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青青子佩

第2章 (2) 青青子佩

97年的冬天,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中午吃過飯,子衿正倚在凳子上享受吃完飯的美好時光,父親在看着手機,忙着公司里的事。母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她心血來潮想要去影樓照幾張全家福,父親嘴上責怪了幾句,大概是說天氣好的時候不去,非要下了大雪才去。子衿那個時候只有五周歲,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也興奮地揮舞着手裏的玩具。子衿奇怪地看着爸爸媽媽,今天爸爸媽媽說話都這麼溫柔,父親雖責怪了母親,眼睛裏卻像是有星星,一閃一閃的,掩不住的喜悅,母親也沒有以前臉上的冷淡,多了幾分柔軟。

小小的子衿像是天生的敏感,父母的一點細微變化都能察覺得到,父母之間似乎一直有什麼隔閡,子衿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是隔閡,只是覺得父親平時對家裏來的客人都很是威嚴,對母親卻是——,子衿想了想,對,父親的態度就像是每次自己犯了錯的時候。至於母親,子衿很少見母親笑,母親總是淡淡地,淡淡地,就像之前自己吃的不知道什麼味的雪糕,一口咬在嘴裏除了涼意什麼都沒有,沒有香蕉味,沒有酸奶味……

父親和母親給子衿換上衣服后就去裝扮他們自己了,子衿偷偷看了看他們便溜到了冰箱旁邊。使了好大的勁才把冰箱打開了。底面兩層沒有啊,子衿嘟了嘟嘴,從旁邊搬來了高凳子,先踩到凳子底部的杆子上,好累啊,子衿右手抓着凳子邊緣。掙扎了半天終於站到了凳子上,子衿的小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原來雪糕在這啊,媽媽真是的,放在她夠不到的地方。子衿拿着小勺子,一小口又一小口,真涼快啊,吃着吃着就忘記了自己是站在凳子上,小腳挪動了幾下,最後一腳踩空,“咚”地一聲,子衿掉了下去。

媽媽聞聲趕了過來,看了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子衿,你又偷吃雪糕了,你個女孩子,老是愛吃冷的,長大了身體要受影響的。”媽媽扶起了子衿,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幫子衿整理了衣服,問她哪裏疼,子衿卻是搖了搖頭,其實子衿感覺腿和屁股都好疼,眼睛裏也是淚水卻不敢哭,唉,自己做的孽難道還要哭,子衿可是有骨氣的小女孩。

子衿自打吃了人生中的第一口雪糕,就被其美味感動,涼涼的化在嘴裏,自此,子衿就踏上了吃雪糕的不歸路,春天吃,夏天吃,秋天吃,冬天還吃,風雨無阻,而且子衿覺得冬天吃雪糕的感覺更美妙,就像是在吃雪一樣。說起吃雪,兩周歲的那年冬天,媽媽在門口與鄰居寒暄,子衿趁媽媽不注意,抓了一把雪就塞在了嘴裏。雖然那一刻的冷刺得子衿太陽穴針扎般的疼,但子衿還是很喜歡那種感覺。

媽媽給子衿整理完衣服輕輕抱了抱子衿,子衿還沉浸在疼痛中難以自拔,完全忽略了那個擁抱,屁股像是被火烤了一樣,偏偏又不能表現出疼的樣子,子衿在心裏嘆了口氣。

之後爸爸便開着車,一家三口去了影樓照相。除了三個人一起的全家照,剩下的大部分都是給子衿單獨拍的,圓圓的,肉嘟嘟的小臉,攝影師看着子衿都忍不住笑了。那天影樓幾乎沒有人去照相,除了子衿一家人就只剩下另一家人。那家有一個小男孩,年齡與子衿相仿,小男孩看起來有些不高興,一直坐在那裏也無心拍照。拍了許多照片后,趁攝影師給父母拍照的時候,子衿跑到了小男孩旁邊挨着他坐了下來。終於找到和自己一樣大的小孩了,子衿還是蠻開心。小男孩卻沒有理她,自顧自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你喜歡吃雪嗎?”子衿本來想問問他叫什麼名字,但是覺得這個開場白有些俗,便問了一個無厘頭的問題。

小男孩顯然有些吃驚,收回看着天花板的眼神,看着身邊這個肉嘟嘟的小女孩思考着,難道她是因為吃雪才長這麼胖的。子衿看自己已經成功吸引了小男孩的注意,笑了,不由分說,一把拽住他溜出了影樓。

影樓外遍地都是白雪,子衿輕輕拂去雪的上面略髒的一層,“看,中間的雪都是乾淨的,你吃吧。”

小男孩並沒有行動,只是看着學發獃,子衿一屁股坐到地上,抓起一把雪塞到了嘴裏。然後又抓起一把,塞到小男孩嘴裏。由於力氣過大,小男孩也被她推坐在了地上,奇怪的是,小男孩沒有反抗,任雪在嘴裏化開,臉上還露出了笑。

“子衿,子衿——”爸爸和媽媽從影樓里慌張地跑了出來,後面跟着小男孩的父母,目瞪口呆地看着子衿和小男孩坐到地上,旁邊的雪地上一片狼藉,四目相對,正打算走過去抱起各自的孩子,攝像師卻攔住了,“等一下,你們——”

“咔嚓——”一聲,子衿和小男孩入了鏡。

“很可愛啊。”攝影師看着照相機里的兩個小孩,喃喃自語着,“果然,還是自然狀態下拍出來的照片更好看。”

兩個小孩的父母礙於別人的父母在,也沒有罵褲子已經被雪浸濕的小孩。子衿知道自己犯了錯,低着頭,還用手扯着褲子,好冷啊,以後不敢再坐在雪地上了。那個小男孩卻是沒有一絲害怕,也不在乎褲子傳來的冷,只是瞥了旁邊的父母一眼,臉上是勝利者的笑。

影樓的人把子衿和小男孩在雪地里的照片也洗了出來,免費送給了兩家人。徵詢了兩家人的意見,把那張照片放大掛在了影樓的顯眼處。

子衿經常會把雪天在影樓拍的照片拿出來看看,看着照片上爸爸和善的眼神,媽媽恬淡的笑容,還有自己傻傻的樣子,心裏覺得溫馨但也總會有些難過。那天拍完照後過了沒幾天媽媽便走了,悄悄地走了,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走,自那以後子衿的爸爸便整日怏怏不樂,除了公司的事情,什麼也不管不問,子衿由保姆照顧着,上下學由司機接送。子衿很想問問爸爸,媽媽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麼要離開,卻始終不敢問。她從爸爸眼睛裏讀到爸爸知道走的原因而且這個原因讓他很不開心。

子衿後來想起那天自己偷吃雪糕時媽媽曾輕輕抱了抱她,她這才迷迷糊糊反應過來原來媽媽那個時候就決定要走了。拍照留念不是心血來潮,只是媽媽要走了,心裏可能還有些不舍愧疚,照片只是給她和她爸爸留個念想而已。子衿晚上睡覺便抱着媽媽留下的衣服睡,衣服上還有媽媽的味道,淡淡的,媽媽走的時候幾乎什麼都沒有帶,但是子衿好希望媽媽能把她和爸爸都帶走,那些車呀,房子呀對子衿來說都不重要,就連雪糕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媽媽剛走了的那幾天子衿每天晚上都會哭,她沒有很大聲地很大聲地嚎啕大哭,只是躲在被窩裏悄悄地抽泣,她不想讓爸爸聽到她哭,爸爸看起來已經很難受了。子衿想媽媽總有一天會回來的,但是直到她到了十歲整整五年過去,媽媽也再沒有回來。

那天子衿做完了老師佈置的作業,又翻出來雪天照的那組照片,除了她們一家人的照片以外她看到了自己和一個陌生小男孩的合照。之前只是顧着看媽媽,從來都沒有在意過這照片。子衿不大記得那個男孩了,五年時間,她都不太記得當時的事了,她有時候甚至分不清楚媽媽到底是離家走了還是已經去世了。

和那個陌生小男孩拍的照片里的自己胖胖的像個圓球,坐在雪地上,手裏抓着一把雪,笑得很是開心。那個小男孩也坐在雪地上,臉上是淡淡的笑。背景是一地雪,乾淨的一片。子衿翻過照片,後面記着時間,還有一行字:沈子衿5周歲洛子佩6周歲留念。

“洛子佩。”十歲的子衿也只是會讀這三個字而已,她還不知道詩經,不知道鄭風,不知道子衿這首詩,只是覺得“我是子衿,他叫子佩,說不定他是我的堂哥什麼的。”自打媽媽走後,爸爸便很少與親戚朋友往來,來了爸爸也從不招待,爺爺奶奶早已過世,爸爸也沒什麼親的兄弟姐妹,所以逢年過節除了有人來找爸爸處理公司事務,其他時候便一直冷冷清清,子衿覺得這個小男孩大概是自己親戚家的小孩,只是爸爸太沉悶,嚇得這些親戚都不敢再來了。

翻完照片,子衿又溜到了廚房,她一想起媽媽就想吃雪糕,瞬間的冷可以讓她片刻麻木,媽媽走了的難過也可以減弱些,而且她現在已經不用再偷吃雪糕了,直接光明正大地拿,爸爸一般都不怎麼管她,保姆也管不了她,她可以為所欲為,雪糕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吃雪糕的時候她想起了冬天吃雪的感覺,剛才那張照片自己應該是吃了一大把雪吧,想到這裏,吃着雪糕的子衿坐在沙發上傻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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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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