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獠牙再露
傍晚時分,當最後一縷光線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時候,涼城外面急速奔來一隊燕軍騎兵,從他們手上揮舞的小旗來看,當是某隊斥候打探歸來。
片刻之後,這隊燕軍斥候行至外城牆下,用旗語打出屬於自己的番號,以此來告訴城上的守軍,是自己人。
這邊旗子剛放下,那邊城牆上便同樣有紅色小旗揮動,示意他們可以靠近答話。
“張將軍,我……我們是否要靠近?”領頭的燕逐強作鎮定,用低得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與緊緊跟在他身後的張子聰交流着。
張子聰心中也有些拿捏不定,他們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前來,主要是因為這個時間點正是白晝與黑夜的交接點,他們在夜色還沒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出現,就是要讓城上的守軍看到他們,然後用他們的親眼所見,告訴他們自己,回來的這一小隊的後方,並沒有任何部隊的尾隨。
然而這只是打了一個時間差,他們只需要在城下磨蹭些時間,天色就會完全轉暗,而一直隱藏在遠處地平線外的胡蒙騎兵就能悄無聲息地摸上來,然後在燕逐和張子聰詐開城門的那一刻,他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涼城發動突襲,以胡蒙馬的腳力,完成這段距離的衝鋒,不過數十個呼吸左右,這麼短的時間,張子聰這一隊十一人,無論如何也是撐得住的。
張子聰低低地“嗯”了一聲,但手中匕首卻不自覺間向著燕逐的腰部抵了抵,意思很明確,就是警告燕逐不要亂來,因為跨過外牆后,他們就已經進入了城上守軍的弓弩射程,這時候燕逐只需要稍微透露一點,那麼他們都將殞命於此。
可惜他太高看燕逐了,本來就忐忑不安的燕逐,被腰上那股尖銳的鋒芒抵住,心下就更加懼怕了起來,哪裏還有半點反水的意識,乖乖領着張子聰一行人一路行到內城牆下,仰頭看了城上一眼,盡量用着自己之前在涼城的跋扈語氣吼道:“認不出本將軍了嗎?”
城上燕軍揉了揉眼睛,因為光線過暗的原因,已經完全看不清楚來人的模樣,只得小心答道:“恕卑職眼拙,天色太暗,看不清楚。”
燕逐雖然能裝出平日裏囂張跋扈的語氣,但此時已經沒了當初的那個膽色,只能戰戰兢兢地向一旁的張子聰遞了個眼色,張子聰險些被他給氣死,感情之前的安排全都是浪費時間,劇本稍微沒有按照預先設定的走,他就完全沒了主意。
不過幸好有備用方案,張子聰暗道辛虧自己留了個心眼兒,準備了另一套方案,於是對着燕逐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抬頭望向城上,用一個與他平時聲音截然不同的嗓音吼道:“睜開你的眼睛仔細看看,這是你家燕逐燕將軍回來了。”
反正要拖延時間,所以張子聰也沒有一次就把話說完,那樣反而會顯得自己過於焦急,容易引起懷疑,果然城上燕軍一聽是燕逐,慌忙出聲問道:“請燕將軍恕罪,卑職只是職責所在,不得不仔細盤問一二。”
那燕兵聽到燕逐的名字之後,便有些慌了神,並不是因為燕逐在軍中的威名有多響亮,而是這些士兵的頂頭上司便是燕逐,
他們都知道燕逐是個囂張跋扈的二世主,誰要是惹了他,鐵定會在今後被他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刁難,而且最讓人頭疼的是,這個二世主的叔叔就在定州城內當定州都督,有他叔叔撐腰,這定州誰都拿他沒轍。
“燕將軍可否回答卑職一個問題,若回答對了,卑職立馬放將軍入城。”那士兵還想最後確認一下,卻等來了燕逐的一陣怒氣沖沖的咬牙切齒,“好的很!好的很!你儘管問便是。”
說完又立馬換上一副唯唯諾諾的表情,對着張子聰討好的笑了笑,意思好像在說,“您看我這麼說行嗎?”
張子聰則回之以讚許的笑容。
“請問燕將軍,您平時當值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是什麼?”城上的問題出來,燕逐因為得到了張子聰的肯定,於是越發的收放自如了起來。
“睡覺!”一聲擲地有聲的怒哼,十分生動地表現出了燕逐該有的怒氣,果然那城上士兵一聽,立刻下令打開城門,這邊又主動向燕逐請罪,“燕將軍莫怪,卑職也是職責所在,請將軍入城,卑職當面向燕將軍請罪。”
燕逐哪管他請不請罪,緩緩洞開的城門,讓他心下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心道:“終於可以活下來了。”
想着,一夾馬腹,準備入城,卻被身後的張子聰拉住,神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向後面瞄了瞄,示意後面的大部隊還沒摸上來。
燕逐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其實就在剛才城門洞開的那一瞬間,他是想沖入城內,然後大吼着身後有胡蒙大軍來襲,只可惜這個意圖讓隨時關注着他狀態的張子聰抓住,然後也十分不客氣的給了他警告。
燕逐無奈,只得繼續裝下去,“呵!好大的威風,這涼城是你讓本將軍進就得進,你不讓本將軍進,就不得進啊,不好意思,本將軍最近脾氣不太好,就站在了,勞煩你去都督府一趟,告訴燕都督,就說他侄子被人當做姦細,給攔在城門外了。”
那燕兵心中叫苦不迭,慌忙跑下城樓,來到燕逐面前跪拜道:“卑職是實在看不清將軍容貌,所以才會出此下策,還請將軍恕罪,將軍恕罪。”
不等燕逐回話,一名身材魁梧的“燕軍斥候”從隊列中緩緩走上前來,就在眾人狐疑之際,只見他突然抬起了頭來,然後在下一瞬間,那名跪拜在燕逐面前的燕兵,便身首異處。
從他依然大睜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的恐懼和驚惶,因為取他性命之人,竟長着一張胡蒙人的面孔,張子聰也有了那麼一瞬間的震驚,接着便是一臉怒意,他不明白這個胡蒙人為何會擅作主張,他剛想厲聲質問,可當他看到對方模樣的時候,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因為這人,居然長得和隨時跟在可列身後的那名侍衛長一模一樣。
“特木貼爾!”張子聰心中驚嘆,他沒料到可列居然會派特木貼爾親自出手,這個他一直認為是匍匐在可列腳下的惡狼,終於在他面前露出了獠牙。
特木貼爾沒有理會燕逐和張子聰驚恐的目光,對着隊伍最後面的那個人打了個眼色,那人點點頭,轉身便向身後的夜色吹響了
一聲嘹亮的長鳴。
腳下逐漸強烈的震動,讓剛入夜的涼城不再平靜,特木貼爾一人一刀筆直地站在洞開的城門洞中,用他的實力告訴了身後的張子聰和燕逐,他究竟是一匹怎樣兇狠的惡狼。
張子聰和燕逐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后怕,特別是燕逐,暗自慶幸着剛才自己的不軌之舉被燕逐爛了下來,不然最先身首異處的,肯定就是他了。
至於張子聰,他從特木貼爾的身上看到的,是胡蒙對他的不信任,想他自投降胡蒙以來,一直兢兢業業,竭盡全力為胡蒙辦事,得到的卻依然是對方無止境的猜忌,這讓他感到既無奈又憤怒非常。
敵襲的號角在涼城內此起彼伏,越來越多的燕軍士兵趕往東城門,但這些燕軍在猶如嗜血魔狼的特木貼爾面前,竟如紙糊的一樣,那帶着濃濃腥氣的血色刀光,每一次在人群中閃過,就有一片燕軍士兵的身體四分五裂,如此數刀斬出,饒是在場燕兵已有數百,竟再沒有一人敢靠近他五丈以內。
轉眼之間,身後的胡蒙騎兵猶如一陣颶風,呼嘯着衝進了涼州城內,倉惶集結起來的燕軍守備部隊,在這猛烈的衝擊之下,一觸即潰,很快胡蒙大軍就將城東的燕軍擊潰,然後向著西南北三個方向逐漸蔓延。
“好好的城門,為什麼突然就破了?胡蒙人到底是從哪裏鑽出來的?”燕志雲慌慌張張地從都督府內鑽了出來,在巡防營營帥的保護下一路向西逃去。
巡防營營帥搖了搖頭,扶着燕志雲邊跑邊說,“不知道,末將當時也在休息,後來突然喊殺聲四起,等趕去的時候,東面就已經失守了,末將見事已不可為,這才來尋都督,護衛都督周全。”
燕志雲突然停了下來,惡狠狠地看着對方,“你也在休息,現在才剛入夜,你身為巡防營的營帥,你居然都已經休息了?”
巡防營營帥的眼神躲躲閃閃,不敢與燕志雲的眼神對碰,畢竟他確實是失職了,只是以往都是這般作為,他不說出去,麾下知情的部下也都不是大嘴巴,自然也就傳不到燕志雲或者葛成阿的耳中去,只是今夜胡蒙人好死不死地跑來偷襲,這才敗露。
燕志雲冷着臉,不去理他,在身旁家丁的攙扶下,繼續跑着,巡防營營帥見狀,領着麾下將士慌忙跟上,隨同燕志雲家僕一起,向西逃竄。
葛成阿看着被殺得節節敗退的燕軍,難以接受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定州州治,居然就這樣輕易地被胡蒙人攻陷,心中憤恨難忍,竟一時控制不住內心翻滾的氣血,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身體晃動兩下,向著後方仰倒而去,幸得身後麾下眾將出手將其攙扶住,才免得摔倒。
“傳令,全軍放棄涼城,退…退守定水。”葛成阿虛弱地下了最後一道軍令,便昏了過去,麾下眾將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片刻后,撤退的號角響徹涼城的每一個角落,無數敗退的燕軍和驚慌失措的城中百姓,自西南北三個方向逃出,那個所有人都認為不會淪陷的涼城,竟就這樣在短短數個時辰內,落入了胡蒙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