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章二百一十二:開府(其四)
羅烈不喜歡文人,或者說能被他欣賞的文人少之又少,但這不意味着他對文人群體有偏見,只不過他接觸到的文人或多或少都有被他列入黑名單的理由罷了。譬如久負盛名的“三奇才”帝師,羅烈對他的看法和平江郡主相同,認為他對炎天宸太過苛刻;譬如寧邑,羅烈看到他文章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個人不愛惜羽毛,趨炎附勢,只不過他附的是炎天宸的勢,而炎天宸是明主,萬一他附一個昏君,豈不是社稷之害?而譚淵,羅烈對她的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有氣節有原則有學名。但凡事都要有一個度,她後來的所作所為真是迅速將之前在羅烈心中刷的好感度一掃而空。
開府宣見時譚淵咬死了不肯出仕元曦宮,之後炎天宸三召她三辭。等到第三次,就算是謀朝篡位的想搏一個“禪讓”的名聲呢個,戲也做足了,譚淵還是死活不鬆口。在羅烈看來,炎天宸都禮賢下士至此,她還萬般推辭,簡直是不識好歹。
最終還是炎傾親自召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連“宸兒身邊就缺不怕,敢說真話的人,譚博士可替朕好好看顧她”這話都說出來了,譚淵才勉強同意擔任左拾遺的同時出任帝姬侍讀。
授官當日帝姬官署按禮制要來元曦宮謁見,羅烈就等着看譚淵的笑話,她再怎麼不忿在炎天宸手底下幹活,身為譚氏學派傳人,也不能有違禮制,這一趟她不跑不行。
誰知譚淵一套流暢下來,有禮有節,不卑不亢,讓想看笑話的羅烈討了個沒趣。然而他正想“放過”譚淵之時,她迎面竟然撞上了寧邑。這是何等修羅場,他跌倒谷底的興緻立刻又提了起來。
“兄長。”譚淵是學派傳人,寧邑是弟子,按禮該寧邑先問候。但寧邑競爭失敗后就脫離學派上大學去了,所以兩人還以兄妹論,雖然族譜上已經不這麼寫了,但寧邑被評價為“器小”正襯托出譚淵的“偉量”,她還待以兄禮。
“深川如今是非同凡響了,我就沒這福氣得宸殿青眼。”寧邑做戲倒是挺足,一副妒忌妹妹高就的姦猾之相,“可別忘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且君心難測,何況你還那般中傷皇室。”
“小妹受教,但傾尊是明君,宸殿是賢儲,美玉有暇,淵為盡善盡美覲見,陛下與殿下心中明了淵心。”譚淵偉量不代表好拿捏,該反駁的她也不嘴軟,“出仕元曦宮雖非淵本意,但木已成舟,淵唯有盡心才不負傾尊所望。”
“宸殿是賢儲,這話不假。深川,我念着兄妹之情警示你一句,宸殿,可以寄才,不能交心,不然,受傷的是一腔熱忱的忠直臣子。”寧邑是湊近譚淵叮囑的這話,但羅烈躲在下風口,習武之人又都耳聰目明,他聽了個真真切切。
羅烈怒從中來,炎天宸信任寧邑才委託秘密任務,他竟然在他妹妹耳邊瞎嚼舌頭根子。他正待發作,還沒邁出一步就被人拉了回來,羅烈轉身想先對這人轉移一下怒火,定睛一看竟然是衛植。他大概是炎天宸親近班底里跟衛植關係最好的,他們這幫權貴子弟里,哪個少年不羨慕衛植無拘無束,哪個少女又不仰慕衛植少年英姿?不過父母們多惡衛植,他們不敢把這份小心思表露出來。在這之餘,羅烈是看着衛植跟炎天宸一路相愛相殺長大的,早就把衛植當成未來的儲夫,認為他是能讓炎天宸幸福的人,自然多了幾分尊敬。
“植公子。”羅烈先禮,“寧堅穎他......”
“他說的不無道理。”衛植直接把羅烈的抱怨堵回去,“他本來就是寄才,甚至能奉命給宸丫頭,但拖心?身為臣子發自內心的忠誠炎天宸?對你們未必好事。”
“你怎麼能這麼說?”羅烈以為衛植是絕對站在炎天宸一邊的。
“個人選擇罷了,只要不耽誤為宸丫頭所用,她也不在意這個,左右她都駕馭的住。”衛植道。
羅烈止住話頭不說,他未必贊同衛植的觀點,但衛植比他了解炎天宸,衛植都說炎天宸不在意,那她應該是真不在意。他不想跟衛植爭,不過以後也少不了在寧、譚兄妹身上多留這個心眼,或者乾脆跟楊龔說一聲,讓他派人盯着他們?
“她今天倒是恭敬。”
羅烈和衛植剛走進石渠閣就聽見襲香的聲音,想來就是說剛走不遠的譚淵。
“總不能更不知好歹了。”楊龔道。
“她還真可能不是不知好歹,反正輿論偏好力挺‘直臣’,諷刺昏君。”衛植又是老諷刺腔調,但話說到點子上了。
“她圖什麼。”江歇不解。
“要麼她表裏如一,忠直是真,不忘自己是在田間地頭辛苦勞作過的,一心嚮往君子,想要靠做諫官報國。要麼她如她哥哥所說,沽名釣譽,幾次三番推辭不受東宮官,是滿口仁義道德的道學先生。”襲香推測到。
“還有第三種可能。”衛植一屁股坐到榻上,炎天宸平時累了也在這裏小憩,所以忌諱旁人,但不忌諱衛植,衛植自己也不忌諱。
“哪種?”炎天宸合上書卷,看向衛植。
“哪種你不知道?”衛植回看回去。
羅烈心說又來了,又是這兩個人心照不宣然後其他人全一頭霧水的場面:“宸殿知道我們也不知道,你倒是說啊。”
“人都是複雜的,寧邑未必沒有誠心,譚淵未必滿心誠懇。譚家學派因為家學內傳的規矩越發落魄,要不是出了個譚公,上一代就不行了,如今要傳到譚淵手裏,她當然要變着法給學派拉名聲。但也不能否認她的確想做些事,不然攢夠名聲激流勇退就是。這麼看來,譚深川還有幾分愣頭青的意思。”
“彎彎繞也太多了。”衛植搖頭。
“那帝姬官署就是,韋襲韋襲香授元曦宮正六品帝姬長史,兼領禁宮提調,總管元曦宮,不過你現在主要跟着大尚宮學習宮務。寧邑寧堅穎,授尋珍司正七品典司,秘密任務。楊龔楊予敬,從五品,授元曦宮宿衛長,兼領暗衛,當然這個也是秘密職務。譚淵譚深川,授正七品帝姬侍讀,兼領從七品左拾遺。江歇江叔住授元曦宮從六品帝姬次史,代長史總管元曦宮及帝姬身邊事。羅烈羅仲溫授宸池軍千總,少校銜。”衛植總結道。
“其它人呢?”襲香問道,開府宣見那麼多人可不止寧,譚兩個人入選。
“可有可無的人,無所謂。”衛植答得理直氣壯。
“帝姬官署還有元曦宮從六品帝姬監事,衛植。”炎天宸道。
衛植和炎天宸又是當空用冷冽的眼神相互對峙,這次羅烈看懂了。衛植不拿自己當臣屬,他認為自己是特殊的,炎天宸則強調他帝姬官署的身份。不羅烈認為這不是問題,衛植總要適應他臣屬的身份,而他跟炎天宸成婚後,這個矛盾的因由就自然化解了。
“今天就到這,襲香你們先回,仲溫留下。”炎天宸和衛植各自撤回目光,她交待道。
羅烈一愣,怎麼,他也有秘密任務?
“你有兩個選擇。”炎天宸在眾人離開后才開口,“去軍校或者去鉻狄邊境。”
“殿下,我不是被授職宸池軍?”
“是掛職宸池軍,宸池那邊現在不太平,但跟你的調職關係不大。”衛植提起宸池語氣略顯微妙。
“仲溫,你起點太高。”
炎天宸話說到這個份上,羅烈也明白了,他出身軍事世家,天賦能力都有,但別人未必認同。尤其是軍隊,他是侯爵世子,又是帝姬嫡系,太難跟將士們打成一片。且他一授官就是千總,少校,別人可能打拚十幾二十年也到不了他這個位置,總而言之,難以服眾。
選軍事學院就是走精英流,用文憑和高級將官教授的認可開路。去周狄邊境那就是真的要靠自己打拚了,而且那裏是鉻地,鉻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肯定是要服役於當地聽命於炎家母女的隊伍,不可謂不兇險。炎天宸替他計劃的很好,就看他自己怎麼選。
“臣願匿名往周狄邊境,從士兵做起。”士為知己者死,羅烈此時熱血沸騰。
“匿名從士兵做起可不容易。”聽上去連衛植都被他的決心震撼了。
“不妨事。”羅烈再表真心,“不過,還請宸殿為臣做個主。”
“這還談上條件了?”衛植調侃道。
“但說無妨。”炎天宸瞪了衛植一眼。
“臣雙親近來為臣張羅親事......”羅烈談及此事很是難為情。
“然後?”衛植興奮的好像他自己娶親。
“家母看重左相的孫女董錦鯉姑娘,家父總是提起吳王殿下的間侄女郭棋閣下。”
“你不喜歡董姑娘,還是看不上郭姑娘?眼界不低嘛。”衛植吹了個口哨,左相東方無雙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孫女,這位董錦鯉小姐坊間傳聞行事做派都極像炎天宸,還是有名的大美女。郭棋是標準的江南水鄉玲瓏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臣不敢妄想。”羅烈一直覺得自己的父母其不怎麼有遠見,他們家世代領兵,身居高位,還有爵在身。母親竟然想讓自己跟公爵宰相家結親,父親則把主意打到了封王頭上,簡直是在雷區跳舞,要不是炎傾一向豁達,炎天宸又開明,換個疑心重的主君,他們家早遭滅頂之災了。
“不只是不敢高攀吧,我記得你有個紅顏知己?”羅烈今天是真的感激衛植,總把話題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
“珍妮特她......”
“珍妮特。”炎天宸重複了一遍,“姓什麼?”
羅烈咽了口唾沫,看來炎天宸不介意珍妮特不是周國人,但是姓氏......
“她媽媽是阿格若米家族的私生女。”
“歐羅巴半大陸諾斯·阿庫(海之北)地區第一豪族的私生女?父系呢?”炎天宸不動聲色。
“托塔(Torta)家族。”羅烈及其不安。
“阿格若米好歹是佔了不少議員位置,做生意,資助藝術的正經家族,幾百年來根基穩固歷史悠久,除了沒稱王跟王族也沒什麼區別了。托塔不是諾斯·阿庫有名的地頭蛇?你這位紅顏知己可不是沾黑這麼簡單的。”衛植笑的羅烈發怵,“你這戀愛談的真刺激。”
“她上面好幾個哥哥姐姐,所以不摻合托塔那些亂事。她就是舞會女王,社交名媛,喜歡趕時尚,度假之類的。”羅烈把期盼的目光投向炎天宸。
“讓予敬把這位珍妮特·托塔小姐自己的事情查清楚,如果能排除她參與家族事務的嫌疑和間諜嫌疑,孤會替你出面。如果阿格若米願意讓她以自家名義跟你結親,你這邊也需要提一提,能配得上人家才行。”炎天宸略加思考,這麼答覆。
“謝宸殿。”羅烈清楚珍妮特身份背景複雜,炎天宸能鬆口已是不易,查一查是必須的。只希望她能合格,否則他必然顧着大局,兩人真就是有緣無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