的同時,自身也戰死超過500,負傷超過700人,和日軍近乎打了個1比1的戰損比。
哪怕相對於日軍少將來說,解固基團還稍微佔了點便宜,但團長解固基的臉色卻比日軍少將的還要凝重的多。
因為,他手裏的兵力可沒有擁有五個步兵大隊的日軍少將多,經過連續兩天的戰鬥,他的152團1500餘人加上松江保安團的1100人,饒是經過戰損再補充,西城區現在就算加上輕傷不下火線的士兵,已經銳減到不過一千出頭的兵力。
再來這樣可怕的四小時,他可比日軍少將要早一些成光桿司令。
而日軍,已經攻至距離他團部大樓不過300米的位置了。
日軍再前進200米,他這個團長就得親自拎着手槍和日本人對陣了。
可以說,4個小時松江城中的惡戰,把交戰雙方從最高指揮官到前線指揮官再到最底層官兵們,都打得是痛徹心扉。
如果換成別的時候,雙方或許還會互退一步,就像兩頭搏殺的猛獸,在舔舐自己傷口恢復元氣的同時用森冷的目光尋找着對手的弱點,等着下一場戰鬥將對手一擊必殺。
可在這裏,一方已經是退無可退,退則全軍上萬人死甚至是數十萬人死;
而另一方,亦是不得不進,不進,已經死傷超過五六千的損失全部白費,整個第六師團的榮譽將會被丟入滔滔黃浦江,甚至是整個帝國陸軍的榮耀都會被他們瞧不起的**人踐踏。
雙方指揮官就像兩個拿着身家性命上了賭桌的賭徒,都通紅着眼珠子,繼續投入兵力,將自己的預備隊源源不斷投入血腥的戰場。
陸軍中將和谷壽夫一樣,選擇堅持,不惜傷亡。
谷壽夫有114師團有18師團做為援軍,他也有,兩支意志同樣堅定的友軍正在朝松江而來,大不了,大傢伙兒一起在松江城裏完蛋。
雙方都大有一種:“來,梭哈啊!誰不梭哈誰孫子!”的意思。
初戰,就打成這個樣子,陸軍中將也不去想自己還能在松江城內堅持多久,他只知道,前線他那三個步兵團長每哭着求他三次,他會投放一個步兵連援兵去支援。
北城雖然還駐紮一個步兵團沒有戰事,但他也不敢輕易調動。
日軍現在是圍三闕一,但城外日軍可還有最少一個步兵旅團的預備隊,萬一谷壽夫選擇以北門做突破口呢?
陸軍中將能動的,只能是手下的預備隊,那也是第43軍最後可以機動的力量。
經過前兩天給152團超過300兵力的補充,他這個松江城最高指揮官手中還擁有軍直屬警衛營,軍直屬輜重營,第26師麾下兩個旅的兩個輜重營,包括軍部和師部文職軍官在內1600餘人不過十個步兵連的總預備隊,另外還有松江本地青壯4000餘。
之所以第43軍有高達三個輜重營,其實說白了,不過是去年按照乙種整理師編製是裁剪下來的那個步兵團。
也幸好陸軍中將有自己的小九九打了埋伏,要不然他第43軍的兵力更是少的可憐。
一個只有4個步兵團編製的軍,去哪兒找去?
只是,預備隊也就這點兒人,如果預備隊打光了,那就徹底進入最後決戰模式了,不管你是軍長還是參謀長,都得提着手槍上陣了。
在戰鬥進入白熱化之時,陸軍中將就下令,將4000青壯編為7隊,每隊600人,除3隊被留在軍部充入總預備隊之外,東南兩城各支援一隊,被日軍投入重兵主攻西城方向增援2隊。
青壯,在今日之前還是民夫,他們必須得去經歷戰場。
不經歷戰場,人數再多,最終也只能成為待宰的羔羊。
在此時的松江城,沒有軍人和民眾之分,只有日本人和中國人之別。
唯有勝利者,才能活着。
對於這些沒有戰爭經驗的民夫,雖然兵源緊缺,各步兵團長還是保持着足夠的理智。
別看他們身強力壯,連槍都不會開的他們上了戰場,不是成為阻擋日軍進攻的精兵,最大的可能是成為消耗日軍彈藥的活靶子。
他們首先是成為擔架兵,學會在槍林彈雨中將戰場上各個角落的傷兵拖出來送到地下管道進行救治,士兵遺體也在其中。
經歷戰場並見識血肉模糊的殘酷,是他們在上戰場之前要學到的第一課。
越是殘酷,越要更快速的成長,不能成長或者成長不夠快的,只能被淘汰。
而在戰場上淘汰,只能是死亡。
饒是如此,在西城方向,第一次上戰場就進入如此可怕戰場的青壯死亡率依舊無比可怕。
三個小時的時間,光是搶救傷員和搶出己方士兵遺體的擔架兵,就戰死超過200人,佔到投入戰場青壯的百分之十七以上。
其中,因為臨戰畏戰不前,毫不猶豫被戰場執法隊槍決的,超過二十人。
非常時期採用非常手段,解固基的霹靂手段和殘酷的戰場是最好的課堂。
僅用數小時,青壯們就迅速完成了民眾到戰士的轉變。
他們面對猙獰的傷口不再嘔吐,面對根本不知道會從那個方向飛來打爆自己腦袋的子彈也不再只是抱着腦袋躲在廢墟里絕望哭泣。
恐懼和哭泣不會幫你提高分數,能讓自己打高分從戰場這個學校畢業的,只能是勇氣,勇敢的去面對地獄。
就如同解固基在千餘青壯麵前所說的原話:
我川省男兒不遠千里來此,為保家衛國不惜赴死,死了都埋骨他鄉回不了家,這裏是你們松江人的家,你們有什麼理由躲在外鄉人背後畏戰不前?
啷個死有啥子好怕的嘛!一炮轟下來,你都成灰灰了,也不曉得疼!
是不是男人?是男人的,就給老子上,想當軟蛋的,不用你們被鬼子殺,老子先幫你們。
日本人和中國人,無論他是軍人,還是民眾,在血肉磨坊般的戰場上,都在飛速成長。
這個時候,早已沒有什麼大道理了,投身於這個地獄戰場的每個人,最終的目標,不過是,活下去。
想活,只能是幹掉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