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應邀
倚翠瞧着新奇,忍不住問道,“這寶華寺果然熱鬧,如今又不是年節時才有的燈會法會,卻仍有這麼多人前來,當真熱鬧。”
“姑娘慢些,”拂冬先扶着薛絳姝立穩,才與倚翠笑道,“這寶華寺里藏龍卧虎,旁的不說,只單單慧明大師一人,便已是震寺之瑰寶,他的法會,自然人人願意來聽了。”
倚翠微笑,見山路有些崎嶇,眼瞧着路旁有等着抬轎掙銅板的師傅,忙又問,“寶華寺在半山腰上,雖不遠,卻也不算近,終究是要費些腳力的。不如奴婢去問那轎夫要台轎子來,姑娘坐着上去,只要比自己走上去的好些。”
薛絳姝搖頭,“既是來寺廟,那便是誠心禮佛。即是誠心,又豈能還如在家中一般養尊處優,連這點苦都受不得,日後還能成什麼。”
轉頭見薛如意也下了馬車走過來,微微笑道,“坐着馬車顛簸一路,如今有些暈了罷?半山腰處便是寶華寺,我想着這山路上風景應當極好,不如一路走上去,只當遊玩賞景了,你看如何?”
薛如意一愣,見眾人目光灼灼,皆盯着她不語,忙頷首笑道,“姐姐此話有理,我也正想走走。”
姐妹二人微笑,一行人慢慢上山,一路皆無怨言。
等到寶華寺正門口時,薛絳姝先就着門匾合掌拜過,方才提裙進了寺廟,四下打量后招呼小和尚上前來。
小和尚上前念經,詢問道,“施主是來求籤還是拜訪哪位師父?”
薛絳姝笑道,“聽聞三日後是慧明大師的法會,小女心下好奇,故而前來拜一拜,再求籤祈願。”
“看來施主是要在寺中小住幾日了,”小和尚笑道,“那請施主與我往這邊來,小僧領您去後院兒東廂的空閑院子瞧瞧。”這小和尚生的眉清目秀,人也和善,一行人行走時還詢問道,“聽施主的口音應當是京城的貴客,不知姑娘是否姓薛?”
薛絳姝聞言挑眉,“小師父為何如此猜測?可是有人提前告知?”
小和尚笑道,“施主聰慧。實不相瞞,早半柱香之前,京中永定侯府的姑娘來寺中居住,說也是來聽慧明師父的法會的。其中一位女施主特地囑託小僧,說若再有京中的女施主來寺中小主,便叫小僧問一句施主是否姓薛,若是姓薛,請小僧好生招待,在去通稟她們一聲,以此拜訪。小僧瞧着女施主您應當像是永定侯府的貴客,故而斗膽問上一句,不成想竟然被小僧蒙准了。”
“小師父機靈,此事又怎能算做蒙神。”薛絳姝連連頷首,“我今日與永定侯府的人確實有約,故而再寺中叨擾幾日。敢問小師父,永定侯府的施主住在哪處院子裏,待我收拾妥當,也好前去拜訪。”
“請施主與我往這廂來。”小和尚忙頷首,依依引路。
寶華寺香火旺盛,寺中住宿雖清苦,廂房裏收拾得卻也乾淨,一用的被褥、洒掃物件兒皆齊全,除了素凈,倒與尋常人家別無兩樣。
換了清茶,又特地囑咐照顧了幾句,小和尚離開后,倚翠才放開神色,喟然道,“昨夜在府上奴婢還憂心,怕姑娘受不住寺中的清苦。如今看來,倒是奴婢無知了,這寶華寺的廂房收拾得還算乾淨。姑娘也不必受苦了。”
拂冬將行李包裹拆開一一收拾,拿眼嗔她,“寶華寺好歹是大周國寺,又豈能與一般寺廟相比較。何況,你也忒小瞧咱們姑娘了,姑娘雖是貴人,卻也並非嬌貴之輩,既是來寺中小住,又怎會畏懼苦意?還不快過來給姑娘鋪床。”
薛如意聞言失笑,用帕子擦了兩個茶杯,又親自斟上清茶遞給她們兩個,微微笑道,“偏你們兩個成日裏說話最有意思,如今連我都降不住倚翠,也只拂冬,能管得住你這張嘴。趕了一路馬車,你們兩個是最辛苦的,先用茶潤潤喉嚨,歇一會子再收拾。”
“多謝姑娘,”二人素來知曉薛絳姝的性子,倒也不推脫,接過茶盞笑道,“如今不過晌午,姑娘若是累了,奴婢服侍您歇一會兒,等您睡醒了奴婢再去打些素膳回來,您瞧着如何?”
薛絳姝搖頭道,“方才引路的小師父不是說明,沈家的姑娘們比咱們先到了么,說不準人家正等着我們。倘若一會兒沈家派人過來詢問,瞧見我們這邊懶怠耽擱,便是咱們家姑娘不合規矩了。倚翠,你去瞧瞧沈家姑娘是否在院中等着,若是等着,再回來傳信。”
倚翠頷首,這便先去詢問,未過許久便又回來,說沈家姑娘已先去寺中各處走動,緊接着笑道,“這一回姑娘倒可歇息了。”
此時薛絳姝已又換了一件兒外衫,微微笑道,“賓主不全,咱們如今也不必拘着禮數。左右我如今也不累,趁着外頭太陽好,我也去拜拜佛、求個簽。”言罷又問,“三姑娘那廂也應當收拾妥當了,倚翠,一會子去問問三姑娘是否願意出來走動,若是累了,便好生歇着。”
倚翠聞言有些不滿,直追問薛絳姝為何要時刻提醒三姑娘做跟班,未免抬舉,等遭來薛絳姝的輕斥,方才老老實實過去傳話。
薛如意如今並不敢違背姐姐的意思。她的確有些累了,想着卧榻乾淨,好生睡一會兒只當卸去滿身的風塵,但見薛絳姝興緻勃勃,正有心要出去走動,她也不敢因懶怠而放棄與外人結交的好處,忙答應着倚翠,先一步收拾妥當,過來給薛絳姝請安。
姐妹二人起身,沿着後殿小路慢慢行走,轉過長廊,見各處大殿中皆供奉佛像,佛前香案煙霧繚繞、香火正盛,跪在蒲團上的雙膝時時換過卻從未有斷歇的時候,這些人的衣飾打扮或慵貴或樸素,從各處趕來的男男女女皆信奉大雄寶殿上尊設供奉的金身佛祖,從前縱是殊途,如今也算同歸了。
等得了空閑,人流見少時,吩咐拂冬去守香師父那求了幾炷香,薛絳姝合掌跪倒,虔誠拜了幾拜,默然祈願。
薛如意見狀,略咬牙后亦吩咐下人前去求了香,與薛絳姝一道兒跪在佛祖面前,拜佛祈願。
待睜開眼睛,薛如意回眸問道,“姐姐方才可有許願?”
薛絳姝頷首,淺笑不語。
薛如意不死心,又追問道,“那姐姐方才許的又是什麼願望呢?”
薛絳姝回眸打量她一眼,微微笑道,“既是祈願,必定是密事,若是說出來,反而不中用。”抬手招呼薛如意起身,二人走到殿門外,見下人們守着說笑,不由得挑眉,“你們笑話什麼呢?”
倚翠抿唇,不敢搭話。拂冬笑她,“方才說的頭頭是道,這回是姑娘問你,怎麼反倒不敢說了?倒叫人笑話。”又與薛絳姝道,“倚翠方才那話,可不能當著姑娘的面兒大肆說了,實在不合規矩。姑娘與三姑娘如今尚年輕,可聽不着那話。”
薛絳姝登時明白此話的深意。側眸瞧薛如意懵懂不知,反倒是侍奉她的丫鬟紅了耳根,薛絳姝心下瞭然,抬手點過倚翠的額角,故意拿眼嗔她,彷彿慍怒。
不過她到底脾氣好,往日裏待下人們亦親,倚翠素來玩笑慣了,深知姑娘不會惱,故而一直說說笑笑,險些失了體統。
這一笑,清汵悅耳,引得過路人回眸觀望,更是遠遠兒地便傳入沈瑤等人的耳中。
眾人走出院門,往偏殿過去時,正與沈家姑娘們碰了頭。
薛絳姝身份略高,與沈家嫡長沈瑤先行見了禮,其餘姑娘們才又互相行禮,各自笑意盈盈,彷彿是相識許久的舊友,毫無梳理之意。
只不過,同樣跟來的沈家偏房姑娘沈媛瞧見薛如意后微微皺眉,將眼底的諷意徹底顯露在面上,生怕旁人看不清她的心思。
薛絳姝不經意回眸,不易察覺地凝了凝眉。見薛如意未曾有多少動作,她便也未曾顯露神色,只與沈瑤笑道,“今日應沈姑娘的邀約前來,卻未曾先去應邀,倒是過失。”
沈瑤忙笑,甚至福了福身,極為客氣,“縣君說笑了,原是我們先到一步四處走動,聽聞縣君方才也是先派人去我的住處傳信,若論過失,卻是我了。昨日晚時,方才派人送信邀請,未免叨擾,只是昨日在宮宴上極欣賞縣君,等出宮后才想起今日要來寶華寺,便有心邀縣君同行,只是不合規矩,還望縣君不曾見怪。”
虛扶她起身,薛絳姝溫婉道,“本是好意,又何必客氣。”二人或真似假,各自不失規矩地客套一番,沈瑤方引薦道,“這是家妹阿媛,昨日宮宴之上,縣君是見過的。”
“自然,”二人微笑頷首。待她將薛如意也引薦過去,沈媛悠悠挑眉,“縣君待這位妹妹倒是極好,去哪兒都領着。”
薛絳姝聞言不易察覺地凝眉,側眸打量一番沈瑤,見沈瑤神色不變,仿如未聞,方才微笑道,“自家妹子,自然疼愛。這一點,我倒不敢與沈大姑娘相比。”
被提及,沈瑤方才回話,“縣君說笑了,此回邀縣君前來寶華寺,只因三日後又慧明大師的法會,原先只當叨擾,卻不想縣君竟屈尊同意。方才過來迎縣君時,我已吩咐人在院中預備了素膳,不知縣君與三姑娘是否用過午膳,如若未曾,我可有幸邀縣君與三姑娘一同用膳?”
薛絳姝失笑道,“未免叨擾。初來乍到,我正想着在寺中四處走動,如今尚未拜完,倒不急着用膳。”
沈瑤輕笑,倒是鍥而不捨,“我原先也有此意,若縣君不惱,如今不如同行?”
“沈姑娘客氣,”眾人同行,一邊廂沿着各處小路閑逛,薛絳姝先搭腔道,“聽聞沈老太君好佛,沈大姑娘與四姑娘是來替老太君祈願求佛的么?”見沈瑤頷首,又笑道,“沈姑娘果然孝順。”
沈瑤笑道,“祖母好佛,又最喜聽慧明大師講經,從前她老人家自己也是常來拜佛的。可惜如今老人家年事已高,家中長輩也不放心讓她親自出行,正好我們這些小輩得空,便前來替祖母聽經求佛,也是因着過些時日是祖母的壽辰,若可趁此機會替祖母求了慧明大師抄寫過的經文,祖母必定歡喜。”又問起薛絳姝,“想來這一會縣君與薛三姑娘,也是這個心思罷?”
清風穿過寶華寺的各處院落佛堂,大院旁的槐樹隨風而動,有縷縷槐花悠悠然落在幾人的鬢間、衣袖上,薛絳姝拂了拂廣袖,方才笑道,“說起來慚愧,有這份孝心的是如意,祖母如今年事亦高,如意素來孝順,此行跟來也是為了祈願祖母安康,這一點,我自愧不如。”
薛如意聞言一愣,見沈瑤側眸與她微笑,頓覺欣然,頷首微微勾唇,矜持不語。沈瑤笑道,“倒未曾想到薛三姑娘這般孝順。”
又問起年紀與學識,忽然起了興緻,“家妹阿媛今年方才十一,與三姑娘年紀相仿,正適合為伴。阿媛從前總念叨着,如今京中各府的姑娘們里屬她的年紀最小,如今薛三姑娘比阿媛還要年輕,倒有趣。可惜薛家的雙姝今日未曾一同前來,否則倒是熱鬧。”
“四妹妹五妹妹年紀更小,日後總有相見的時候。”二人談笑風生,見沈媛已上前半步,故意將薛如意錯開,沈瑤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問道,“阿媛這是怎麼了?與薛三妹妹年紀相仿,倒可做伴。”
沈媛聞言輕嗤,一雙狐狸眼睛快要提到頭頂上去,直拿絹子拭鼻,“姐姐說笑了,我是有這心,卻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方才也問過薛三姑娘,可惜薛三姑娘如今尚未入學,我往日裏學習的的詩書琴畫想來薛三姑娘也是不知道的,我倒是不知與薛三姑娘談什麼。縱然我有耐心,往日裏也是要入女學的,不知薛三姑娘何時也能學些知識,也免得聽不懂旁人所言,反倒無趣。”
薛如意的臉色不由得難看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