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痛 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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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姆森號飛船已經與馬里昂號飛船對接。飛船與運輸船電腦之間的連接已被切斷。這暗示着雷普利仍然在飛船上。
我不知道還有誰在飛船上,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我堅信還有希望。
馬里昂號飛船上所有的閉路電視和通信系統被修補到中央計算機。現在我可以監視監聽任何地方。
他們一旦對接,我就可以評估現狀。只有評估之後我才能決定之後的行動。
我已經定位了馬里昂號飛船上那隻放任亂跑的異形。我可以遠程訪問防爆門,現在我已經把那隻異形困在三號控制艙里。它仍然在那裏,很平靜,也很安靜。
就在那裏,如果我需要它的話。
斯內登走出來,進入真空對接門廊處,接近通往前方走廊的門。在為走廊增壓前,他們必須再次鎖上這些門並且密封住這個洞。只有那時,他們才可以進入馬里昂號飛船的其他空間,包括納西索斯號穿梭機的對接臂。
她消失在門口。其他人緊張地等在門廊處,雷普利前後來回搖擺。她的腹部和肩膀上的傷口越來越疼了,但是她接受了這種痛苦,用它來刺激自己的決心。以後有的是時間吃藥、睡覺。
斯內登很快就回來了。
“前面都安全,”她彙報說,“門仍然處於關閉狀態。”她的聲音通過宇航服的通信器傳來,有些模糊不清,斷斷續續。
“好的,”霍伯說道,“改變計劃。在我們再次密封門之前,我們把燃料電池帶進去。否則我們來回都要手動開關壞掉的門,那是自找麻煩。”
“但是如果出現了這種情況並且——”拉茜斯說道。
“這是一件很冒險的事,”霍伯承認了事情的危險性,“一切都充滿風險。但我們花越多時間在這裏磨蹭,事情就可能會變得越糟糕。有一隻異形在飛船的某處,馬里昂號飛船將會墜毀,雷普利的人工智能機械人可能會非常熱衷於給
我們製造麻煩。”
“艾什不是我的人工智能機械人,”雷普利說道,“它是維蘭德公司的。”
“隨便怎麼說吧。讓我們把燃料電池從薩姆森號飛船帶出來,進入走廊吧。然後我們可以着手密封那扇門。”
“我會給大家站崗。”斯內登說道。
“你還好嗎?”雷普利問道。
斯內登只是點點頭,然後帶着她的噴槍轉身消失在門口。
“雷普利,你也去吧。”霍伯說道,“不要用等離子體噴槍,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刻。”
她點點頭,跟上斯內登。她不知道霍伯真正的用意。用它來對付什麼?或者說對付誰?她聽見霍伯跟拉茜斯和卡西亞諾夫討論關於帶燃料電池進來的事,她很高興留下他們處理這件事。這給了她一個談話的機會。
科學官就在門外,斜靠着牆壁。雷普利沖她點了點頭,然後走了幾步站在她對面的位置。這裏看上去跟他們離開之前沒有任何異樣。如果異形破壞了這個區域,便會使整個船艙減壓。
它一定是在更裏面,躲藏起來了。也許他們再也不會看見它了。
“你的人工智能機械人呢?”斯內登說道,“它希望我身體裏有什麼?”
雷普利注意到斯內登轉換了頻道,這樣只有她們兩人的宇航服可以互相通信。在回答之前她也做了同樣的事。
“是的。它竭盡全力回到諾史莫號飛船去取一個樣本,現在它將要再做一次同樣的事。”
“你談起它來,好像把它看作一個人來對待。”
“它確實是。”雷普利說道,“它是艾什。我們甚至沒有人知道它是一個機械人。你知道它有多麼先進。它……很奇怪,我猜。但是沒有任何理由讓我們懷疑它別有用心,直到它讓一隻異形上了飛船。”
“它現在正在注視着我們嗎?”
“我不確定。”她不知道艾什走了多遠,不知道它可以潛入多遠距離的系統。但是如果異形是她的噩夢,艾什就是她的勁敵。“我們必須這樣假設,是的。”
“它不會想要你們其他人,”斯內登說道,“只有我。
如果它知道我體內有什麼的話。”
“是的。它會讓你儘快進入深度睡眠,然後把你帶回公司。我們其他人只是累贅。”
“然後呢?”
雷普利不確定該如何回答,因為她也不知道。維蘭德湯谷公司早已顯露出他們殘酷單一的想法,就是追求任何有用的外星文明或者物種。
“然後他們就會得到想要的一切。”她最後說。
“我不會去的。”斯內登說道。
“我知道。”雷普利無法看她。
“這……很奇怪,知道自己將會死去。我只是害怕它會以何種形式到來,而不是死亡本身。”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雷普利說道,“卡西亞諾夫會給你一些東西,如果那一時刻到來的話,那可以緩解你的痛苦。”
“是的,”斯內登說道,但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有所懷疑,“可我不確定事情是否會進展得那麼順利。”
雷普利也不確定,她又不能說謊。所以她什麼都沒說。
“只有痛苦。”斯內登說道,“當它發生時,會很痛,但是沒關係。只是短暫的痛苦和恐懼,然後就什麼都沒了。
所以這根本不重要。”
“我很抱歉。”雷普利低聲說,眨着眼睛忍住眼淚。它們輕而易舉就能跑很遠,既然這樣,她就讓它們來。
起初斯內登沒有回答,但是雷普利聽到了她的喘息聲,很長很慢,彷彿在品嘗每一口壓縮空氣的味道。然後科學官再次開口說話。
“奇怪。我還是無法控制對它們的着迷。它們真是太漂亮了。”
她們兩個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霍伯從通往對接艙的門口出現。他輕拍自己的耳朵,雷普利把通信器的頻道轉回到所有人。
“怎麼回事?”他問道。
“斯內登在和我說話。”他只是點了點頭。
“我們有了電池。雷普利,你順着門走到四號艙。”他指了指方向,然後轉過身。“斯內登,回到走廊防爆門與其他對接艙的連接處。我要封閉這扇門,然後我們會再次增壓。”
“怎麼做?”雷普利問道。
“老實說嗎?我還沒弄明白。如果我們只是打開防爆門,增壓會導致爆炸,我們會被炸得粉碎。我們必須要以某種方式排氣。”
“難道你還有另外一個鑽孔?”
霍伯搖了搖頭,然後低頭看着掛在他肩膀上的噴槍。他笑了。
卡西亞諾夫和拉茜斯帶着燃料電池過來了。他們把電池推到門口,然後把有軌電車停靠在遠處的牆邊。
“把它綁在牆上,綁緊了。”霍伯說道。然後他關上門,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塊厚金屬,把它按在小孔上,這是他們從馬里昂號飛船出來時鑽的小孔。他把手移開,金屬塊留在了上面。
“黏合劑。”他看見雷普利正看着他,“空氣壓力將會把它按得牢牢的。這會給我們爭取足夠的時間。”
雷普利沿着走廊走,直到拐向四號艙。她在能看見門的地方停下來,前方是對接臂,連接到她的穿梭機,她在這裏等待着所有人的到來。走路觸發了她傷口的疼痛,站着不動僅僅是一種解脫。只有痛苦,斯內登說過,沒關係。她感覺
到從她的肩膀一側滴下溫暖潮濕的液體。她把那裏的傷口再次打開。
只有痛苦。
她沿着彎曲的走廊向後看,看見拉茜斯和卡西亞諾夫在往牆上固定有軌電車和燃料電池,用從薩姆森號飛船上拿來的貨物帶捆綁。她做了同樣的事,用自己的帶子把自己固定在一個點上。
“都準備好了嗎?”霍伯問道。他消失在另一個方向,跟着斯內登走向一條通往受損對接臂的走廊。
“怎麼計劃的?”卡西亞諾夫問道。
“往門裏噴射酸液,”霍伯說道,“很難不造成損害,但是這樣可行。這裏會產生小型風暴。握住你的小弟弟。”
“不是所有人都有小弟弟,笨蛋。”卡西亞諾夫嘟囔着。
“嗯,那就抓住點兒什麼吧。”他停頓了一下,“倒數三個數。”
雷普利靜靜地數着。三……二……
一……
霍伯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哦,也許它不會——”先是噓噓的口哨聲,然後是咆哮聲,空氣開始湧入密封區域。
這會把艾什喚醒的,雷普利想。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把這個混蛋當成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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倖存者包括美國陸軍準尉雷普利。我很高興,她還活着。我和她的關係很親近。我從馬里昂號飛船的閉路電視中看到她似乎受傷了,但她還可以走路。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這樣長時間的
休眠中醒來,她面對她被延長休眠的事實,然後如此高效地處理當前的處境,她幾乎可以趕得上一個人工智能機械人。
我要殺了她,連同首席工程師霍伯,醫師卡西亞諾夫,還有領航員。
科學官斯內登正攜帶異形胚胎。令人沮喪的是,我沒有收集到任何細節,但從我監控到的少量談話來看,她的狀態似乎很明顯。
她表達了想要結束自己生命的意願。
我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一旦她登上納西索斯號穿梭機,安裝好新的燃料電池,我將採取必要的行動來完成我的使命。
咆哮聲消失了,轉而變成低淺的哨聲,然後聲音逐漸消失。雷普利耳中出現嗡鳴聲。她回頭沿着走廊看去,看見霍伯從拐彎處出現,宇航服的頭盔已經摘下去了。
“我們很好。”他說道。
“你進展得順利嗎?”拉茜斯問道,“我想我弄髒了我的宇航服。”
“又不是第一次了。”卡西亞諾夫說道。
“斯內登怎麼樣了?”雷普利問道。
“我在這裏。”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她時間不多了,雷普利想。她把自己的頭盔摘下來,懸在皮帶上,她希望自己不再需要它了。
霍伯和其他人推着裝載燃料電池的有軌電車,當到達通往四號艙門廊的門邊時,他們停下了腳步。
“拉茜斯,回去跟斯內登待在一起。”霍伯說道,“卡西亞諾夫……你說過你可能會用什麼東西?”
卡西亞諾夫從她的腰包里拿出一個小注射器。
“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結果了。”她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雷普利問道。
“這意味着不會再有痛苦。若是在醫務室,我會找到更好的方法,可我手頭的東西有限,只能這樣了。”
霍伯點點頭,表情嚴肅。
“我們準備起飛吧。”
霍伯打開門,雷普利和卡西亞諾夫把有軌電車推進去。
前方突然有動靜,出乎意料,那個發出嘶嘶聲的東西蜷伏在門口向他們撲來。卡西亞諾夫大叫了出來,跌倒在地,但雷普利很快感覺出是什麼,蹲下來,張開雙臂。
“喬西!”她說道,“嘿,是我,沒事的,你這隻蠢貓。”喬西蹲在她前面片刻,又發出嘶嘶聲。然後它繞着她的腿蹭,讓她把自己抱起來。
“天啊,”卡西亞諾夫說道,“天啊,天啊……”
“它就是這樣。”雷普利聳了聳肩。
“我們要把它帶在身邊嗎?”卡西亞諾夫問道。
雷普利甚至沒想到這一點。穿梭機建造成只能一個人用,四個人就夠糟糕的了。他們仍需準備好超長途旅行所需的物資,包括穿梭機大氣處理器的冷卻劑、凈水器的過濾器、食物等。還要帶上這隻貓嗎?他們輪流到平衡艙,喬西
可能活不到這次旅程結束。
但是她不能忍受把它留下來的想法,甚至連想一下都不行。
“當我們面對這個情況時再想辦法解決吧。”霍伯說
道,“來吧,我有工作要做。”
又一次進入納西索斯號穿梭機,雷普利感覺很奇怪。緊迫感仍在,但是這次是和不同的一群人一起。危險仍近在咫尺,但是現在都混雜在一起了——一艘撞毀的飛船、一隻不知躲在何處的異形,以及一隻正等待出生的怪獸。
喬西從她胳膊上跳下來,優雅地跳到平衡艙,舒服地倚靠在下面的部分,消失在視線中。雷普利多麼想同它一樣。
“卡西亞諾夫。”她突然再次感到頭昏眼花,好像飛船在搖晃,改變航向。也許就是這樣,她想,也許我們撞到了什麼並且……
她差點兒絆倒,霍伯抓住了她。卡西亞諾夫從她的肩膀處把宇航服的頂部脫下,血液馬上流淌出來,滲入宇航服里,滴在地板上。
“主要原料已被取出,”卡西亞諾夫說道,“我要從頭再來。首先是這裏。”在雷普利反對之前,醫生就把一個小針頭扎進了她的肩膀,把藥物推進去。麻木感馬上散開。疼痛消失了。她的右手開始發麻,然後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
現在她再也沒有力氣拿着等離子體噴槍了。
霍伯回到穿梭機,到連接機艙的小艙口那裏。他在裏面半趴着,向四周看了看,又出來了。
“我要在這裏待上一段時間。”他停頓了一下,眉頭緊鎖,思考着。“好吧。我們可以用頭盔保持聯絡。雷普利,跟我待在這裏。卡西亞諾夫,你和其他人進入馬里昂號飛船,收集我們所需要的東西。”
“我要跟他們一起去。”雷普利說道。
“不行,你受傷了。”
“我還能走,可以拿物資。”她說道,“我們會把身後納西索斯號穿梭機的外層門關閉,所以你不必擔心會有什麼東西進來打擾到你。在這裏待着,工作。把一切處理好。”
她微笑着。
“會奏效的,”霍伯說道,“但不要冒險。你們任何人都是。不要帶着那個東西到處跑,不要和……你知道的。”
“不要和斯內登。”卡西亞諾夫說道。
“我們現在就應該做些什麼了,”雷普利說道,“她所剩時間不多了。”
“嗯……”霍伯站起來,把身上的工具袋掏空。“我在這裏買我們回家的票,隨時等待你的呼喚。”
這一切是嚴酷的,但是雷普利知道這一切也是真實的。
“別太久了,”霍伯說道,“注意安全。”
“安全是我的中間名。”雷普利說道。她大笑着,痛苦地咳嗽了一聲,然後轉身離開。卡西亞諾夫跟在她身後,關閉並密封這扇門。雷普利不禁想到她一直沒再見到納西索斯號穿梭機的內部。
“醫務室,然後是商店。”卡西亞諾夫說道,“也許需要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就會離開。”
“是的,”雷普利說,“在沉睡了三十七年之後,我還是感覺到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