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畫中人

第5章 (1)畫中人

自此以後,文姑姑便盯我盯得很緊,她怕我又偷溜出去在雪地里赤腳走。所以那年冬天我幾乎是在屋子裏度過的,開春的時候,文姑姑才逐漸允許我去後花園走動。我去後花園都是一個人去,剛開始的時候文姑姑讓一個侍女跟着我,我不願意,就和她撒嬌,拗不過我,文姑姑便讓那個侍女只需要隔段時間去後花園看看我就好了。後花園的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慢慢開花了,我蹲在它們旁邊,嗅着淡淡的花香。我不知道這些花的名字,只是覺得它們年年開了又敗,落了又開,反反覆復,似乎沒有什麼意義,轉念一想,自己似乎和它們也沒有什麼區別,甚至比它們更要悲哀。

神思恍惚間,正院熙熙攘攘來了一堆侍女,每人手裏都端着東西用綢布蓋着,她們都進了我住的後院。我站起身,心裏有些好奇,轉念一想,興許父親是給文姑姑送什麼東西吧或是皇室賞賜姑姑的東西。每年文姑姑總受到皇室賞賜,奇怪的是這些賞賜沒有任何名目,只是單純地賞賜而已,或是衣服,或是西域進貢的新鮮玩意兒又或是首飾什麼的,然而對於這些賞賜文姑姑從來沒有表現出一絲喜悅,只是跪地拜謝,謝主隆恩而已。我能感覺得到文姑姑不願意要這些東西,甚至她有些厭倦這些東西,她一般都會把東西分給前院後院的婢女侍衛。只是這些賞賜一般都是每年初夏的時候才會送來,今年怎麼初春就送來了。皇家之人,萬人之上,想幹什麼都可以,估計只是隨心而已,我慢慢走到後花園的亭子裏,坐在石凳上欣賞着初春的景色。頭倚在手臂上,看着看着,恬笑着竟然慢慢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天有些發黑了,我揉了揉眼睛,無意瞥到肩膀上的披風,我把它拿下來,才覺得後花園的下午還是很冷的。大概是那個侍女看我在睡覺又不敢吵醒我給我蓋的吧,只是這披風怎麼有點奇怪。

“子衿小姐,你還在後花園呢,我們忙了一下午給你把房間重新佈置了一番,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一抬頭便看到玉姐姐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重新佈置?”我有些懵了,佈置什麼,為什麼要佈置。

“是啊,快走吧,子衿小姐,”玉姐姐走過來輕輕推着我讓我回後院去看看,看到我手裏的披風,她皺了皺眉頭,“子衿小姐,這是哪裏來的披風啊,怎麼好生像——像男人的披風?”

“我也不知道,我剛才睡著了,柳兒那丫頭笨笨的,不知道從哪給我拿的披風就蓋上了,指不定這是哪個侍衛的,要麼是父親的。”我往前走了幾步。

玉姐姐把披風又給我披上,“後花園風大,小姐還是披上吧。這質地應該是上好的絲線縫製,手工也是很好的,小姐披着也只大了一點,肯定不是侍衛和老爺的,除非是老爺小時候穿過的。不過,小姐你披上倒添了幾分英氣。”玉姐姐笑着。

“這是什麼話,我本來就英氣。”說笑着,我拽着玉姐姐快步走回了後院,之後那個披風也被我不知扔到了什麼地方。

後院簡直是脫胎換骨了,原來的後院是有些簡陋的,現在雖不是像前院一樣富麗堂皇,卻很是素雅。我有些驚訝,這是要幹什麼,難不成文姑姑閑得發慌?又想起今天那些拿着一堆東西的侍女,心裏更加疑惑了,見文姑姑正從我的屋裏出來,我便快步迎了上去。

“文姑姑,這些人,還有這些東西是——”我隨意看了看四周,問道。

本以為文姑姑會和以前一樣淡笑一下,隨意一句——“不過是皇室的東西罷了”,但是這次文姑姑卻沒有與往常一樣,反而似乎,似乎有些羞澀與慌張,抿了抿嘴,一時竟沒有說出話來。

心裏驚詫間,“咳——”我看到父親從我的屋內走了出來,看了我與姑姑一眼,“你一會便搬去正院與我一起住,後院留給你姑姑一人,她有要事,即便你心裏好奇,你也不必過問。你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你再看看還有什麼要帶到正院的。”

文姑姑在旁邊也點了點頭,輕輕握住我的手說道,“子衿,你只需去正院住七八天左右就可以搬回來與姑姑再同住了。”

“文姑姑既有要事,子衿便絕不會擾,只是不在姑姑身邊很是無聊,子衿想借姑姑的幾本書看看。”雖然去正院不是我心中所願,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姑姑的“要事”攪擾不得。然而去了正院便要守父親口中的各種禮儀了,我便打定主意這七八天只在自己屋裏活動就好了,免得做錯了什麼受父親責罰,我屋中的那些書都看過了,就想借姑姑的幾本書來看看打發時間吧。

父親皺了皺眉頭,“想看什麼書便去我的書房拿吧,我的書比你姑姑的更齊全,但是你不能隨意碰我書桌上的東西。”

父親今日竟與我說了兩句話,心裏難免有些高興,我點了點頭,重重地“嗯”了一聲。

之後我便隨着父親到了正院,正院通往後院的門被鎖了起來,後院的所有侍女護衛也都來了正院,父親甚至下令所有人不得再踏入正院與後院之間的後花園。後院只留下了文姑姑一個人。我心裏雖然奇怪卻也不敢問父親,只是拉着玉姐姐回了房間。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便去了父親的書房想找幾本書看看。書房裏沒有人,父親應該是有事出去了,我鬆了一口氣。

在我的記憶中,這是我第一次進父親的書房,小時候娘親在的時候也許因為淘氣也來過,但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書房裏書很多,按類別一一分好。很快我便找到了了幾本感興趣的史書,正打算往出走,不經意間瞥到書房的側牆上竟遮了一塊很大的布,就在木凳子的上方。我向門那邊看了看,並沒有人,好奇心驅使下,便走了過去,一隻手抱着書,另一隻手從底部輕輕掀起那塊布,原來那是一幅畫。先看到的是女子的鞋,被衣裙半遮住,淡藍色羅裙,白紗輕覆,白皙的兩隻手交疊在腰際,一隻手上戴着白玉鐲。看到這裏我一把扯下了那塊布。我在雪上無論如何都勾勒不出的輪廓,三千青絲,溫柔的笑,額間梅花印,細細的眉毛。

“娘親,”我喃喃道,“娘親。”畫中的人似乎笑得更加溫柔,身後白雪皚皚,我的身體微顫着。

“你在幹什麼!”突然的一聲呵斥,我回過神來,父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口,眉頭緊皺着。

書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我手裏滑落在地上,我抹了抹眼淚,慌張地蹲下去撿書,卻愈發笨拙,也不敢抬起眼看父親一眼,我怕一個不小心更添他的怒氣。

撿起書我站了起來,父親仍舊站在門口,我不知所措,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出去!”父親的聲音並不大甚至帶點沙啞,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心裏的怒火。我的胸口也像被什麼堵着,我快步走了出去,出了門口卻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父親站在那幅畫下背對着我,畫中只剩下一個輪廓,眼淚順着我的臉頰又流了下來。

記憶中刻骨銘心的除了娘親那一聲聲溫柔的“子衿”,還有便是她常喚的“沈郎”,那畫一直被遮着,爹爹他也許早就忘了吧。

〔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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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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