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告別（上）
時翎要出兵的消息在紫竹城內傳的沸沸揚揚。眾人褒貶不一。
有臣子認為時翎並無作戰經驗，此次前去不過是去送死，南越風雨飄搖，只一位小小的皇子是守護不了家國的。
也有臣子認為，時翎雖然是第一次帶兵，但好在時翎平日裏嚴苛要求自己，並且也有勇有謀，讓他代表南越出戰，也未嘗不可。
想當初衛英率兵出征的時候，也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可是後來，衛英一戰成名，成為了南越國赫赫有名的護國大將，讓其他國人聞風喪膽。
外界的紛擾自然是一字不落的落在了時翎的耳朵里，時翎只面色清淺的望着衝著他道些客套話的來客們。情緒瞧不出一絲一毫的波瀾。
沐風望着這副模樣的時翎，很是滿意。而後他才反應過來，距離時翎離開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了。
“塵毅，近日……太子妃情緒如何？”沐風眸中含笑，眸光卻滿懷期待的灑在塵毅的臉上，他嘴角微微上揚，是有些不自然的微笑弧度。
塵毅自然明白沐風話中的意思。他誠實的回答：“太子妃近日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八殿下的事情……她一點也沒關心過。”
“這樣嗎？”沐風微微挑眉，語氣裏帶有一絲明顯的愉悅。然而只片刻，他的眉頭忽又蹙起來。
“關於時翎的事……靈兒當真是從未提及？”
“從未提及。東宮中也有人議論過，臣覺得太子妃也聽到了，但是……太子妃卻從未放在心上，連問一句都覺得多餘。就好像……八殿下這個人從未存在過一樣。”塵毅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的偷偷打量了沐風一眼，見後者仍眉頭緊鎖他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太子殿下，您可是……不放心太子妃？”
“我沒有不放心她。我只是……”沐風忽然長嘆一口氣，旋即有些無奈的衝著塵毅笑了笑，道：“我只是怕她埋怨我。”
塵毅微怔，旋即才道：“太子妃……是明事理的人。”
“可如果眼前的事理只是一場陰謀呢？”沐風的眸光明亮的宛若一顆未知的星子，他殷切的望着塵毅，想要從後者的口中聽到滿意的答案，然而後者卻忽然緘默。
也就在這時，星石忽然急匆匆的跑來，道：“太子殿下不好了，有一個黑影忽然竄進了東宮之中，將太子妃抓走了！”
沐風的心忽然間開始慌亂，像一艘漂泊在海面上的孤帆。
……
衛靈桃拚命的壓制住自己心裏那些胡亂的想法佯裝安靜的修剪枝椏，卻在這時，她聽見星石一陣驚呼，旋即便瞧見一抹黑色的身影朝她衝來，她還未回過神，就已經被帶走了。
待衛靈桃回過神來，周圍的世界已是一片寂靜。
衛靈桃所處的地方比較偏僻，覆蓋著層層黃沙，看起來像是茫茫的一片大漠。大漠裏生出了一座房子，前方被許許多多的花草樹木掩蓋，後頭的山崖上掛着一條活躍的瀑布，奔騰的水流傾瀉而下，在空中留下了一片璀璨。
“你看咱們這祁連山雖然矮了點兒但是多秀麗啊，而且後山上的繁花不少，香氣迷人。日出日落月圓月缺更是最好欣賞，只是……這泛舟湖上不是很實際，要不……我們根據後山瀑布的天時地利挖出個湖來？”
過往的聲音在衛靈桃的耳邊迴響。衛靈桃似乎瞧見了那個眉眼俊麗、眸光澄澈、笑容爽朗的少年。
彼時，已是夕陽西下。
紅彤彤的餘暉像是一團明艷的輕紗籠罩在眼前的沙土上。
時翎就是這個時候從火紅的落日餘暉里走進衛靈桃的眼眸中的。
彼時的時翎着一身金絲羽藍色的衣袍緩緩向衛靈桃走來，他眸光沉靜，唇角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線，因為見到了衛靈桃，這條線也有了弧度。落日的紅暉親吻着他的臉頰，斂去了他面色的蒼白。
一瞬間，衛靈桃似乎真的看到了多年前塞北大漠上那個孤立無援卻又沉着冷靜的少年。
“你……”衛靈桃看着時翎越走越近，一瞬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時翎卻是笑了。展露笑顏的那一刻，他眸子的璀璨盡情的綻放開來。
“阿桃，我記得我曾把這裏的鑰匙給了你的……只可惜啊，你後來再也沒有來過。只有我常常來這裏打掃了。”
衛靈桃並未多言，心中卻已經明白了為何這麼長時間過去，這裏竟然比初來時還要美麗。
時翎又道：“是我讓十五將你帶過來的。明日……明日我就要離開紫竹城了，有些話我想要對你說。”
衛靈桃的一雙美眸沉靜的望着時翎，只輕“嗯”了一聲，眸中看不出任何波瀾。
時翎淺笑，溫柔的揉了揉衛靈桃的腦袋，有些無奈的笑道：“阿桃，你當真一點都不擔心我了嗎？你明明……早就已經恢復記憶了。”
衛靈桃一怔，平靜的眸光驟然破碎。她望着時翎，忽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時翎卻笑着撫了撫衛靈桃的腦袋，笑容溫和的在臉頰上蕩漾開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的，你以前跟我說的我都很認真的記在心裏了，所以我不會讓你很為難。”時翎頓了頓，眸光深沉的灑在衛靈桃的臉上。時翎眸中的溫和驟然破裂，苦澀如翻湧的海浪，奔騰着湧入他的眸中。他忽然長嘆一口氣，嘴角也掛着一番顯而易見的苦澀。
他道：“阿桃，我似乎從一開始就輸了。我原以為我的所作所為是在保護你，可誰承想，我根本是將你越推越遠。”
“是啊，你以為你的選擇是在保護我……我也暫且相信你將我狠狠地推開是真的為了保護我。”衛靈桃淺笑着望着時翎，眸中卻凝結了臘月里的冰，連帶着笑容也沒有了溫度。
“時翎，你知不知道，你自以為是的保護曾將我推到了更加痛苦的深淵。”衛靈桃的聲音冷的像把劍：“時翎，你並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失去了你，父親和母親也陷入了困境，衛將軍府處於風雨飄搖之中，而這一切竟然還和你有關。時翎，你根本就沒有理會到我的痛苦，甚至……你還施捨了我更多的痛苦。我真的，沒有感受到你的保護與愛護，所以我真的無法相信你。”
“那是因為我相信你，阿桃！”時翎的聲音變得有些急切，他目光灼灼的望着衛靈桃，恨不得將過往發生的一切都傾吐出來：“阿桃，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有些自負。我自以為是的認為，無論我變成什麼模樣，你都會乖乖的待在原地，等我回頭。我相信你的喜歡，你的耐心，你的容忍，可是……我最終還是太高估我自己的。所以，我活該失去一切。”
“不是你高估自己了，而是你根本還不夠了解我。”衛靈桃輕嘆一口氣：“時翎，你該明白的，我衛靈桃不是一個死纏爛打沒有尊嚴的人。我深究原因卻不得其果自然就會選擇退出。時翎，其實你根本就不是相信我，而是自私的在拿我對你的喜歡當作賭注，你在賭，你一次次的傷害我我還會不會一如既往的喜歡你，你在賭，我對你的喜歡究竟能不能變成再三的包容。時翎……就算我沒有喜歡上別人，那麼此刻你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會再喜歡你了。”
“我們之間……難道就一點誤會也沒有嗎？”
“沒有。”衛靈桃深呼吸一口氣，將面上掛着的笑容調整的淺淡且自然：“時翎，我們之間沒有錯過，沒有誤會，我們真的只是，感情很自然的走到了盡頭。”
“我知道，所以我以後不會在纏着你了。”時翎的嘴角揚起了燦爛的笑容，露出了一口白牙。旋即，他溫柔的幫衛靈桃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髮絲，繼續道：“你說的對，是我自私的給了你痛苦，現在又想得到你的原諒，世界上哪有那麼好的事情？阿桃，我相信，沐風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保護你的。如此，我也好安心做我的事情。”
“你要做什麼？”衛靈桃瞪大着眼睛望着時翎，一臉警惕。
時翎卻忽然笑了：“阿桃，你不要那麼緊張，我只是率兵去前線打仗保家衛國，又不是去做什麼壞事。”
衛靈桃眉宇間的疑慮卻並未消散。時翎長嘆一口氣，頗為不舍的望了衛靈桃一眼，有些無奈的笑着說道：
“阿桃，其實在很久之前，你我的生活便已經分開了，所以……我要做什麼你無需多問，你只要知道，從此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快快樂樂的活着。你放心，我所做的絕不會打破你的生活圈，不管發生什麼，我終究不會傷害你。”
衛靈桃只愣愣的望着時翎——她眸子裏的驚訝逐漸散去化為平靜。
衛靈桃忽然淺笑。
“你說的對，在很久之前我們的生活便已經被分開了。時翎，我知道你變了，你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年，現在的你已經能夠獨當一面，已經能夠明辨是非了，所以……無論你做什麼，我都相信你會按照對的去做。”
“那究竟什麼才是對？”
“不因一己私慾傷害無辜之人。”
時翎愣住，淺笑尷尬的黏在臉上。
“我明白。”沉默半晌，時翎終是聲色嘶啞的回應了一句。他望着衛靈桃沉靜且認真的臉，心裏的委屈忽然如海浪般翻騰起來。
“阿桃，祁連山的仇恨一直積壓在你的心裏吧，不管有沒有我在你的身邊，你都憑藉著自己的方式嚴懲了你的仇人……阿桃，你該明白仇恨積壓在心中是何感受的。所以，我心中的仇恨，我無法忘卻更無法釋懷。”時翎蹙眉望着衛靈桃，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像是浸泡在冰涼的雪水裏：“阿桃，你的大仇已經報了，可是我的復仇，才剛剛開始。”
“復仇？”衛靈桃瞪大了眸子望向時翎，一瞬間，驚訝，不忍，心疼種種情緒全都粘在了衛靈桃的臉上：“你是說，殺害你娘親還有你外公包括毀滅時辰莊園的兇手，你已經找到了？”時翎點點頭，道：“那個人就在戰場上，找出他……我可真的費了不少力氣。他毀我家園，傷我至親，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原諒他。”
“所以……”
“所以此番去前線，一是為了殺敵，二則是為了誅殺仇人！”時翎的眸光冷酷陰寒，似一把沾染了鮮血的利劍。
衛靈桃忽然有些不安。其實她剛剛是想要向時翎問清楚，他的仇人究竟是誰。然而時翎卻有意避開這個話題，她隱約覺得，這個仇人似乎並不簡單。
時翎看出了衛靈桃的愁緒，帶着調皮的笑顏扯了扯衛靈桃的臉：“你不用擔心，待我勝利歸來了，你和沐風可得好好請我喝一杯。畢竟……我也算是你們的媒人了吧？”
“可是時翎，你……真的能回來嗎？”
一陣微風吹來，將衛靈桃如墨的長發吹散，她整個人立在滾燙的一片落日紅暉里，似火焰般張揚明媚。擔憂，不安，焦急宛如一團凌亂的線將衛靈桃牢牢裹住。衛靈桃的眸子水靈靈的，真誠剔透的像是兩塊水晶。
時翎能夠感受到衛靈桃真的擔心，一瞬間，心情竟然變得無比美麗。
“我當然能夠回來啊，阿桃，你可別小看了我……”
“戰場上兇險未定，而且你是第一次上戰場，身邊也沒有引導你的人，而且，潛日國並不是無能小國，所以……”
“所以這並不是皇上派出人手協助我的理由。”時翎打斷了衛靈桃的話，有些蒼白的笑了笑：“阿桃，其實在皇上的心中究竟誰才是最重要的，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已經知曉了。父……父皇對我永遠都只是偏愛，然而對於沐風才是實打實的寵愛。你知道偏愛與寵愛的區別嗎？”時翎望了衛靈桃一眼，旋即笑着說道：“偏愛會讓我成為眾矢之的，而寵愛卻能讓沐風成為一名合格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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