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七殺破軍 第二十章 老道老儒皆是乞(一)

一卷:七殺破軍 第二十章 老道老儒皆是乞(一)

昨夜劍閣一番鬧騰,胖墩高桂甫和機靈鬼張棋觀又受了寶劍寒氣,一張床上三個娃娃抱在一起,直睡到臨近早食,才陸續醒來。

侯子尚且年幼,婢女們無需諸多顧慮男女之別,早早候在房內,備齊了牙粉牙刷鹹水和早洗的沐桶,伺候他們洗漱更衣。

高桂甫在家中也慣受人伺候,接過鹹水漱了幾口,便褪去衣裳鑽入沐桶。幾個丫鬟圍將過去,為他洗頭揉身。

封星羽同張棋觀則講究得多,坐在椅上,身前支起一個銅盆,兩人以牙粉擦牙,又以毛刷刷洗,佐以鹽水漱口。刷凈口齒穢-物,才入木盆大洗。

幾個丫鬟服侍人的手段十分嫻熟,加之三隻沐桶中的男人皆是小童,她們心中只生憐愛,未及狎思,也就沒有男女之間那層令人束縛手腳的薄紗。縱使飛濺的水花打在她們衣襟,洇開胸前若隱若現的一小片春光,同為七歲的高、張二人渾不在意,封星羽更是不在乎,三人戲水為樂,哈哈大笑,丫鬟則連連驚叫,指摘三人胡鬧不好。

好不容易服侍三位小祖宗沐浴完畢送去服用早食,沐室內的丫鬟們互視一眼,不禁啞然失笑,只見眾姐妹紛紛釵倒發亂,渾身水珠垂垂滴落,如同在水中浸過撈起一般。

神華侯府坐東南朝西北,府前廣場得皇恩賜名,是謂神鯉池,遼闊華奢,盡顯王侯之風。神鯉池左近無人膽敢侵佔建府,是以儘管神鯉池朝西背東,唯只府門前一小塊地界籠在陰影當中。沐浴在晨曦之中的神鯉池華光熠熠,碩大的扇形魚鱗石金底紅紋,緋紅淺霞浮在金光之上,整座神鯉池凝煙聚霧,如仙境幻夢。

只是這等人間罕得稀聞的壯觀景緻前,出現了一抹令人掩鼻嗤嘆的污筆。一個衣衫破爛的臟臭老頭竟然斗膽倚着侯府門檻兩旁的石鼓酣睡,這老頭蓬頭垢面,頭頂隱約挽了一個道髻,面上長髭長須,只是稀拉灰白。身上那襲道袍沾滿油膩污垢,又硬又臭,還破破爛爛歪歪斜斜。老頭睡夢中尚且不忘捉緊胸前衣襟,只是這件破爛道袍豁口甚多,如何能防得初秋的清冷晨風,凍得雙唇發紫,面色青白。他的家當還有一隻紅漆葫蘆,此刻孤伶伶滾落到階下。與階下歷經馬蹄磨礪依然鋥亮如新的魚鱗石一比較,這隻紅漆剝落的大葫蘆就顯得格外的寒磣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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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素是神華侯府的一員小廝,司職晨暮間開門閉門一事,燕隆州豐獲縣飛鳥村生人,地地道道的燕隆人。今年十七,年初家裏為他對了門婚事,聽說那家姑娘性端正,姿容也不俗。行婚就在今年隆冬,家中莊稼收成后合上他在侯府領得的年薪,足夠辦上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

想到自己從少不經事,恍然間即將成為別人的丈夫,庾素摸着滾燙臉頰,揉着腦袋,感嘆世事無常,人生大美。

只是前一刻大好的心情,抬起門閂撥開門扇后,登即一散,這一刻的糟糕心情好比新納的鞋底踩在狗屎上。

一個老乞丐卧在門口,酣睡正熟,身上酒氣臭氣撲面而來。

這時正是早食,過了這個時刻,就會有各路官爺和賓客陸續前來拜訪,若是讓他們瞅見了侯府門前躺着臭乞丐,豈不失禮!

庾素捏着鼻子,皺眉道:“老者!老者!這裏是侯府重地,你到別處睡罷!”

身份儘管不高,庾素好歹身在堂堂神華侯府之內供職,沒有倚仗背後的勢力立即轟趕驅逐此人,真是難得的秉性修養。奈何老頭入眠極深,任憑天上驚雷,也炸不醒他。

庾素皺起眉峰,他對這名老乞丐說不上如何憎惡,只是又臟又臭的模樣實在惹不起他的憐憫尊老之情。庾素拿鞋底推了推老頭的肩膀,老頭迷糊中身子避了半避,就要重入夢境,庾素見狀趕緊提高嗓音,厲聲道:“此間乃是神華侯府,玷辱侯府重則充軍!”

老頭半在夢境半在現世,人聲入耳如招魂鈴,他身子應即坐起,只是不看人不說話也不驚慌逃遁,卻是滿地亂摸,口裏念叨着:“我的寶貝呢?我的寶貝葫蘆哩......”

庾素看他一個糟老頭子臉面幾乎貼在地上,遍地尋不着那隻紅漆斑駁的酒葫蘆,鰥老之景地顯露無疑,真箇是又氣又憐,指了階下,道:“喏,不就跌到下面去了!”

老頭撿起葫蘆抱在懷中,重拾至寶,臉上立馬堆出十二萬分的愜意笑容。庾素這時正面瞧他,發覺此人儘管鬚髮灰白,面上卻極少有溝壑皺紋,大概是宿酒未消,他雙頰竟有些嫣紅粉嫩。

庾素抓緊又將先前的言語重述一遍,望他知難而退。

老頭似若不覺,拔開葫蘆塞子,張口仰頭接酒,葫蘆口勉強滴出幾滴,最後半滴懸而未落,也被老頭捲舌添了去。意猶未盡地嘆了口氣,起身拂了拂身上幾乎板結的臟臭衣裳,灰黑衣袍上掉落下來不少黑乎乎的碎屑。

庾素捏着鼻子連退三步,看仔細了地上那些細屑不曾跳動,才稍稍心安。

“叫你家主人出來?道長我討口酒喝!”老道將紅漆葫蘆繫到腰側,語氣懶散從容。

“原來是個瘋道!”庾素心中暗忖。一面思索如何驅逐此人,一面敷衍道:“我家主子遠在軍營,那是一處刀槍成林,戒備森嚴的所在,哪能輕易見你?”

老道不喜不怒,氣定神閑。若是換上一身得體的衣袍,也能勉強同仙風道骨四字沾點邊,如今則寒磣得很,路邊行乞的乞丐都比他多個缽碗,說辭更加凄婉動人。

“你家主人今載才滿四歲,如何能夠遠行?莫要欺瞞道爺,若是延誤了天機緣分,誰也擔當不起!”

庾素隱約知道這老道說的是貴為侯子的小主人,只是他後面的言論實可歸屬於瘋言瘋語之類,若是稟報上級代為引薦,之後證實此人確為瘋癲且驚擾了侯子,那自己少不了挨一頓臭罵,說不定還得折損一兩月薪奉。所以庾素沒有冒險為其渡引,反而厭煩他糾纏不休,惱怒轟趕道:“去去去!這裏也是你撒野坑騙耍江湖伎倆的地方?再要胡言亂語,當心掉腦袋!”

老道並沒有惱羞成怒,在他來

講只是闡述了一件天經地義的實事,之所以無法令其信奉,也只是因為此人慧根淺薄,無緣得見天機。因此他將以黃線繫於腰側的紅漆葫蘆取下晃了晃。

庾素清晰地聽到了半葫蘆流水撞擊內壁的聲音,其中隱隱夾雜着山風呼嘯雲生霧漲的難言音色,只是入耳的唯有水聲,其他聲音非由耳入,而是由心而生,十分玄妙。他那隻葫蘆庾素明明瞧着他汲幹了所有酒水,甚至老道還做了個手指敲擊葫蘆底加快酒滴墜落的動作,當時庾素清清楚楚聽見葫蘆發出空洞聲響。

然則縱使如此,庾素仍當此人是有一手精湛戲法的江湖技師。為他通報的念頭稍稍動搖,卻未必是信了他天道天機的鬼話。

“道長之清風遠離仙山,踏足凡俗地界,此事晚輩早有聞頌。今日屈尊降臨本府,適逢侯爺出征,未能盡地主之誼。晚輩秦韻漸覥奉侯府客卿一職,尸位素餐,慢待尊客,還請見諒!”

庾素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此驚着實生平未有,神華侯府擁有客卿無數,其中柳、秦、陳、典是為四大客卿,權利之大隻在侯爺之下。這位同柳龍池等人齊名的秦韻漸素來威名不顯,但在燕隆三州境內,誰敢輕視?如此一尊巨.物親自出門迎接,並且姿態之作低,達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那麼這位邋裏邋遢的臟道人,身份必定高得可怖。

想起自己失敬之言行,庾素不禁兩股戰戰,後悔不已。

老道重新將紅漆葫蘆繫到腰上,和藹笑道:“無妨!有天淵院的高徒迎接,也是貧道之榮幸。”

秦韻漸含笑躬身,將老道迎入侯府。

在經過庾素身邊時,老道打趣道:“可惜你不是江湖中人,要不然憑着你在道爺肩上踩的兩腳,身價必定翻番兒往上漲。”

庾素揣摩不着聖意,只得不住磕頭。

老道也不攔着,笑呵呵隨秦韻漸走入府內。

庾素也不知自己到底磕了幾個頭,直把腦袋撞得暈眩紅腫,停下之時,那兩位大人已經走遠。庾素摸了摸身上,發覺內裳已遭冷汗浸濕。

秦韻漸將老道人引到侯府最大的一處客堂,一路上丫鬟僕人紛紛皺起眉峰,只因大客卿陪在那臟老頭身邊,才忍住沒有做出捂鼻嫌棄的失禮動作。

大堂之內陳設精簡,反而更顯華美大氣,幾張桌椅木案用料講究,做工精湛。茶案上置妥了糕點香茗,那套“踏雪梅”茶具碗碟,出自蕉檐官窯。蕉檐官窯出窯瓷器極其稀少,成瓷具無一不是窮極匠人心思的珍,歷來只作為宮廷專供,文武百官能得御賜一套,必視之如仙。

老道人始終保持清淺淡笑,盤腿坐在太師椅上,並不除鞋。

秦韻漸陪着老道長寒暄客套了一會兒,最後仍是忍不住試探道:“要不前輩先行沐浴更衣?”

“這身皮囊相如何,又有什麼干係?不過貧道與你家小主人首次會面,置辦得乾淨一些確實更為妥當,若不然被小娃娃攆棍轟走,可太失臉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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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海星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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