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七殺破軍 第十八章 夜訪劍閣
(兩千字小章)
高桂甫和張棋觀陪着二位貴婦人啟用晚膳,當晚楚小亭使府中管事支會二位公子家中父母,那高、張兩家人自是喜不自勝,本意便是將公子送入侯府與侯子伴讀混臉熟,如今這光景,結果倒是大出所料。
開城校尉高金瑞難得暫褪軍務,閑蝸家中,卻也不肯放下一身本領,日夜待在房裏與幾個婆姨練習廝殺房技,聽到門外下人說起公子不回,喜得他險些衣冠不整的衝出房外,還是幾個姨夫人眼明手快,將他攔住穿衣,才不至於失了禮節。之後他親自款待送信的侯府跑腿,還送了幾錠沉甸甸的黃物。他雖然只是一介校尉,倒也不必屈尊奉承巴結一個小小侯府走仆,他這是喜上心頭,只覺自家崽子攀上了梧桐枝,前程似錦,早晚有天能一鳴衝天。
張天風貴為一州別駕,府里來了個身卑位微的下人,儘管此人出自神華侯府,但他自持身份,高居房覽閱文料理公務,並不親自接見。府中知客待客嚴謹,並不以來者身份高下而缺少禮節,茶禮過後,聽說是大公子得以留身侯府過夜,趕緊悄悄使人支會舍里的老爺。張天風喜而不露聲色,最後只淡淡說了一句叨擾侯夫人貴安了......
高桂甫固然拘謹,但勝在食量廣大,他細嚼慢咽地掃光了半張桌面上的菜肴,於是在楚小亭、封冬妍看來,這孩子有條理規矩來還不怕人,頗為可愛。
張棋觀則就算放在同齡人中也稱得上高瘦,食量自然大大縮減,而且他家世代詩傳家,最重禮儀規矩,此時飯桌上嚼不張口,食不言語,儘管乖巧得讓人不忍厭惡,但始終趨於古板刻意,令人疼惜之情稍稍消減。
一張八仙桌上有十道菜肴,算不上豪奢無度,只是侯府聘請的廚師都有非凡手藝,喜聞樂見的一道道尋常菜肴,經過廚師們巧手演變,看似依舊,嘗起來卻何止美味十倍?
這二人平時如何乖戾,此刻如何乖巧,封星羽看在眼裏,暗暗偷笑,心想:“機靈鬼也就罷了,他有七巧玲瓏心,裝個乖賣個巧可謂信手拈來。倒是看不出死胖子平常憨頭憨腦的,舉止無處不透着莽撞粗魯,這時也能裝出個新嫁娘的乖順模樣來,真是臨夜怪事多,半夜可見鬼喲!”想到自己尚且記得這句與眾學子玩耍時聽來的凡間俗語,封星羽更是會心一笑。
晚膳用罷,富貴人家燭火長明,夜裏自有諸多樂事妙事可做可為。
封星羽拜別了母親楚小亭和姑姑封冬妍,攜着高桂甫、張棋觀二位小夥伴往星簾小院外走去。楚小亭和封冬妍則如膠似漆,姑嫂勝似手足姐妹,儘管今日間寸步不離,卻還嫌相處不夠,一定要經日徹夜,才算心安意滿。
三個小人兒這一路走去,封星羽對自家牆垣花架及各處明暗角落習以為常,高桂甫和張棋觀卻不免戰戰兢兢,總覺得哪裏會出其不意地蹦出個怪物來,攔路將三人一口吃掉。
出星簾小院有兩條通道,一條是冬遮冰雪夏擋烈陽的華美迴廊,迴廊頂上鋪設琉璃青瓦,兩排朱漆棟柱成百上千的立在兩旁,迴廊內兩邊是美人靠,每十步置一處歇腳闌亭,抬頭時小巧的藻井精美繁複,畫師巧匠們繪製了繽紛多彩的工筆圖案和一處處傳神典故。腳下一色鋪設不上漆的檀香木板,底下是地龍火道,嚴冬時節磚砌空腔燒入熱氣,傳到頂上木板,迴廊一丈之內不但猶如暖春,更有檀木香氣縈繞揮發,豪奢程度絕非尋常百姓所能想像。
迴廊設在小院左首,靠着女牆,成一條弧線直通出口。此時每一根棟柱上的銅鉤都掛好繪製玉兔黃月的燈籠,走入其間必然十分方便明朗。
然則封星羽並不領走這條便道,帶着二人從廊階側出,走上另一條平日賞花觀景的小道。這條羊腸小道迂迴盤桓,架高設低之處數不勝數,連平坦處鋪設的零碎石板都參差不平,所經之處雖無造山鑿池,但為了登高望樹,也平白搭建了幾座旱橋。
楚小亭素來夜間極少外出,因此院內丫鬟從不在此道架設燭火照明,高桂甫同張棋觀平生第一次走上這等艱難道路,加之夜色昏暗,難免磕磕絆絆,苦不堪言。
封星羽向來不懂得緩步等人,從來都是丫鬟僕人簇擁在他身邊,他何曾需要照顧任何人?
高桂甫正自留神腳下坑窪,旁邊并行的張棋觀卻不長眼地將手指亂篤,有一下正好戳在高桂甫胸側腋下,高桂甫一下子躥得老高,既驚又痛,惡狠狠地瞪着張棋觀,只是他的兇相沒有維繫太久。
只見張棋觀豎指嘴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然後往二十幾步外的女牆上指了指。其時雲重月黑,幾條模樣奇異的細小影子在女牆頂端伏地走動,黑漆漆的約莫初生孩童大小,只是長身短腳,身後的長尾居然比身子還長,無論走動還是喘息,都沒有半丁點兒聲響。
高桂甫心中早就忐忑不安,生怕這侯府當真如外界傳說的一般禁秘恐怖,有鬼神守衛,有精怪出沒。遭張棋觀這般一嚇,注目觀看,也覺得此物非是精靈不可。
封星羽走出老大一段距離,只覺得身後腳步聲與零碎拌嘴聲悄然淹沒,便息步轉身,卻看兩人停在那處不走,還指指點點,戰戰兢兢的,模樣既可笑又可疑。
“你倆躊躇不前,作甚?”封星羽只如平常一般口氣口吻,並無增氣提力地說話,高桂甫同張棋觀二人卻如遭雷擊,聞聲各自跳開。封星羽見他倆一驚一乍,心中也有些發怵,忖想是否府中又遭刺客,竟能避過各處暗哨和護身劍女的目?
二人朝東首牆頭指了一指,封星羽舉目望去,不禁啞然失笑。
封星羽自袖兜掏出一支骨笛,這截笛子比成人小指還要短些細些,若不是笛身鏤刻有四枚小孔,就只能稱之為哨子。封星羽此時對音律尚不精通,不過骨笛放在唇邊吹奏開來,亦是頗有模有樣,一隻手幾根手指跳躍如飛,一段簡單靈巧的音律隨之跳脫而出。
牆頭那幾條黑影聽到笛聲,居然跳下女牆,排成一列,循聲而來。
張棋觀和高桂甫心中驚懼未散,只是見到封星羽自信滿滿的表象,勉強克制自己沒有調頭就跑。
那幾條黑影走到近前,辨明其數為五。高桂甫和張棋觀定睛一瞧,當是什麼妖靈,原是五隻怪貓。此貓光是體毛便與尋常豢養家貓差之千里,非是黑白黃任意一種,而是棕黃底色,有許多黑白縱紋在背上生成,猶如天上水雲,除了背部,身上亦是多黑白相間的黑點白紋,尤以尾部黑白二色最為分明。頭小腿短身長毛長,尾部更是大且長,比身軀還要長出幾分。
它們橫列成排,前爪撐起,踞坐於青草地上,靜待吹笛之人的吩咐。他們白日凝聚成一條豎線的眼瞳在黑暗中擴大數倍,瞳孔幾乎佔滿整個眼眶。儘管從小馴養,它們血脈中還是帶着莽林的野性。
只是它們再如何奇特,終究還是幾隻貓,高桂甫和張棋觀二人心中驚懼豁然一散,便聽封星羽解釋道:“這些個靈物是府中養大的雲貓,產自南夷煙瘴莽地,自小精心調教,心智如人。府中女眷所在和一些隱秘地界,護衛、目童們不方便走動,而雲貓無論嗅覺目力還是聽力,都遠超常人,倘若只是一般的長蟲鼠蠍,不需主人出手,他們就爭着搶着當了點心。如果是火情敵情,它們也能通報抑或警醒伺貓人。”
封星羽揮了揮手,幾條雲貓竄上女牆,繼續巡視遊走。
三人走出了星簾小院,依舊是封星羽一馬當先,高桂甫和張棋觀兩隻跟屁蟲尾隨其後。
夜裏的侯府彷彿舒展開肢體的巨人,所擁之地如同陡然廣闊數倍,白日間觸手可及的景物都遠遠躲開,極目眺望,也只能看到隱約輪廓,恍如墨色浮雲遮掩眼帘,處處影影倬倬,入目處隱匿着若有若無的黑影,教人心神戚戚。
封星羽儘管依着性子挑揀陰暗森然的道路去行走,就算走入燈火通明處,也要順着牆腳檐下快步通過,只教高、張二人心中叫苦不迭,卻又不敢名言。
於此偌大府苑之中,沒有成群僕人相隨,換做白晝尚且心驚
膽戰,何況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亦且加之孩子生性天純,府中設立盯梢所在投來的目光,他們多少有些察覺,更覺得漆黑陰暗處處處詭異生疑。
偶爾看見換燭添油的守夜婆子抑或大丫鬟,站在燈下睜眼發獃,這等平日見慣的景象,也會使高桂甫、張棋觀二人頭皮發麻。
好不容易登上一座堆土而成的山峰,撐到劍閣,封星羽嚷道:“到了!”
高桂甫和張棋觀聞聲目光遊覽而去,就見一座龐然大物聳立眼前,高大如山,層疊似塔,夜色中數不清看不透到底是五層還是七層。劍閣每層既有飛檐翎瓦,瓦料通通以碧綠琉璃瓦鋪蓋,這等瓦片不算昂貴,巧在琉璃釉層之下漆了一層夜光石研磨製造的塗料,在夜幕下碧色張揚。看在高桂甫和張棋觀眼裏,怎麼都是青光森森的可怖景象。加之樓閣內隱約滲出的陰寒劍氣,高桂甫和張棋觀齊齊打了個冷戰。
閣門大開,如此密藏珍寶之重地,門外卻是冷冷清清,並無一個半個守衛之人,只有門口階下兩尊護閣瑞獸。但觀它二者的形容外貌,實在難以熨燙一個“瑞”字,只見左邊這尊石像是一頭人立而起的麒麟,手腳和身軀雖有鱗片覆蓋,與人身相比仍是極為相仿,只是一個頭顱極為突兀碩大,滿口獠牙利如鋼釘,雙眼空洞如一潭死水。右邊則是一頭老蛟,腦門頂着兩支大角,身長如蛇,伏在地上做打盹狀,神態形容栩栩如生。
閣樓之內燈火燭光自內渙出,將兩頭石獸照應得明暗交融,面向三人的一面,大部分處於陰影之下,眼口於是顯得飄忽不定,如同活了過來。
高桂甫和張棋觀對視一眼,四下詭靜幽謐,彼此口吞唾沫的聲音清晰可聞。封星羽打了個軟聲的響指,搶頭貫入劍閣大門。
高桂甫和張棋觀只得硬着頭皮邁過高過膝蓋的門檻,進入劍閣。
劍閣底層原本空間最為廣大,然則高桂甫和張棋觀一跨進閣門,視線便迎頭撞向一堵粉刷白漆的大牆,這堵牆直砌到與穹頂相接,似乎是一睹代替砥柱的承重牆。至於為何砌在入門之處,張棋觀猜測是為遮掩外人窺視閣中佈防的視線。
封星羽難得在這堵牆的拐彎處稍候,高桂甫張棋觀二人縱步跟上,到了他身前,高桂甫嘿嘿憨笑,正要說些話語疏解心中沉悶與寒意,卻聽封星羽正色道:“跟緊我!”
高、張二人不敢不從,隨他行路亦步亦趨。
原來這堵牆斷開一處缺口,轉入之後又見另一堵牆迎面撞來,這裏如同是條小巷,只是空間窘迫,張開雙臂掌心便能觸到牆面。上下左右四面牆都漆上了水波一般的黑色圖紋。此間走向似直實曲,三人走了不過八.九步,高桂甫轉頭回望,卻已不見了原來折進來的入口。
封星羽又向左折入,高桂甫張棋觀隨入之後發現此間同樣窘迫狹窄,只是頭頂和兩邊換成了碧色漆料,其間夾雜着稍淺而明亮的綠色方格,比之先前黑白二色更為擾人視覺。
再行一陣,左邊出現入口,裏頭紅牆彤彤映人,真如火光一般。只是封星羽並不理睬,一路又錯過二處入口,到第三處時,才舉步折入。
到此間之後,轉折處更多,幾乎每五步便有一處折口,有時在左,有時在右,腳下的紅色道路並非直直往前,偶爾也會直接通向左右,只是顏色不變。
高桂甫早已目眩神迷,只盼着早早落入另一處色彩境地,脫卻這裏火紅刺目的赤光,偏生封星羽彷彿對這片顏色戀戀不捨,反而對左右黃碧二色視而不見。
直到火紅鋪盡,一條道路劃了一道分水嶺,這邊廂赤紅如火,那邊廂淡黃如土。
這時張棋觀突兀地霍然而歡,原來他自進入碧色通道時便心中猜疑,如今算是得證所思,胸臆間自有一股氣不吐不快,不禁放聲笑道:“此處地界原來遵循五行變換。白黑碧紅黃五色,分別對應金水木火土,金生麗水,玄水生蒼木,枯木助火勢,而火燼化塵,正是五行生剋中的相生一道。”
封星羽點了點頭,臉上卻露齣戲謔頑笑,道:“此間確是一座五行迷陣,你即已瞧出端倪,接下來的路該會走了罷?”
張棋觀被一問而滯,他只是猜出陣理出處,然則這陣中變化他如何能夠得知,須知曉五行各自有生有滅,全憑佈陣之人主觀取捨,甚至不需時時遵照老舊規條而為。比如現今身在土巷,若生道則土生木,克道則土克水,但佈陣之人任憑己好,硬將正路設於火、金二道,迷於陣中之人卻也拿他沒轍。
因此欣喜之情陡變萎頓,張棋觀喪氣道:“我對五行意理不甚精通,還是羽哥兒你領路罷!”
高桂甫最愛瞧機靈鬼出醜碰壁,心想:“我自個兒生來少了一副伶牙俐齒,心思腸子也較人短了一截,無法同機靈鬼鬥嘴鬥智!萬幸羽哥兒便是我的救星,機靈鬼的剋星,看這小子還敢晃動那裝了不到半肚子的墨水?哼!”
其實這座五行陣是最為恪守規矩的守成派建設,陣中五行生剋皆有跡可循,張棋觀儘管自小聰慧,熟讀經,對旁學易義卻少有涉獵,能推測中此陣涉及五行生剋,已是同齡小童中佼佼者了。
封星羽在父母長輩面前乖巧可人,本性卻脫不開孩子的貪玩頑拗,這座侯府之內,無論多麼隱秘的私-處,他都闖過偷進過。因此劍閣雖乃藏劍重器之所在,卻也擋不住小侯爺執意要闖。
看守劍閣的衛人不敢違逆小侯爺意旨,早就將此陣義理和盤托出,並且親自引他來回走了數遍,直至小侯爺記熟於胸。未免誤傷小侯爺,甚至解卸了陣中諸般機關。是故封星羽取笑張棋觀,實則是五十步笑百步。
三人曲曲折折地繞圈競走,過了一時半刻,終於脫離迷陣,臨近中央一架通紅木料搭構的蹬梯。封星羽率先登梯而上,高桂甫和張棋觀隨之扶梯攀上。
到得二樓,卻見眼前金燦燦一片亮眼光芒,高桂甫擦了好一會兒眼,才得以看清樓層內陳設物件。然則越是看得分明,越是吃驚震撼!
此間懸劍木架不下百數,一架一劍,劍樣華美精絕,更令人咂舌的是百來柄三尺劍身,竟是以黃金澆築。通體黃光煥發,直教人眼前發亮。
張棋觀與高桂甫皆是面露驚撼之色,不同的是高桂甫乃眼前一亮,巴不得拖拽幾把回家,而他則感悟不同。只覺得從前聽身為一州別駕的父親提及帝國各處封地官利,說統領燕隆三州的神華侯府富可敵國,張棋觀當初有所執疑,認為神華侯爺堪比神人,性清流,決不會做那等中飽私囊積刮黃白之物的不堪行徑。此時此見,當真顛覆了張棋觀小小心中的那處清陽境地。
這裏並無甚麼機關迷陣,更無司衛看守。封星羽對此間景觀司空見慣,對那些個黃燦燦的金劍亦是目不正視,腳步毫不阻滯往通上一層的木梯行去。
走開一段腳程,聽得胖墩高桂甫在背後嘟嘟囔囔,顯然他對這些黃物很是念念不忘。
封星羽被磨得耳根子軟,於是將此層隱秘說出以打發他:“劍閣第二層陳設黃金澆鑄的長劍,但是黃金雖華貴卻綿軟,殺人切肉尚可,砍入骨頭卻會卷刃缺鋒,因此鑄劍並不實用。這幾千斤黃金鑄成長劍,只為了掩庇其中一柄真正的寶劍!此劍材質取之金海之精,據古籍記載,金海之精極其罕見奇異,此物同時擁有金鐵之銳利、春木之增長,流水之靈動、烽火之侵烈,厚土之積沉五大特質,它有質而無形,若能識主,既是一件無堅不摧的利器,又是一件堅固無倫的甲衣!”
高桂甫張棋觀雙雙咂舌,感嘆大千世界當真是無奇不有,無異不存。張棋觀聽聞神華侯費諸千金藏珍寶,而非效仿貪宦以千金賣富求歡,覺得神華侯果然世所孑然,懊悔方才心中暗自詆毀了侯爺,對於千金與珍寶如何得來,反而不消去想。張棋觀年幼鬼精,聰慧明理,骨子裏卻有一股純直迂腐,他對神華侯崇拜近乎如神,自然凡事都發自內心地為其牽強附合地圓釋。
這層百來柄金劍確有為金海之精打掩護的因由,其中另一項作用,
封星羽卻沒有吐露半字。封頊鑄造金劍原意,乃是為了封賞軍功,只是這些年南征蠻夷部落、北拒雄獅列強,竟從無一員大將受封,甚至神華侯帳下無人得知金劍在候。得需多大的軍功,才足以配得上神華侯心中封賞金劍的標準?任何一柄金劍賜出,都需黎民百姓數以百萬計的性命去承載!
二層之上是三層,這裏間銀光鱗鱗,更是晃得人雙眼刺痛。眾多二尺銀劍以銀絲牽引,自閣層穹頂垂放而下,如同懸浮空中。閣間窗戶微開,數不過來的諸多二尺短劍彼此並不碰撞,只是細微地左右旋晃,將片片銀鱗亂投滿室。
高桂甫搶過張棋觀和封星羽幾個身影,穿入銀劍林中。張棋觀曉得高桂甫以為這裏又是以無數銀劍隱藏另一柄絕世寶劍,此時想要率先尋出寶物,讓人誇上一誇。
張棋觀瞧了一眼那些牌子一般的銀劍,心中登即明白不是高桂甫所願那般,於是向封星羽試探道:“這些個銀劍款樣與排置,應當另有寓意,必不與下層金劍用途一致?”
只聽封星羽淡淡道:“這裏也藏了一柄寶劍。此劍劍胚比金海之精還要珍惜貴重,它究竟為何物何名連我也不知,只聽鑄劍的痴伯伯以‘秘銀’為號,代指劍胚。他把此劍威力誇大其詞,那套說辭太過虛幻,我看十之**無法取信。”
張棋觀氣為之窒,銀劍製成長牌形狀,懸垂四尺之上,竟然不是另有寓意?
胖墩高桂甫走近觀摩銀劍,見到劍身中段皆刻有字,是些人名,其中幾個他還有些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轉過一柄刻着“李況”的銀劍之後,高桂甫竟看見另一柄銀劍上端端正正刻着三個字,赫然正是父親的名諱“高金瑞”。
高桂甫外相憨厚,實則頗有內才,此時乍見父親名諱篆刻兵刃之上,不知是福是禍。心中忐忑不安,面上不敢顯露心機,憨笑道:“羽哥兒!這兒咋有我爹爹的名號,還有這許多姓名,都刻在銀劍上作甚?”
只想着若為災禍,也要憑着這份交情,設法在小侯子身上化解。
封星羽含糊道:“其中內意說給你聽你也不懂,一知半解的泄露於外反而不美,你只消知曉此舉對你家有利無害,此間事物更不可描述透露於你、我、棋觀之外的第四個人便了!”
高桂甫笑逐顏開,圓滾的臉上裂開一道大口,露出滿嘴的白牙,不住點頭。
張棋觀對高桂甫顯露諂媚笑靨的模樣嗤之以鼻,撇開臉龐不去看他,跟上封星羽的步伐往四層而去。
劍閣四層、五層、六層藏名劍寶劍古劍,不似一二三層,這三層皆無玄機奇巧,只是安置收藏君子之器所在。
四層五層六層的眾多名劍觀覽下來,高桂甫心中那股江湖飄蕩,行俠仗義,仗劍天涯的熱血皆被點燃。那些從前江湖舊人逝去,寶劍猶在的古劍,都殘留着自己那個江湖的柔腸與豪氣,古劍劍匣中的牒釋,記述着一個又一個蕩氣迴腸、引人遐思的故事。
牒釋中的古劍主人一生經歷精彩紛呈,記述之文筆中和端正,不有偏駁,就連對草莽江湖無所嚮往的張棋觀,也有所觸動。
封星羽、高桂甫、張棋觀三人走在登往七層的木梯上,這些木梯階段與扶木之間契合無縫,走動時噪音極小。劍閣外落下一隻夜鶯,棲在翹檐壓角,她關在籠中多時,此刻一得自由,正運起嗓子,歡快歌唱,其音婉轉清脆,十分動聽。
那夜鶯啼唱之音有高有低,渾不似生來而就,倒像後天經人調教。封星羽聽聞鶯啼,只淡淡道:“二更天了。”
高、張二人恍然,入閣之後見新聞奇,只覺開展眼界,一時渾然忘我,沒想到時辰匆匆,霎時間竟到了夜靜人定的時辰。有几絲倦意偷摸爬上眼帘,拉扯着上下眼皮,只欲將人關入夢鄉之中。
高桂甫人憨體壯,適才觀劍摸劍激起心血高漲,自然困意全消,此時記起時辰,睏倦之蟲於是全撲上身來,他偌大的身形走起路來都有些腳步輕浮。然則隨即胖墩便打了一個激靈,几絲倦意遁走一空。
原來第七層亦是頂層,此間冷不防出現一個乾枯老人,他雙目凹陷,滿頭灰白長發,如木杆一般矗立原處,一動不動,彷彿生機全無。他所站之處臨近木梯,是以高桂甫登盡梯階,險些與他迎面相撞。
高桂甫正對這老者生死生疑,忽聞其開口言語:“這二位小哥是世子好友?”
此人嗓音沙啞尖澀,似乎長久不曾開口發聲。言語間更透出不近人情的冰冷寒意,高桂甫和張棋觀與老人對視一樣,發現他雙目昏濁灰白,似患眼疾。但他能凝目對人,似乎也不盡瞎。
封星羽在下人面前自有一股不容違忤的威嚴,但侯夫人楚小亭也致力於教導愛子謙恭待人和長幼有序的淺顯道理。封星羽泊淡道:“此間暫時不需維護,伏伯您權且下去!”
原名伏嵆的患眼疾老人應了聲是,腳步緩緩地摸下梯去。
待這名陰森冷氣的老者身形完全消失,高桂甫和張棋觀才卸去了肩頭形虛質妄的重壓。
二人心思重歸活泛,目光也隨即放遠,但見劍閣頂層之內十二座小巧拱台安置於十二處角落,拱台以鐵樺木打造,木質退色,看來已有些年月。木台上各自供着一隻劍匣,劍匣背後的壁上皆掛有精細的工筆大畫。
剩餘地界亦不閑置,牆面通通築起木格,供以存放劍經、劍典,都是歷代劍中魁甲抑或劍途巨擘參悟劍道的獨到心得,每一本進入江湖都是千金不換的隗寶。高桂甫、張棋觀二人未入劍途,自然以尋常之心看待這些或薄或厚的紙本。此時隨手翻閱,當中許多艱奧難懂的字眼和理論層出不窮,二人只得悻悻然將本子丟回架。
來到一處拱台觀摩,那隻劍匣內鋪了厚實黃緞,一柄長劍躺在匣內。長劍款式中規中矩,握把相夾的兩片木片被摩挲得油光滑亮,繫於劍頂的劍穗也顯得老舊色淺,劍身倒是鋒韌依舊,還泛耀隱隱青光。那患眼疾的老者在時,高、張二人感受不到劍上透出的凜冽劍意,此刻一來劍氣少了外力壓制,二來二人靠得太近,只覺得似有一盆涼水從頭到尾澆灌而下,連連打了幾個冷戰。
高桂甫一連價打了四五個噴嚏,邊打邊贊道:“哈切~好劍......哈切~好劍......哈切~好劍......”
張棋觀底子不如高桂甫壯碩,此刻已然臉色煞白,上下兩排牙齒咯咯打架,全無調侃對頭的興緻。
封星羽倒無異狀,此間外涌的劍氣對他全無影響,三人之間雖然情分不增不減,他與高桂甫較張棋觀卻更為親絡,張棋觀尚且能隨意調侃,因此更加不怕胖墩心生芥蒂,取笑道:“你不使劍,怎辨得劍器好孬?”
高桂甫口舌含糊,眼神卻堅定:“直覺!”
封星羽遭高桂甫難得的嚴謹唬住,半響無話可對,伸手合上了那隻陰沉木的劍匣。劍閣之內寒氣登時一散,高桂甫隨即口發呼呼喝喝之聲,打了一套父親傳授的軍中硬拳驅逐剩餘寒意,張棋觀則捉緊衣襟,緘口不語,臉上蒼白依舊。
打了一套拳路剛硬的拳式之後,高桂甫又生龍活虎,一座拱台接着一座拱台看將過去,張棋觀縋在二人身後勉強走動,過了一陣,身子漸漸回暖。他畢竟年幼,體內又無澎湃氣息供劍意引發共潮,是故受劍意劍氣侵蝕極輕。
這期間走過了幾座鐵木拱台,內里的劍器對外人不如那柄“青羅飛羽”的敵意重,張棋觀尚未痊復,便匆匆瞥過,只記住了“靈翼”、“符授”、“精絳”、“小彎眉”等幾個劍名。
終於來到高桂甫心心念念的撲雪劍拱台前,這裏劍匣自然是空的,不過牆面掛着一幅等人高的的精細畫作,畫中是侯夫人楚小亭雪衣華裳,腰佩撲雪陪丈夫神華侯封頊閱兵的場景。
高桂甫、張棋觀二人年歲尚幼,沒有狎思,然則畫中楚小亭的風儀氣度仍是令二人一陣心醉。
三人再在劍閣中停留一陣,便也返程回去。當夜三人在封星羽的床上同被而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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