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青青子衿
記憶中那是很冷的冬季。
紛紛揚揚的雪花，白茫茫一片。
我站在後花園的一棵樹下，身後是我留下的一串腳印，整齊的腳印。
踩在厚厚的雪上，“吱呀——，吱呀——”我彷彿聽到了雪開花的聲音。
雪花落在我的額頭上，我的手心裏，慢慢融化，細碎的溫柔讓我想起了娘親的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娘親說，我的名字就是取自這首詩。
記憶中娘親叫我的語氣里都像是帶着笑意，“子衿，子衿……”，就像是在唱輕水謠。
我蹲了下來，腳已經冰涼，我似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我只想在雪上畫出娘親的樣子，娘親的眼睛，娘親的笑臉，但是無論我怎麼畫，都畫不出娘親的模樣，雪上只是多了幾道划痕。
“你在這裏做什麼？”突然聽到聲音，我驚慌地抬起頭，卻是一張陌生的臉，與我一般大的男孩正背着手好奇地看着我。他身後是歪歪斜斜的腳印，從正廳那邊蜿蜒而來，我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華貴的衣服，腰間青白玉佩，侍女說父親今天宴請貴客，他大概是隨那貴客而來的吧。
我沒有回答，手掌輕輕拂去雪上的划痕，想要起身回到住處，卻感覺全身無力。
“小心！”他突然用身體將我的頭與背護住，緊接着是什麼東西落到地上的聲音。
雪太重壓斷了我頭頂的樹枝。
“懿賢王！”正廳那邊跑來兩個人嘴裏喊着什麼，扶起他，拂去他身上的雪，緊接着趕來的是我的父親，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我掙扎着站起來想要問好，父親卻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小王爺怎麼樣了？”“快去叫跟來的太醫……”“把這件衣服先給小王爺蓋着，暖和些……”
人越來越多，都圍在他身邊，嘈雜的聲音，後花園已亂成一片，雪地上亂七八糟的腳印，讓我想起了娘親去世的那天，我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懿賢王，我聽到這個稱呼，有些疲倦。然而不管他是誰，身份如何，畢竟他是好心救我，我挪動腳步想過去看看他怎麼樣了，卻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了雪地上。
我醒來的時候，感覺頭有點疼，側過頭我看到救我的那個男孩睡在我旁邊的床上，他的床邊站着那個和父親一起進了後花園的人。我用手支着床慢慢坐起來，下了地，他看起來很是安詳，那個人也沒有說我什麼，想來應該是無大礙的。我躊躇着，我該出去還是留在這裏等他醒來，恍惚間，他慢慢張開了眼睛。
“子佩，你醒了。”那個站在床邊的人輕輕撫摸了下他的頭，他沒有答話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來盯着我，“你——你為什麼不穿鞋就站在雪地里？”他和我一般大，語氣卻是那麼不容反駁。子佩，子佩，我想起那首詩後面的幾句“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
他的問題我不想回答，沒有原因，只是喜歡而已。
見我不作聲，他也沒有追問，只是轉過頭對那個站在他床邊的人說，“長兄，把我的鞋給她，讓小四兒再去給我拿一雙鞋吧。”
那人點了點頭，看了我一眼，他似乎發現了什麼，眉頭微微一皺，嘴巴張了張，有些驚訝，“你，你叫什麼名字？”
“子衿，沈子衿。”我簡單回答了一句，現在我只想快點回後院去，闖了這麼大的禍，再在這裏呆下去，父親恐怕要重重責罰我了。至於鞋，我也不想穿別人的鞋，已經在這裏休息了這麼長時間，走回去也不會有什麼事了。
“子衿？你是含嫣的女兒？”語氣里是不相信和驚訝。含嫣，沈含嫣，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自娘親去后，父親不準府中之人再提這個名字，記得娘親的賓客也少之又少，這個人竟記得娘親的名字，還認出了我。我細細打量着他，中年的樣子，腰間也是青白玉佩，衣服一樣的華貴，而且比被稱作“子佩”的更肅穆。他認識娘親？
子衿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那男子正要再說什麼，父親推門而入，沒有看子衿一眼，只是淡笑着，“小王爺醒了，感覺怎麼樣了？頭還疼嗎？有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
“沈大人，我已經沒事了，你不如關心關心你的女兒。”子佩坐起，似乎很是不滿我的父親對於我的冷漠，“給她找雙鞋吧，再在地上赤腳走會出事的。”他似乎看出了我不願穿他的鞋。
我的父親姓沈，與母親一樣。
父親微側了側眼睛看了我的腳一眼，“小王爺不必擔心犬***女自幼體質好，喜好特殊，我身為她的父親也無能為力，今日小王爺受傷之事也全由犬女引起，本來今日宴請兩位王爺是要一同盡興，沒想到——，一會將兩位王爺平安送回，我定當好好教訓犬女，讓她再不惹什麼事端。”
聽到這些話，我無奈低頭苦笑。
那個大王爺沉默不語，像是在想什麼，而那小王爺，他竟冷笑了一聲，“沈大人，子佩年紀雖小，但子佩畢竟還是個王爺，我是自己要救她的，與她何干？再說，我剛才明明和沈大人說了讓下人去拿一雙鞋來，不知道沈大人聽到了沒有？”
父親的臉色有些尷尬，馬上示意了旁邊的人，不一會便有人給我拿來了鞋。
“子佩，不得無禮。”大王爺低聲斥責子佩。
“長兄不必生氣，先皇有這麼多兒女，都從未對哪個似沈大人對她女兒這般冷漠，若我沒記錯，沈大人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不知道沈大人——”
“子佩！”大王爺有些生氣了。這個小王爺，年齡雖與我一般，卻不像別的男孩一樣不諳世事，句句在理，讓父親都無法反駁，我偷偷看了父親一眼，他站在旁邊低着頭，臉白一陣青一陣。但是這些都與我無關，我只想離開這裏，在自己的房間安安靜靜地呆一會。
“父親今日宴請兩位王爺本是好意，都怪我雪天亂跑，還連累了小王爺，這都是子衿的錯，請兩位王爺還有父親消消氣，子衿現在就回去閉門思過。”我謝過罪，沒有抬頭看父親的臉色，也沒有再看那兩位王爺的反應，轉身便想離開。
“把鞋穿上。”小王爺的聲音，語氣已經緩和了下來。
我不想再逗留，穿上侍女拿的鞋，再一抬眼，大王爺正獃獃地盯着我，那小王爺淡淡一笑，我收回目光快步走了出去。
（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