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前路
顧良臣和麾下從雲中撤下來的四萬大軍用了四天的時間,從雲中跑到了這個名叫龍尾集的地方,原本如卧龍一般匍匐在定州的麓山,山勢到了這裏就已經只剩下了一點尾巴尖兒,再往正西方向走一百三十里,就是涼城,如果南下,走出三十里往東南拐去,就可到達定平。
是來往涼城、定平、雲中三地路徑的交匯之處,若在往年,這裏的來往商客和本地居民自是不少,雖比不得大城市的繁華,但也別具熱鬧。
可惜現在胡蒙入了定州,這龍尾集的百姓要麼躲進了城內,要麼拖家帶口投奔了南方的親戚,讓這裏變得蕭條無比。
一路狂奔了數百里,要說不累那是不可能的,眼看涼城就在眼前,顧良臣估摸着就着這裏現成的農房民宿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啟程,傍晚十分當能抵達涼城城下。
於是乎原本冷清下來的龍尾集,因為這四萬人的到來,又迴光返照一般,變得活絡了起來,連日來繃緊的神經和壓抑的氛圍在這裏得到了充分地釋放,士兵們將從龍尾集每一個角落裏面收羅出來的食物,和身上剩下的,全都拿了出來,反正明天就抵達涼城了,還怕餓着?
不過說起來好像吃得很闊氣,但也不過是每個人多沾了些許油腥味兒而已。
顧良臣暫時落腳的地方,是一處看起來是當地富貴人家的宅子,雖然房子修得好,但裏面留下的東西,連一戶普通百姓家裏的都不如,用麾下一名營帥的話說就是,這幫傢伙是將能拿走的都帶走了,不能拿走的,除了這房子以外,也都敲碎了帶走了。
桌子上擺着紅燒一個豬肘子,和一盤清炒肺片,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讓顧良臣第一次感覺到吃飯原來也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扒拉了兩口米飯,又夾起兩片美味的肺片放入嘴中,閉着眼睛,舒服地咀嚼着,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房間內,他用毫不掩飾的表情,來表達這頓飯所帶給他的幸福感。
吞咽之後,又忍不住去夾那個肘子,或許是因為天冷,手有些發抖,又或者是肘子太重了,夾不起來,連試了兩次都以失敗告終,顧良臣乾脆把筷子往桌上一方,用抓抓起那讓人饞嘴的肘子就送到了嘴邊,一口咬下去,油汁沾滿了一嘴。
“嗯……”顧良臣舒服地點了點頭,他從未感覺到原來肘子是這般美味,據說這隻豬是在一戶人家的後院中發現的,整個龍尾集就找到了這麼一隻豬,若是那戶人家的主人在的話,他真想當面和對方道一聲謝,讓他已經被麵餅和蘿蔔乾颳得乾癟的腸胃,再次感受到了油汁的美妙。
正當顧良臣陶醉在啃肘子的滿足感中時,一隻守在屋外的侍衛長突然稟報道:“稟顧帥,外出探子有緊急軍情回報。”
“讓他再正廳稍等,我馬上就來。”顧良臣加快的啃食的速度,三下五除二,就將剩餘的部分全部納入腹中,然後有些惋惜地看着落入盤中的骨頭,總覺得還能再扯幾縷肉絲兒下來,可惜暫時還沒有時間,決定待一會兒回來再挨個兒啃一遍。
顧良臣一路走,一路用舌頭頂着塞進牙齒
縫內的肉筋,心中感嘆到底是上了年紀了,當年吃牛肉都沒有這麼塞牙過,他吃放的地方就在偏廳,與正廳也就隔了一道門,所以三兩步之下,顧良臣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正廳內,這裏除了他的侍衛長之外,就還有四名貼身侍衛,另外還有一名風塵僕僕的士兵,正一臉疲憊地站在正廳內,等待着顧良臣的接見。
士兵見到顧良臣出來,立刻強打着精神,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朗聲稟報道:“啟稟顧帥,卑職在十裡外發現我軍潰兵。”
顧良臣正用舌頭用力頂着一處快要出來的肉筋,聽到士兵稟報也不以為意,現在定州兵荒馬亂的,有一兩名潰兵是再正常不過的。
不過他倒是埋怨起麾下負責斥候這一塊的將領來,這中事情還需要他自己親自來處理嗎?
“問清什麼緣由沒有,他們是為何潰敗?”總算是將塊塞得牙齒髮酸的肉筋給頂了出來,顧良臣心中一陣舒服,心情好了,自然酒業順口問了一句,畢竟都到了自己面前了,也就順手處理了。
士兵吞了吞唾沫,然後有些小心翼翼地說道:“據他們所說,是從涼城那邊潰退下來的。”
顧良臣頂在牙縫上的舌頭突然僵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這名士兵,然後再次問道:“哪裏的?”
“稟元帥,他們說是從涼城那邊潰退下來的。”
這次就算顧良臣的耳朵再不好使,也把這句話聽得明明白白,猶如晴天霹靂一般,讓他險些站立不住,不得不扶着一旁的椅子坐下,訥訥地念叨着:“涼城丟了!涼城丟了?涼城怎麼會丟了呢?那麼完美的防禦設施,那麼豐厚的物資儲備,那麼多的重兵把守,怎麼會丟呢?”
“稟元帥,那十多名潰兵現在已被我等扣押在軍中,若有需要,元帥可以隨時審問。”下首跪着的士兵感覺腿上已經有些酸疼,膝蓋處因為跪在地板上的緣故,也有了陣陣寒氣襲來,本來從雲中過來,已經非常疲憊,大軍停下休整的時候,他身為斥候,又不得不繼續打探消息,一直到方才回來,都沒有正兒八經地休息過一次,所以此時他也顧不得顧良臣的沉吟,有些急切地想要對方給出回復。
果然,顧良臣聽后,立刻就去見了那十多名潰敗下來的士兵,然後出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部隊繼續開拔,向定平而去。
這邊顧良臣趁夜,率領部隊轉向定平,那邊的葛成阿在第二天夜裏終於從昏迷中悠悠醒來,見正身處一處車棚內,車子搖搖晃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車外還能聽見凌亂和腳步聲和一些零散的馬蹄聲,他想開口說話,但似乎是昏迷得久了,喉嚨太干,就像是嗓子已經粘在了一起般,一開口就十分難受,只來得及“嗬”了一聲。
“軍帥您醒了。”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接着就見有人掀開車棚的帘布,手中端着一碗溫水,遞到葛成阿的嘴邊。
葛成阿衝著來人點了點頭,接着端起水碗“咕嚕咕嚕”一飲而盡,方才覺得喉嚨處的乾燥得以緩解,這才開口問道:“天旭,情況如何了?”
這個被喚作天旭的人,全名叫郭天旭,是葛成阿麾下的一名營帥。
郭天旭神色一暗,從方才的喜悅之中跳了出來,搖着頭道:“很不好,涼城已經徹底淪陷了,胡蒙派出了騎兵繼續追擊,我們在出城之前,見到了燕志雲,他和他麾下的巡防營在一起,不過後來就走散了,想來也是棄城而去了吧。”
葛成阿嘆了一口氣,到現在他都沒有想通涼城到底是怎麼陷落的,之前並沒有敵軍圍城,城外也沒有激烈的喊殺聲,一切就好像是在悄無聲息之中發生的,而能達到這種效果的,就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城內有胡蒙姦細,偷偷給胡蒙人開了城。
郭天旭跟着葛成阿這麼多年,當然明白他眼中的意思,點了點頭,肯定了對方的猜測,“根據從東門處潰退下來的士兵說,是燕志雲的侄子,就是那個燕逐幫助胡蒙人詐開了東城城門。”
“燕逐?”葛成阿當然對這個人有印象,懊悔的捶胸頓足一番,“早知道我當時就不應該心軟,直接將此人斬於庭外,當無今日之事。”
郭天旭搖頭苦笑,“此人也算皇室宗親,居然也會和胡蒙人沆瀣一氣,坑害祖宗基業,這樣的朝廷……”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葛成阿出言打斷,“莫要胡說,敗類哪裏都有,皇室宗親也都是血肉所鑄,他燕志雲便是例子,但萬莫牽扯到朝廷上去。”
“是末將魯莽了。”郭天旭點了點頭。
“部隊傷亡情況如何?”葛成阿又問了一個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涼城陷落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如此想來,幾日前接到的歇馬鎮淪陷的消息,也是真的,再加上雲中,定州之地已有半數落入胡蒙人之手。
“我們帶出城的有一萬三千人,再加上沿途收攏的散兵,一共一萬八千人,不過……”郭天旭頓了頓,又道:“不過志和領了五千精兵斷後,至今還沒有音信,所以此時行軍的隊伍一共一萬三千人。”
葛成阿搖頭苦笑,“可能歷史上就沒有過我這樣失敗的將軍吧,還沒和敵人正面交鋒,就已經折損了四成兵力。”
郭天旭卻不這麼認為,搖着頭說道:“若定州真的淪陷,那也是他燕過皇室自己作的,怪不得他人,俗話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他皇室丟了東西,使他們自己沒有管好自家的人。”
這次葛成阿沒有再打斷郭天旭一頓看似大逆不道的惱騷,現在在他心中,也是如郭天旭這般認為的,不由地嘆了一口氣,現在的燕軍,當真是比不得燕由儲之亂前的燕軍了。
“還有多久可到定水?”
“快了,前方先頭部隊已經和定水的劉之龍對接上了,想來最遲後日午時,便能抵達定水。”
葛成阿點了點頭,可能是之前心神損耗過重,所以現在又開始昏昏欲睡起來,郭天旭見狀,忙扶着他躺下,道了句“你好好休息”便退了出去。
望着前路綿延,心中再一次為燕軍的前途擔憂了起來,不知道前路還有什麼在等待着這支差點毀在自己人手裏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