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交代
衛靈桃本來以為愚官消失,沐風會大動干戈,畢竟,在沐風的眼裏,愚官是時翎的人,哪怕他紋絲不動,他終究還是個叛徒。
與此同時,沐風也再也沒有探尋蘇柔的情況。
這些日子,沐風在東宮中待得時間也變得越來越短。他似乎每日都很繁忙,有時候甚至連續兩三日都待在軍營中。
這樣一來,衛靈桃便覺得自己的懷疑有些醜陋。沐風整日為國事操勞,哪有功夫去為了一個什麼事情都沒做成的叛徒而大動干戈?
但是……衛靈桃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就好像天上的太陽,一日復一日的懸挂於高空之中,烏雲褪盡,太陽還是那個太陽,但是陽光卻不一定如之前那般溫暖了。
衛靈桃忍不住長嘆一口氣——畢竟,沐風還是像往日一樣陪她吃飯,閑時陪她聊天,散步,忙的時候一頭扎進公事裏,但也總是記掛着她。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溫柔的笑,可是她總覺得沐風有些變了,但究竟哪裏變了她又說不上來。
興許是自己多慮了吧。
衛靈桃從鞦韆架上跳下來,在果盤裏挑了一隻黃澄澄的橘子。卻在這時,一雙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順勢搶走了她手裏的橘子。
“誒……”衛靈桃被突如其來的身影嚇了一跳,慌慌張張的往後連退了好幾步,那道身影見衛靈桃快要跌到鞦韆架里去了忙向前幾步想要抓住衛靈桃偏後者趕忙頓住了腳步。
“沐風哥哥,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衛靈桃看清來人是沐風,鬆了口氣。
“我老早就來了,只是看你一直沉着張臉在想什麼便沒有過來打擾。”沐風笑容溫和,眸子裏卻添了幾分陰影,疲憊漫不經心的趴在他的眉宇間,像是一座搖搖欲墜的城。
“靈兒,有件事情,我想同你說。”沐風示意衛靈桃坐下,他自己則坐在離衛靈桃最近的位子上一邊剝着橘子一邊看着衛靈桃,道:“靈兒,邊疆戰事又吃緊了。”
衛靈桃望着面色有些蒼白、眼神也儘是滄桑的沐風,恍然明白,南越國似乎又要邁入一場新的“風雨飄搖”中。
所以,沐風近日才會連連宿在軍營之中,所以星石和塵毅也時常不見蹤影,所以……
“我兄長呢?”衛靈桃忽然想起衛傾華已經在藍田國待了很長時間了,卻遲遲還未有歸國的消息。
難不成,藍田國那邊也遇到了什麼問題?
“沐風哥哥,我哥哥他……”
“他無礙,你放心。”提及衛傾華,沐風的眸中有光芒一閃而過,卻在片刻間墜入陽光里。
“正是因為傾華在藍田國無法抽身,所以我才憂心忡忡。”沐風小心翼翼的望了衛靈桃一眼便低下頭去,他木然的盯着手中剝了一半的橘子,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說道:“靈兒,時翎主動請纓奔赴戰場。”
時翎?
衛靈桃有些驚詫的望了沐風一眼,眸子裏堆滿了疑惑。
“雖然說時翎的手中也管控着一些兵力,他在武學上也小有所成,但是他奔赴戰場……他的能力足夠嗎?”
“我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我原本也向父皇請求,懇求與時翎一同奔赴戰場,對抗外敵,只可惜……時翎他並不樂意我同他一起。”
“時翎他不願意讓我一同前去是為了你,靈兒。”
為了她?
衛靈桃神色一滯,有些不可思議的望着沐風。後者的神情無比認真。
“近些日子,南越國周邊的一些小國越發的囂張無賴,屢屢闖入邊境撒野。潛日國近幾年發展的勢頭很猛,他與周邊小國勾結,頗有將南越取而代之的架勢。所以此番上戰場,不管是時翎還是我又或是傾華,都凶多吉少。時翎,真的是很大度的一個人,從以前到現在,我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了解他,並且很欽佩他。”
“時翎他知道此行兇險,可能永遠都回不來。所以他選擇讓我留下,這樣無論以後會有什麼萬一,你的身邊都會有我照顧你。”
衛靈桃垂眸,沉默不語。
“其實我也堅持要去的,父皇那邊卻不同意。父皇認為,我身為南越國的太子,若是奔赴沙場,恐被他國人恥笑南越沒有能人勇士。其實……終歸是父皇不信任我吧。”沐風無力的扯了扯嘴角,半天沒能笑出來。他略帶憂愁的望了衛靈桃一眼,長嘆了一口氣。
“靈兒,其實時翎他並不適合戰場。傾華……忠心赤誠,驍勇善戰,按理說,他才是帶兵的最佳人選。”
“你……不信任時翎?”衛靈桃終於抬眸認認真真的看了沐風一眼,她的眼神清澈且犀利。
沐風一怔,旋即才慌張的搖了搖頭。
“你不要誤會,我沒有不信任時翎,只是他……”沐風像是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
“他很好,我相信他,能夠平安歸來,也相信南越國能夠順利渡過難關。”沐風笑着撫了撫衛靈桃的腦袋,將剝好的橘子遞給了衛靈桃:“我今日來告訴你時翎的事情,只是覺得這件事情你有必要知道,畢竟我擔心日後……你會懷疑我,是我讓時翎上的戰場。”
“我不會……”
“我還有事情要忙。”沐風絲毫沒有給衛靈桃反駁的機會,便匆匆離開。
一時間,衛靈桃竟然分不清沐風是因為生氣離開還是因為想要隱瞞什麼離開。
……
似乎在一夜之間,南越國的上空就浮上了一片巨大的陰沉沉的雲朵。整個南越國皆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平日裏熱鬧非常的紫竹街道,人煙已經稀少。不少店鋪在太陽還沒落山之時就打烊了,街道上來往的行人也皆是行色匆匆。眾人只嘆:“外面的兵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打進來了,所以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好過撞到別人的劍刃上找死。”
南越皇宮中氣氛也是異常壓抑。
作為第一次帶兵上戰場的時翎,已經在軍營總接連待了七日。距離出兵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時翎卻越來越焦灼。
是夜,時翎抱着一壺酒獨自坐在屋檐上,他的頭頂是彎彎的月灑下的一片清明,可他腳底下踩的卻是臨近地獄的黑暗。
時翎蹙眉望着不遠的一座樓宇,樓宇安安靜靜的站在夜空下,安靜的宛若害羞的姑娘,儘管,姑娘的腳邊,有着被燒傷的痕迹——那是時茗曾經居住過的地方,那裏埋藏着時茗的滿腔熱血的喜愛,也埋藏着時茗心如死灰的悲戚。
時翎忽然間明白,為什麼時茗會那麼怕火。
時翎還記得小的時候,燃燈的常婆婆不小心將火燭弄倒,頃刻間,燈籠便着了火。時翎記得那個時候時茗發出了一聲慘叫,旋即瑟縮在牆角,捂着腦袋一個勁的呼救。原來……這一切都是拜沐沉樟所賜。
他原以為,就算有再多的陰謀論,沐沉樟好歹對他娘親也有過一場真心,誰料想,從頭到尾,都只是利用和傷害。
是沐沉樟親手給時茗打造了一場金碧輝煌的關於愛情的美夢,也是他,親手將這場夢摧毀。他踐踏她的真心,摧殘她的意志,折磨她的肉身,毀滅她的家園……最終,連她唯一的兒子也被算計在內。
時翎主動去找沐沉樟說他願意帶兵去前線作戰的時候,沐沉樟面上的歡喜多於驚訝。
沐沉樟說:“翎兒,朕就知道你會做出此番決定,因為整個南越國,只有你能奔赴戰場。”
時翎有一瞬間的茫然。
“因為你是朕與時茗的兒子,你英勇善戰,文武雙全,你是上天為我南越選出的勇士。”沐沉樟的臉上流露出了令人作惡的欣慰,他撫了撫時翎的腦袋,眸子裏的寵溺已經變了質:“時翎,代表南越國出戰,你當之無愧。”
時翎還想說什麼,沐沉樟卻迅速打斷了他的話。
沐沉樟望着時翎,迫不及待的問道:“時翎,你可知道‘時辰心令’?”
還未等時翎回答,沐沉樟便自問自答道:“你是時辰莊園的人,你肯定知道。‘時辰心令’可是時辰莊園的法寶,當年你外公可就憑着這套心令收服了江湖上的各類高手,當年……礙於身份,你的外公無法將心法傳授於我。茗兒知曉我在朝中處境艱難,所以便利用‘時辰心令’幫我偷得了防布圖,同時也幫助我擊退了很多敵軍。所以……翎兒……我相信,你會同你阿娘一般,做的很好。”
“同我阿娘一般?”時翎挑眉望着沐沉樟,眸里是看透一切的明亮。他笑着望了一眼沐沉樟,恭恭敬敬的道:“父親放心,娘親當初是如何守護你的,我就如何守護這個國家。畢竟……父親是娘親此生最愛的人。我相信,如果娘親還在世的話,她一定會支持我的,並且還願意同我一起守護這個國家。”
沐沉樟聽了時翎的話,十分滿意的點了點頭,他頗為愛撫的拍了拍時翎的肩膀,道:“朕就知道,疼愛你是對的。沐風……沐風他想要和你一同征戰沙場,可我覺得,他作為南越國的太子,不應當前去。畢竟日後這個國家還得交給他,還有……衛家那丫頭,也需要他,所以,翎兒,你……”
“放心吧父親,就算您不開口,我也不會讓沐風跟我前去。”時翎沉下眸子,唇角蕩漾的笑容似陰謀得逞的歡笑,又似看破一切的譏笑。
時翎眸中的光芒也已經散盡。
沐沉樟卻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只是連連滿意的點頭。
時翎只覺得心中作嘔,他再也不願意與眼前的這位偽君子並肩站在一起,聊着虛假的情意。
時翎福了福身,正欲離開。
沐沉樟又添了一句:“翎兒……你一直都是朕最心愛的兒子,朕不希望你有任何事情。只是戰場之上,沒有君臣情,也沒有父子情,有的只有家國情,所以……你娘親當時為了我,差點斷了心脈。”
“父親放心,在家國大義面前,我分得清輕重。我……會豁出性命去守護這個國家。”
“朕明白,你除了要守護這個國家,你還會守護你最愛的人。你放心,衛家的那位姑娘會平安無事的,只要你能將南越國從水火中拯救出來。”
時翎微微蹙眉,他的眼眸此刻已是漆黑一片,宛若兩座立在墳頭的墓碑,死一般的肅靜。
……
時翎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終是真情錯付,人間沒個安排處!娘親,你說……若你還活着,你會不會想要親手殺了他?
娘親,這就是你豁出性命想要守護的人,可他自始至終都只是為了你的‘時辰心令’,他從接近你就是利用你,而當他陰謀得逞,卻想要殺了你!而他也終是選擇殘忍的殺了你!
時翎將酒壺從高空中扔下,發出凄厲的一聲脆響。
來往巡邏的侍衛兵們被嚇了一跳,從腰間抽出劍刃順着酒壺落下的方向望去便望見了時翎。
“原來是八殿下……”侍衛們將手中的劍刃收了起來,諂媚的望着時翎:“這麼晚了,八殿下還在喝酒呢?”
“過兩日就要帶兵去邊境了,只怕那時候就喝不到紫竹城裏的這般好酒了,所以想趁今夜一次性喝個痛快!”時翎笑嘻嘻的又抓了一壺酒,衝著樓下的侍衛兵們揮了揮,道:“過兩日我就不在了,你們可要好好守住紫竹城,守住這裏的百姓們……今夜是我,你們可隨意將劍刃收起。他日,若是換做了其他人守在這屋檐上,你們可要好生的戒備好了。千萬不要將歹人放了進來。還有……太子殿下那邊,沐風那個一心鑽到政事裏面的獃子,不知道會不會將阿桃照顧好,所以……你們更要加強巡邏,防外也要防內,將東宮的周圍查的死死的,你們聽到沒有?”
一群人只當是時翎吃醉了酒,連連點頭。
時翎忽然釋懷的笑出了聲:“如此便好,只要你們將答應我的都做到了,歡明宮和歡明王府的東西你們隨便拿……”
說著說著,時翎便自顧自的嘀咕起來,一群侍衛兵們對着時翎大眼瞪小眼,而後想着這位八殿下恐怕去了戰場便再也回不來了,一時間心生敬佩,便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匆匆離開了。
時翎復又忍不住笑出聲來——他這一晚上盡將壺裏的酒吐了,所以他哪裏會醉呢?只不過是他想要趁酒醉將想要交代的交代出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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