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09.11]
鍾瀾話音剛落,頌曦便帶着小廝過來,將彩霞牢牢綁在木凳上,舉起木板就打了下去。
「啊!」
才一下,彩霞就受不住了,汗水順着臉頰流下來,她本就對范妙菡沒有忠貞之心,挨了打后,哪裏忍的住。
「郎主,女郎,我說,我說,啊!別打了。」
鍾瀾沒讓停手,彩霞的喊聲愈發弱了下去,院子裏的奴僕都不敢抬眼看,氣氛異常凝重。
足足打了十大板,去了彩霞半條命,鍾瀾才問:「你為何要逃跑?」
彩霞趴在長凳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因……因為,姨娘……姨娘命我將……紅花,將紅花埋在四郎的院子裏,我怕……怕被查出來,才打算逃跑。」
「你胡說!彩霞,我待你如親姊妹,你為何如此誣陷我,我自己的孩子我豈有不疼之理,我為何要將他打掉!」范妙菡激動的反駁,抓着鍾清的衣裳,淚痕滿面,「夫主,你要信我,我不會的。」
鍾瀾看向父親,見父親沖她點頭,方對彩霞說:「范姨娘的話你聽見了,她說是你指使她,此事,若非她指示你,就是你自作主張想害范姨娘肚中孩兒。」
彩霞搖頭,憤恨的目光看着范姨娘,「是姨娘,是她指使我,她肚子裏的孩兒本就保不住,正好可以拿小產之事陷害你們。」
「我沒有,沒有,夫主。」
鍾清被范妙菡拉着,神情恍惚。
彩霞怕范妙菡真讓自己背鍋,索性忍着痛將自己知道的全說了出來,「姨娘在被贖身之後,一直同千鳥閣的樂師有染,不小心懷有身孕后,還是我替她找的葯。結果傷了身子,大夫都說以後不能再懷孕了,誰知這次竟會懷上孩兒,可就算懷上也保不住,她這才讓我去買的紅花,自己吃了,又讓我把剩下的一些埋在四郎的院子裏。」
「和樂師有染?」鍾清雙耳嗡鳴,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掏空了般,「妙菡,我待你一心一意,從未變過心,你竟如此待我。」他從不知道妙菡曾經墮過胎,那虎狼之葯曾何而來,只有一種解釋,那便是妙菡背叛了他。
范妙菡抓着鍾清的手,「不是的,你聽我解釋。」
鍾清搖頭,從地上晃悠悠地站起身,兩人曾經多麼美好,現今就有多麼醜陋。他只覺得自己像是溺水之人,胸腔中的空氣愈發稀薄,頭暈目眩。
鍾瀾跪下,向鍾平行禮,「父親,事情已然清楚,是范姨娘自己墮胎,陷害四郎,還望父親處罰。」
鍾平看着那個神情恍惚的大兒,嘆了口氣,「子詹,事情既然已經這般清楚,你便將她攆出府去吧!」
鍾清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柔弱不堪的女子,竟生生吐出一口鮮血,灑了范妙菡一臉,猛地摔倒在地。
「長兄!」
「郎君!」
范妙菡愣了愣,猛的反應過來,撲在鍾清身上,「夫主,夫主。」卻被上前查看鐘清的小廝拉開。
鍾清暈眩,分不清眼前誰是誰,手在半空中虛抓,「妙菡……」
鍾平制止了小廝拉范妙菡起身,范妙菡重新摔在鍾清身上,握住他的手,「我在,在呢。」
「為何,為何,要如此對我,竟借我之手,害我弟弟妹妹。」
范妙菡擔憂不是作假,聽見鍾清這般問,看向了鍾瑕,「為什麼?你竟問我為什麼,當年若不是你退婚了,我又怎會淪落到今天給你做妾的地步!若沒有你弟弟的千鳥閣,我怎會過上那種生活!我怎會不恨,不恨啊!」
鍾清緩了半天,方才流着淚說:「與你退,退婚,是我不好,但我娶了你,就再也沒想過,娶,娶別人了。」
范妙菡本就剛小產過,渾身軟綿綿的,憤恨似的拿拳頭打著鐘清的胸膛,「你不想,你不想就能阻止你母親,阻止你祖母為你娶妻嗎?鍾清,你就是一個懦夫!懦夫!」
「你可知我在千鳥閣過得是何等日子,那裏的每一日我都恨不得去死,若沒有徐笛恐怕早在你找到我之時,我就已經死於折磨了。」范妙菡提到徐笛,神色要溫柔許多,彷彿變了一人般,露出懷念之色,「他才華過人,溫柔呵護我,幾次將我從鬼門關拽了回來,我們相愛,原已打算湊夠贖金一道去鄉野過平淡日子——可是你,和你的弟弟,毀了這一切,他死了,被生生折辱至死,而我卻要被你贖回家當個見不得人的小妾,你叫我怎不恨!怎不怨——」
鍾清看着范妙菡一反平日裏溫柔乖順模樣,披頭散髮,形容瘋癲,那曾充滿愛意的眸子裏儘是怨毒,心上彷彿被人用鈍刀緩緩割開,疼,但不致命,卻生不如死。「你……為何,不同我說呢……」
「說了又如何,說了就能挽回這一切么,不,我要讓你嘗嘗這種活着比死了還痛苦的感覺,鍾清,要怪,就怪你生在鍾家!」范妙菡已是被拆穿后的破罐子破摔,一言一語極盡傷害之能。
鍾清在范妙菡的捶打下,又湧上一口血,後者陡然收了勢,卻依然仇視着這裏的所有人。那是一種恨不得同歸於盡的恨,她已經孑然一身,徐笛不在了,而她卻不能替他報仇雪恨——
「是你自甘墮落為何要怪罪旁人。」鍾瀾倏然開口,「你既這麼念着徐笛,為何當初不陪着他一塊死?難道當日徐笛救你就是為了讓你變成現在這模樣?范妙菡,事到如今皆是因為你一人的不甘心,你嫉恨入骨才不肯罷休,一而再再而三的邁入深淵。如果徐笛還在世……恐怕也恨不得沒認識過你。又或者,你可否解釋一下,為何心慕徐笛卻還要與我長兄在一道,莫非是我長兄強求不成?!」
「你拋下他一人在千鳥閣,想要享受長兄帶給你的富貴,與長兄在一起,又與他藕斷絲連,你所謂的愛不過是愛你自己罷了。」
范妙菡含淚踉蹌了一步,「不是,不是這樣,你滿口胡言!」
鍾清不過是強撐着一口氣,凝着在鍾瀾言語下臉色一寸一寸白下來的女子,終究闔上了眼,「讓她走。」
范妙菡聞言,雙目緊鎖在鍾清身上,後者已經在小廝的攙扶下要離開,一貫清爽的袍子此刻血跡斑駁,身姿傴僂,仿若抽掉了精氣神一般,她張了張口,吶吶喚了他的名,他卻再不像從前那樣第一時間奔赴她身邊。
她又一次被拋棄了……
「世事無常,鍾家境遇確實值得同情,但你之後所為卻令人半點同情不起來。青樓女子千萬,也不乏有出淤泥不染者,不染,非是指身子,而是指心。你早已不是初時的范妙菡,而我長兄卻還待你如初,你這般報復,落這結果,可滿意了?」
鍾瀾背對着范妙菡想去看望長兄,卻聽見身後范妙菡一聲凄厲呼喚,夾雜着詛咒,是要拉着墊背的,根本避之不及,所幸叫鍾平拉了一把,隨着一聲嘭的劇烈撞擊響動,院子裏的婢女尖叫出聲。
她穩住身子,緩緩轉身,瞳孔緊縮,只見范妙菡像個破絮娃娃一般抵靠着柱子滑下身子,血在其身下越聚越多。
「阿姊阿姊……」鍾瑕摔在不遠,一身肉都在顫抖,聲音發顫地喚着。是他拼着行動不便的身子將范妙菡撞開,卻沒想她竟撞到柱子死了。
鍾瀾走到摔坐在地上的鐘瑕面前,蹲下身抱住了他按在懷中安撫。
鍾瑕正對着范妙菡雙目暴突的模樣,嚇得肝膽俱裂,她那睜着眼的怨恨目光,讓他渾身汗毛都豎立了起來。
鍾平揉着自己發疼的腦袋,「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收拾了,」走出幾步,又交代,「將她的屍骨,帶到她族人埋骨的地方一起掩埋了。」
幾日後,鍾老夫人與鍾柳氏趕回了鍾府,鍾老夫人等鍾平下朝後第一件事,就是叫鍾平來她院子一趟。
事情始末,她早已在道觀聽說,也訓斥了鍾柳氏一路,當年若非她不顧道義,私自退了鍾清婚事,哪裏能惹出這些事。
「鍾清那裏如何?不是說吐血了嗎?你這個兒子倒真不像你,你是冷血無情,他是多情多義,倒是有意思。」鍾老夫人挺直背脊,喝了口茶,絲毫沒給鍾平留面子。
饒是鍾平在官場歷練了這麼多年,聽見此話也不禁僵硬了嘴角,不敢頂撞鐘老夫人,說道:「回母親,子詹是急火攻心,府醫言好好養着,便無事,倒是,子詹自己與我言,欲要棄文從武。」
鍾老夫人聽到此才露出了今日第一個笑容,用手摩擦着茶杯,「如此甚好。」鍾清耳根子軟,性格又懦弱,讓他去戰場上鍛煉一番,是個好事,況且自己也在軍中有些關係,可以護着他,自家兒子一心鑽研權謀,如今出了一個想繼承她衣缽的孫子,豈有不好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