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看着眼熟

卿瀟此刻正趴在辰慕的摺扇上俯瞰大楚山河，覺得自己從小在安城長大，偏居一隅，除了去過幾次外祖家揚州，幾乎就未曾見過什麼世面。如今在天上這麼一看，頓覺什麼事物都是新奇的。

烆陌盤腿坐在她身旁，目光訝然的看着對一切事物的奇哉怪哉的卿瀟，辰慕則站在二人身後，施法御着扇。

想來也是，凡間的皇家教養子女定然和妖族的放養不同，這麼一說倒還與九重天教養後代的方向如出一轍，都是自小被關在一所宅子裏面，習詩書，學功法，在被練成悶葫蘆的道路上卯足了勁狂奔，拉都拉不住。

卿瀟這性子，只能說是例外。

但是烆陌也一直覺得妖族教養後代的方法也不行，能幻化成人了就扔外頭歷練，一路上跌跌撞撞有苦有痛的都自己抗，忒沒人性。

相比之下，他倒是很喜歡宣塵的方法，看看將離仙君是個什麼樣的派頭就知道了，出去同別的神仙打架，人師叔都是親自陪着的。因此辰慕作為妖族的人，能入了崇吾山的門，烆陌很替他開心。

這時，身為例外的卿瀟郡主驚呼出聲道：“烆陌，那是個什麼東西？”

烆陌聞聲，順着卿瀟手指的地方一看，登時被驚得差點滾下了摺扇。下界正是東海海域，眼前正有一條帶翅膀小龍在興風作浪。

烆陌道：“玄玄玄玄霜蛟龍！！！”

停了一瞬，又道：“不對，那是小蛟龍！”

辰慕問：“有什麼區別？大小之分么？”

若是將離在此，定然會讚歎辰慕一番，當天那個見着將離就嚇得上下雙齒打顫的野兔精，此時見到了妖族凶獸，還能滿臉鎮靜的說出一句流利的話語出來。

果然是長進了不少。

大蛟龍與小蛟龍自然是有區別的，區別有二，一呢，誠然，便是辰慕所說的大小之分，小蛟龍是大蛟龍的親生兒子。第二，也是最易區分的一點，眼前這條小蛟龍，正是妖帝前些年送給蜃王的賀壽之禮，不過蜃王看着烆陌喜歡，便又給了他，因此，這條小蛟龍唯一的主人，就是烆陌。

此番它逃出妖族跑大老遠來東海作亂是為了什麼？但是，又看小蛟龍的行徑，這哪裏是在作亂，分明是在戲水，且還戲的很是歡愉。

可周旁東海水君已經命兵將列陣，似乎有些蠢蠢欲動。

其實這條小蛟龍心性還不健全，仍然是一條單純的小蛟龍，但是單純的小蛟龍若是被逼的緊了也就難保它忽然一下便不單純了，那時若不將這東海攪得魚蝦不寧，怕是小蛟龍也不會善罷甘休。

烆陌當機立斷道：“辰慕，我們快些下去。”

只見辰慕聞言，臉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雙腿也微微有些打顫，一瞬間被打回到剛遇見將離那個時候。

感情方才的鎮靜都是因為小蛟龍離得還很遠啊？！

烆陌扶額道：“你好生看着她，我去去就來。”說著便祭出自己的佩劍——冥焱，棄下摺扇，飛掠了下去。

烆陌靠近小蛟龍，怒喝了一聲：“畜生，你在作甚？”

小蛟龍聽到了主人呵斥它的聲音，有些不滿，看向烆陌的目光里滿是委屈，就像是在說：我只在此戲個水，我做了甚麼？

烆陌低頭，覺得自己那句畜生罵的不對數，又將語氣放緩了向著小蛟龍道：“行了，你別鬧了，快些隨我回無痕墟去，這可是在東海。”

小蛟龍一聽，扭了兩下尾巴，悻悻的將身軀變小成一隻尋常鳥兒大小，撲向烆陌，親昵的在他脖子處輕輕的蹭了兩下，隨後站在了烆陌肩膀上。

烆陌這才轉過身來看向東海水君這邊，見東海水君臉上滿是錯愕與震驚，許是被小蛟龍溫順的舉動給驚了一瞬。

烆陌左手拿着自己的佩劍，肩頭站着只玄霜蛟龍，臉上帶着親和的笑意，走上前來幾步。可東海水君仍舊有些心有餘悸，他進，他便帶着自己的蝦兵蝦將們連連後退。

烆陌道：“在下夢烆陌。今日這孩子不懂事到了水君府上戲水，弄得動靜有些大，讓水君受擾了，望見諒。”

語氣誠誠懇懇，神情坦坦然然。

東海水君粗虐想了一下，他自然是有聽說過眼前的這位蜃族皇子夢烆陌君，也耳聞過其風骨，為人坦坦蕩蕩，與當年妖帝后妃忘憂一事也被傳的沸沸揚揚，是位性情中人。

曉得了烆陌的身份，他的一顆心也放下來不少。

東海水君笑道：“原來是蜃族皇子烆陌君，殿下大名小仙早有耳聞，如今能目睹一回公子真顏，實屬在下榮幸。”

東海水君仙階其實不高，縱然是一方之主，但如何也是個下界之仙，除去大事要稟，每月也只有初一與十五這兩日才有機會上一回天。烆陌身為蜃族皇子，東海水君在他面前唯唯諾諾也是正常。

烆陌笑道：“水君高看了。”

東海水君道：“殿下謙虛了。不知小仙可有榮幸請殿下至府中用些茶水？”

烆陌聞言，神情略微變了變，為難道：“這，今日怕是不行，今日我這處還有兩位朋友，再有機會定來水君府上吃茶。”

水君笑道：“也是。那，殿下慢走。”

烆陌含笑辭去了東海水君，飛身上天，卻在抵達辰慕那把摺扇之時，拔出冥焱御劍在天，又微微遠離了摺扇一些。

那扇上除去卿瀟與辰慕以外，還多出來了一位仙者，但恕烆陌孤陋寡聞，這位仙者是何封號仙府何方他也確實是不曉得。

此刻正在摺扇上站着的仙君，是九重天東宮青龍孟章神君座下所屬七宿之一——角宿神君。

這位神君的原身便是蛟龍的一類——木蛟。又因為今日玄霜小蛟龍是在東海戲水，而這位神君又是二十八宿之一，位處東宮的神仙，都是東面，大抵是感應到了，隔得近便也來的快。這一來，便撞上了辰慕兩人。

他瞧面前的這位姑娘有些眼熟啊！

辰慕此時心中有些驚慌，他頂着驚慌抬頭看了角宿一眼，這位神君的目光，正是在死盯着卿瀟，卿瀟被她盯得有些不舒服，但礙於他是一位神仙，她一介小小凡人自然沒敢抬起頭來懟罵過去，只好低着頭。

辰慕卻看角宿的目光，愈發的熾熱，愈發的令人難以琢磨。

良久，角宿道：“姑娘長得，倒是像極了在下的一位故人。”

哪位故人？自然是天族公主君瀟。

角宿與君瀟關係倒是也不見得有多好，在天宮之中見過幾次而已，但就是因為這幾次而已，角宿便認得了君瀟公主。

辰慕暗叫一聲不好，他聽他師叔祖說過，卿瀟郡主似乎是天族哪位公主轉世，不得叫人發現了她的蹤跡。眼前這位神君似乎就是一位認得卿瀟郡主的神仙。

他難得有勇氣一回，將卿瀟一把拉到他身後，強行逼自己堆了個微笑出來，“神君興許，興許是認錯了，這位，只是一介凡人。”

不料角宿卻不想放過，堅定道：“是么？不知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辰慕道：“這怕是不妥吧？”

角宿：“我是在問這位姑娘。”

辰慕又將卿瀟往身後拉了拉，決計不準角宿見卿瀟一樣。

這會兒烆陌也看出來辰慕兩人遇上了什麼困難，他捏了一道決，御劍向著他們掠去。

卻在就要抵達之時，一位白衣仙者衣袂飄然的落在了辰慕面前。辰慕一見來人，登時激動不已，欣喜道：“師叔祖，您終於來了！”

來人正是宣塵。

宣塵展開摺扇，向他溫柔一笑，“嗯，本師叔祖來晚了，讓你受累了。”

卿瀟驚道：“師叔祖？”

辰慕已然欣喜到痛哭流涕了，卿瀟探出腦袋看他一眼，黑着臉將他拉開了一點。

宣塵這才看向角宿，道：“角宿神君，好久不見。”

角宿見來人是宣塵，黑沉沉的臉上仍然沒有什麼情緒，他抱拳道：“拜見宣塵上神。”語氣都不曾改變。

宣塵笑道：“角宿神君今日怎的有興緻來東海遊玩？”

角宿道：“上神誤會，小仙不過是感應到東海有蛟龍作亂，便急急過來平定罷了。”

宣塵探過身子，用摺扇將礙着他的雲霧皆數撥弄乾凈，向下看去，見東海此時是風平浪靜，別說蛟龍了，連艘打漁的漁船都沒有。

宣塵道：“如今這情形，怕是那蛟龍早逃開了，神君這也算功成身退，可以上九重天交差了。”

這是在很明顯又很委婉的勸離，角宿縱然不甘，但礙於宣塵在這，他不得不遵從宣塵的意願，面無表情的行了個禮道：“小仙告退。”語氣仍然不曾改變。

待角宿走後，烆陌才收了冥焱，飛身上了摺扇。

如今宣塵與辰慕的身份在卿瀟心中瞭然，一個是個上神，一個是上神師侄，依着方才東海水君對烆陌恭敬的態度來看，怕是烆陌的身份也不會簡單。

因而三人在卿瀟面前也不再遮遮攔攔。

宣塵看向她，又看了辰慕一眼，道：“你實在不該帶她來東海。”

辰慕低着頭，一語不發。

卿瀟隱約覺得宣塵有個什麼天大的秘密，還是和她有關的秘密，但她又隱約感覺得到宣塵短時間內不會告訴她。

她從辰慕的身後緩緩走了出來，臉上有一些做錯事被當場抓獲的窘迫，她小心翼翼地道：“你……你莫要怪他，是我叫他們帶我來玩的。”

這時烆陌走到了她的身邊。他看着宣塵，問道：“你找到那東西了么？”

卿瀟轉頭，站在他肩上的小蛟龍幾乎快要貼着她的臉了，她驚呼道：“哎呀呀！”隨後做驚嚇狀直拍胸口，喃喃道：“嚇，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小蛟龍向她善意的揮動了兩下翅膀。

卿瀟又被嚇得後退了兩步，又退了兩步，然後，張開雙臂直撲向宣塵，眨眼間已經掛在了他的身上。

烆陌瞪大了雙眼看着宣塵，辰慕瞪大了雙眼看着小蛟龍，宣塵瞪大了雙眼，目光不知所視何處！

卿瀟道：“那那那那那是個什麼東西？”

烆陌緩了好久才緩過來，見卿瀟掛在宣塵身上的樣子，他一時沒忍住，笑了起來，“不就是方才那條小蛟龍么？你見過的啊。”

卿瀟埋首宣塵頸間，呼出來的熱浪令宣塵猶如足下鮮血一股腦衝到了頭頂，頭皮無比發麻，而後又是全身酥麻。

卿瀟道：“我方才可是以和它，和它就兩指寬的距離，觀賞了一回的。”

宣塵道：“你先下來。”

卿瀟拒絕：“不要，那東西着實可怕。”

宣塵：“你先下來，我在，你怕什麼！”

卿瀟一想，如此也是，這才從宣塵身上下來，看到自己將宣塵的衣領弄得有些皺，又踮腳給他理了理衣領。

宣塵尷尬的咳了一句，向著辰慕道：“你先帶她回去，路上小心點。”

卿瀟幾乎是脫口而出，“那你呢？”說完又覺得自己太衝動，在心裏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不敢去看宣塵。

宣塵木訥的看向她，看了良久，才忽然露出一個笑了，柔和道：“我還有些事，過些天再去安城，你先隨辰慕回去，他會保護你的。”

卿瀟聞聲一抬頭，便看到了一臉笑意的宣塵，她心道：還好，沒往心裏去。

她鬆了口氣，點頭道：“……好。”

宣塵本是在望雲山與扶羽上神尋找那塊萬年玄鐵的下落，那鐵估摸着年歲太長被埋得有些深了。而東海與望雲山是極近的，辰慕御着宣塵送他的扇子路過望雲山，自然能夠被宣塵察覺到，且扇上還有着宣塵熟悉的萬年馬蹄蓮的氣息，宣塵便知卿瀟也來了！宣塵以為辰慕大約沒那個膽量去東海，身邊應該跟着烆陌，不會有什麼事情，但是恰好東海那裏又有小蛟龍攪得東海人心惶惶，那便定然會有神仙過來查看，若來的神仙還是個認得君瀟的神仙……

宣塵不放心，便暫辭扶羽，招了朵祥雲匆匆趕了過來。如他所料，果然來了個神仙，且是個認得君瀟的神仙。

如今他解了此處的燃眉之急，是必然要回望雲山修補他的絕塵的。

而烆陌道是小蛟龍平日裏都很是乖巧聽話，沒有他的指令斷然不會離開無痕墟，此番不但離開了，還跑出大老遠來了東海，其中原因怕是要回去查一查。

烆陌帶着小蛟龍回了妖族無痕墟，宣塵回瞭望雲山，而辰慕則帶着卿瀟回了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