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七殺破軍 第十九章 二老
前日府內潛入圖謀不軌的歹人一事,累得所有樂伶都遭受了無妄之災,本想借侯府這株梧桐枝搖身變鳳凰的民間樂師們統統落入牢獄。儘管後來賊人盡遭逮殺,樂伶們的嫌疑卻不容輕易卸去。
拷問這些嫌疑未定的犯人,尚且不需暗部的人親自經手,明面上的緝捕司早在暗部滲透之下脫胎換骨,如今的緝捕司上上下下充滿精幹能吏,庸懶散漫之員不敢說沒有,但比例極低。辦事手法與章程歷經改革,審案流程詳細記載,文案備份與保底分開封儲,以追究原責,杜絕冤假錯案。
審理此案耗時數月,每一位樂師的親朋好友都被召來核對口供,一一驗證身份,須得均無差錯,才會開籠放人。也該是這批民間樂師的造化,上輩子積了德,若是換作帝國其他各處牢獄,定會一皆視為同夥,未死先脫層皮。如今只消身世清白,屈打成招是絕不至於的,但如在牢中吸些污臭穢氣、以身血餵養蚊虱這類活罪,則無論如何也無處說理去。
依託老嫗赤芒蝶之功,活捉了一名企圖自戮的刺客,儘管他下頜整個遭活活撕開,卻暫時留下了性命。這名刺客的意志和口風都很硬氣,就算被卸去內氣,砍斷四肢,烙鐵燙傷口止血再撒鹽潑辣等一系列酷刑,都能保有原則。
撐過了一旬!
暗部刑訊之人每日以參湯補藥強灌,吊著他的性命。
這名刺客當真可稱得上心智如鐵,直到今天早晨......
狼綺秘牢
外頭的晨曦從不足一尺長寬的方窗投入,灑在兩丈外的牆壁上,拖出斜斜的光影。晨曦只撐開一絲黑暗,密室之內依舊漆黑無法視物。
他在陰暗的深處,聽着自己呼吸之間咕咕的水沫聲,四肢的斷口早已麻木,那種程度的痛已經無法撼動他。剛開始會使勁回憶此生美好事物慰藉自己,但久而久之,發覺失神放空反而更能忘記自己身處的絕境和痛楚。
他曾經多次企圖屏息了斷殘命,可是脖頸和鼻中各被插入一隻銀針,於是連呼吸和吞咽也無法控制了。
隨着外頭光照,秘牢之內悶熱之感漸升,金瘡葯的辛辣和血肉的腥味混合,更有屎尿污血的惡臭揮之不去,中人作嘔。
黑暗中傳來細淺的腳步聲,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上,這些日子以來他們這些惡鬼每日都有刑訊新花樣,他雖然對痛楚漸為麻木,卻遠遠達不到不為所動。
明晃的火光率先撕開陰暗潮濕的漆黑世界,松明火燭點燃后獨特的香味隨後飄來,這股煙熏味道在充滿血腥惡臭的秘牢中猶如三春花開,沁人心脾。
苦難將至,這名先前假扮中年樂伶的刺客卻猶有餘興感嘆自己雙目沒被剜去,鼻子沒被割掉,否則如何能夠重見光明,且“從容悠閑”地香?
那問訊之人手持燭台徐徐而來,手上倒無甚麼沉重繁複的刑具,不知又要怎生折騰?
近身之後,他將燭台擱在一架鑄滿鋼釘的半人高刑具上。橙黃燭光映出那名入府遭捕的刺客,他斷掉四肢的軀幹和少了下頜的腦袋被緊緊捆紮於一張鐵椅上,以防其自戮。望向來人的眼神渙散而麻木,若不是胸膛微弱起伏,當真與死人無異。
這名審訊之人與以往不同,眼神中缺少陰鷙惡狠,怎麼看都不似一個用慣酷刑的好手。刑犯只吊著一口氣,心思卻還活泛,他脖頸沒法轉動,只能瞥眼打量來人。方才燭火執在他手,燭火晃眼,便以為他懷中別無他物,此時同在燭火庇照之下,才發現他單手攏着懷中幾捲紙張。
牢犯想起
濕紙悶人的慢邢,心底不禁暗自浮起一絲喜色,若是趁機能夠將自己窒暈窒死,那可真是落得個一了百了。不過看他廣袖重衣的裝扮,似乎連清水盆子都沒帶入牢房,由是有些失望!若無清水以濕紙,憑几張又干又硬的黃紙,任你疊了十層八層,都捂不住口鼻透氣。
事實與犯人所想卻有極大偏差,審訊之人只給他看了幾張紙,但與他而言竟不啻于晴天霹靂。少了四肢和一整個下頜,他還一邊嗚嗚喊叫,一邊扯動傷痛累累的身子,恨不得與面前之人同歸於盡。
審訊之人看在眼裏,感觸不多,平淡道:“朱寓老兄!此際已是你唯一轉機,你須平復心潮,理清思緒,接下來每一個字句,皆極可能影響決策者的選擇及對整件事態的判定。”
聽聞自己真實姓名被呼喚出口,語氣間竟沒有一絲掩飾試探的顫音,從容而鎮定。刑犯朱寓即刻知曉於身份一層已然無法再做辯解,如今唯有兩個抉擇:一者固死抵抗,只是如此一來家中那位喜歡給丈夫戴綠帽的婆姨和一雙兒女輕則性命傷損,重則生不如死。二者,自然是出賣組織與雇傭殺手的買家。
這二者間的選擇,看似掌握在刺客朱寓手上,其實真正的局勢,是神華侯府與他所在組織背後支撐力量之間的博弈,倘若踏上一艘堅固的大船,興許能換來子女們的一線生機。一旦事實與判斷出現些微偏差,他那一家子如同波濤中乘坐一片枯葉的親人,就會被無情的捲入權利角力的漩渦中。
......
金雪城城南,千丈梨坊。
千丈梨是金雪城四大間坊之一,其餘三坊是文理坊、槐安坊和神鯉坊。神鯉坊自不用說,坐落着一座神華侯府和一座城主府,其餘達官顯貴的府邸風頭一時皆被蓋過。餘下三坊,能將府邸選址於其中之一,也都是非富即貴的豪門大戶。
千丈梨與其餘三坊光景相仿,街巷整潔凈雅,商戶店面稀少,吆喝走街的小販更是絕跡。不過人流並不稀少,能夠在這種上等人聚集居住之地走動甚至騎馬遊街的,大多非是一般身份,所以儘管人群中不乏紈絝小霸,卻也彼此忌憚,不如在其他平民百姓扎堆的地界放得開。
其中一座府邸,匾額之上黑底朱字有“陳府”二字。筆者神意內斂,這兩個字乍一看平平無奇,越是入神觀摩,越是覺得筆畫勾撇之間變化無窮,此人傾注法至少有三四十年的光景。
府內格局與尋常府邸迥然不同,樓閣亭台俱無,山池花園更是不見蹤跡,府邸曠闊的空間全以高牆黑瓦覆蓋,整座府邸以縱橫交錯的牆壁隔開,深入其中不是一間間狹窄窘迫的斗室,就是雜亂如的走道。
居中一間斗室較其餘房間橫寬多了一丈,然則此間豎起兩架堆存文的高大木架,一架放紅色外頁的文,一架則是黃色外頁,可供使用的空間於是大大縮減。
一張供以批閱文的案前,坐了一位長發雪白的“年輕人”,正翻動手裏或厚如籍或只一頁的文,不時以朱紅細筆勾去、圈出抑或添加寥寥數字。他身後站着一位二八妙齡的女子,着羅裙,挽婦髻,似乎是此人妻妾,正在精心為丈夫打綰髮絲。
門外有人抱着一疊散紙進入,此人正是審訊刺客朱寓的唐玉華,他雙膝跪倒,恭敬道:“卑職參見都司大人!”
案前的“年輕人”正是掌控狼綺和狐錦兩頭巨.物的暗部統領陳玄江,有陳玄江在的地方,自然就是暗部總部,只是暗部隱晦隱秘,總部不設在神華侯府,倒是令人意外。陳玄江向來不喜歡一心
二用的分神行徑,手下禮罷站起,他便將未曾閱覽審核的文合上,絕不容自己在公職上出現一絲倏忽。
陳玄江知道此處必有收穫,簡短道:“講!”
唐玉華細微地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刺客招供!此人來自帝國領土邊緣的焚蓑兵團,焚蓑兵力數千,明面上是燒殺搶奪的馬賊,背地裏卻培養出眾多擅專暗殺的刺客,為背後培植他們的權勢清除政敵,也接手小單的個人仇殺。”
陳玄江身後的女子雙手柔軟白皙,此刻輕柔地捏揉陳玄江肩膀和脖頸,對兩個男人口中的公事充耳不聞。
陳玄江往後輕靠,讓腦袋枕在兩團柔軟溫香中,陰冷道:“小小的塞外馬賊膽敢將爪子伸向神華侯府?既然他們有這份氣量,我狼綺也該有幾名狼子前去拜訪拜訪!”
那名女子見陳玄江並不急於料理公務,雙臂順勢環住他的脖頸,另一隻手探到他懷中,卻不敢亂動。
陳玄江面含微笑,將那隻柔若無骨的小手抓在手心把玩,同那名女子嬉笑道:“至於操縱匕首的朝中那位大人,就讓赤狐張羅旗鼓請回他的腦袋罷!”
那名女子終於開口,其音猶如玉質風鈴,嫵媚婉轉卻朝氣清脆,咯咯笑道:“阿江你這個主意倒是真好!赤狐的姊妹們這些天都待得厭煩了,正好趁機將京城攪個天翻地覆哩!”
她言語一罷,便知曉自個又說錯了話,暗暗地低下頭來。
陳玄江卻笑道:“攪一攪皇帝小兒住的地界算什麼?咱們赤狐外貌和武功確是極為明顯易辨,明眼人一眼便能認出,可是那又如何,就是要點醒這群鼠輩,讓他們知曉,我神華侯府絕不是可以拿捏的軟柿子!”
唐玉華在狼綺中地位不低,心思也活泛,覺得此舉儘管能夠震懾一眾宵小,但隱隱覺得不妥,不過他自知地位和言語份量終究不如這位能與都司陰陽雙修的狐錦頭目,不敢畫蛇添足。提起本案另一件事:“稟都司!犯人,求死。”
陳玄江重新拾起放到案上的簿子,淡淡道:“你倒挺有憐憫之心。”
唐玉華噗通跪倒,雙膝重重撞在地磚上,額頭上冷汗直冒,卑微至極,道:“屬下一心只為誘使犯人信任托實,這才糊塗答應保其家室,絕其性命的荒唐請求,屬下查案心切,絕不敢擅自做主......”
陳玄江乾笑了兩聲,一旁的狐錦女子心領神會嘆氣道:“身份高了也是頗為麻煩,順口說句話,也能讓人揣摩出一本來,唉......”
這句話本來是柳龍池揶揄神華侯和一眾揣摩主子心思官員的口頭禪,沒想到從她口中聽出了另一番意味。
唐玉華有些恍惚,便聞得陳都司嚴謹了些許,道:“這點小事,老頭子我看得開,不至於讓狼綺的好男兒蒙受失信污名。去領一份極樂散給他,至於他的家室,我至多只能給你半年時間,能救幾個,救得徹不徹底,都是你唐玉華自己的本事。”
“多謝都司體諒!”
唐玉華走後,女子隨意靠在陳玄江身上,少了人前那份裝扮出來對陳玄江的敬畏,二人實際身份似乎平起平坐。女子感嘆道:“這批狼崽子挺有意思的,老頭子!”
陳玄江膚如凝脂,只是雙目滄桑不再掩飾,道:“別比我們這對老不死早入土就好!”
女子忽然咯咯嬌笑,蹦蹦跳跳地繞到陳玄江桌案前,拍桌子吵鬧道:“我才七十,不老不老!”
陳玄江翻了個白眼,拆台道:“我小師叔您一紀,服老服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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