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章二百一十三:案情
半月影塔在克里斯頓宮不算太偏僻,但弗蕾姬亞給侄女劃了一個園子,並明令所有人不許隨意打擾克里斯汀。弗蕾姬亞提供的特權倒是便利了克里斯汀拉一眾親信在半月影塔密謀。她環顧四周,柯恩·塔米爾居上首,克里斯汀深知尊師重道的必要性。尊師之餘,其他人則保留了克里斯汀開會時一貫的習慣,說得好聽是一團和氣,說的難聽就是自由散漫。瑪姬陷在因為凱文大力推薦而遍佈整個半月影塔的軟沙發椅中,凱文乾脆坐在沙發扶手上,手還時不時搭上瑪姬肩頭。最近有人給克里斯汀進獻了迎國的刺繡墊子,於是她時常跟地板只隔幾層布料。至於路易,那幾層布料對他而言都是折磨,如果不是因為整個室內都鋪有地毯,他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席地而坐了。
然而自由的習慣卻不能緩和緊張的氛圍,七月八號這一天的調查下來,明明是夏夜晚間,克里斯汀和路易卻都覺得夏夜脊背發涼。地下世界殞命的孩子們,一死一失蹤的兩位記者,幾乎可以確定是被滅口的與媒體有聯繫的探員,以及現在他們手上這份內容只能用“殘忍”和“喪盡天良”來形容的調查資料
“第一起事件是四月三十日,遇害的孩子叫薩克,當天無人問津。”路易從那個活頁夾中取出第一起案子的記錄。
“當時沒有人報案么?”凱文問道,“我知道地下有地下的規矩,我的的意思是仲裁者那邊。”
“這上面說是第二天,五月一號發現的屍體,地下不清楚,但地上當時是沒有立案的,按意外處理了。”
“薩克是孤兒,對仲裁者而言,恐怕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至少當時它還是孤案。”瑪姬推測道。
“死因是窒息,脖頸被......”瑪姬湊到路易身邊想更直接的獲得訊息,但卻不忍繼續讀下去。
克里斯汀手持文檔中的一疊照片,她聆聽着友人們的討論,目光卻集中在慘案最直接的證據上。她抬起手,想把照片里薩克脖頸上那一圈烏青殷紅抹去,她想像着這個男孩如果有成人的那一天,他會是怎樣的誠實質樸,為地下帶來怎樣的變化,長大的孤兒總是仲裁者的好幫手。克里斯汀想不出他不快樂的未來,也許這是她的一廂情願,是她的渴求,是她無盡的惋惜。
“這個手法是專業人士的手法。”凱文蹙眉。
“資料推定是經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所為,這是掐痕而不是勒痕。”路易把資料攤在桌面上指給眾人看。
“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有很多種,不止是殺手。”凱文解釋道,“如果是被雇來的,勒明顯比掐更容易得手。”
“而且一個地下孤兒,被人雇凶追殺本來就不合邏輯,除非他有什麼特別身世背景。”瑪姬補充道。
“目前沒有這方面的線索,兇手應該不是被雇傭,被要求使用特定做法下手。”柯恩終於開口,他注意到克里斯汀惴惴不安的神情。
“所以說是......,開什麼玩笑,兇手是自己選擇這麼殘忍的做法么?他的目的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害人么?”克里斯汀根據眾人分析總結出的結論讓空氣凝結了。
“不是雇傭刺客,我看着......更像是特戰兵的手法。”凱文的加深眾人的不安。
“兇手可能是特種士兵,兩個相關精英記者一死一失蹤,還有‘大人物’禁止往下查。”柯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強調”到。
“那個‘大人物’可以聯繫特種士兵,可以影響警廳,可以追蹤襲擊精英記者。”不知為什麼,路易總是抑制不住亨利葉特·布朗身上想,當然這只是他的聯想或者說臆想。布朗雖然玩弄權術,還是個柯蘭多毒唯,但這樣的暴行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利益。至於她會不會因為某些原因指使這樣的暴行,或者因為某些關係包庇兇手,就不是路易可以確定的事了。
“第二起事件發生在五月十三日,莫莉十四歲,失血過多,身上有十三處刀痕。”路易默默記下對亨利葉特·布朗的懷疑,拿起第二張資料,“她父親五月十五號向仲裁者報告。”
“仲裁者?這個跟進案件的記者能查到及其排斥地上的地下事件?還是跟仲裁者相關?”克里斯汀問道。
“人脈非比尋常。”凱文感嘆,“照片呢?”
照片告訴克里斯汀,莫莉是個瘦小的姑娘,但是她的面目已經無法辨認,克里斯汀在腦海中給女孩編織一張甜美的面孔,因為她腦中描繪的莫莉越是惹人憐愛,她對兇手就越是怒火滔天。她見過自己母親去世的慘象,她當時以為狄奧多拉的死相已經是凄慘至極致了,卻從未想過,那只是個開始。她逼迫自己一道一道數清那些傷口,記住莫莉的遭遇,她的記憶清晰一分,莫莉活過的證明就多一分。
“也是受過訓練的人的手法,衝著動脈去,都是大出血點。”凱文給出論斷,“我沒有能力判斷是不是同一人所為,但如果是......”
“那他或她不僅力大無窮還精於白刃戰,熟悉致命手段。”瑪姬和凱文如今的默契已非比尋常。
“第三起是五月二十二日,朵拉,十三......歲?”路易的餘光比語言更快的處理到朵拉案的描述,他指尖一顫拋開文件,彷彿那薄薄的紙張是蜇人的螞蜂。
“怎麼?”凱文撿起路易腳邊的文件,只粗略瀏覽了幾行,就跟路易的反應如出一轍。
克里斯汀當然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們為什麼如此反應,因為朵拉的照片,那張只是一眼就凍結她整個世界的照片。生理性的反胃是克里斯汀的人體機能給予的第一反應,但她立刻壓制這無情的自然反應。她是個人,她不該用反胃來對待這張照片。她的情感跟上了她的理性判斷,痛苦湧上心頭,淚水墜落腮邊,隱沒在鐵灰色的帝政裙邊,留下濃重的痕迹。
她見過照片上那張臉,或者說,她見過相同的臉,她的地下之行,圍繞在“低帽子”身邊那些求學的孩子們中,那個叫朵希薇的孩子。
“朵拉,她有姊妹么?”克里斯汀顫抖着詢問,她希望路易手中的資料能給出否定的答案。生命是平等的,但一個和你有交集的生命的逝去,往往會引起更強烈的靈魂震顫。
“她有一個雙胞胎妹妹,朵希微。”路易覺察到克里斯汀不止為照片中的慘象痛苦。
克里斯汀辨認出了那照片上一些人體組織的名字,另一些她不清楚,因為那不是一個人活着的時候會流露在外的器官。朵拉有黑色的頭髮,她一定很久沒有去理髮,所以半長還打着卷。克里斯汀跨越時間與空間,從已經凝固的血液圖片上嗅到鐵腥味。旋即她意識到那不是黑髮,因為朵希微留着洋娃娃般波浪卷的亞麻色秀髮,朵拉應該也是。她們一定有不畏貧窮的溫柔母親,能夠料理家事之餘為女兒們打理頭髮,梳出簡單卻包含愛意的髮式。所以這是灰塵和血漿結塊染成的黑色,是這個世界的惡意,毫無掩飾的沖向一個美麗靈動的年輕生命,止息鮮活躍動的心臟,徒留尖嘯與罪證。
‘她不到十三歲,她跟我一樣大,如果我出生在地下,這個兇手盯上我,我也會是相同的命運。’
‘我從未如此急迫的期盼什麼人的死亡,哪怕害死我母親的兇手。但這個人,這些人,做下這所有一系列罪行的人......”
“我不管他背後有什麼人,做下這一切人的罪行必將被昭告天下,他們的所作所為必將遭受懲罰!就算是要我傾家蕩產,窮盡一生,我也要送他們上法庭,讓兇手接受死刑!必須是死刑!”克里斯汀理應拍案而起,將這些話怒吼而出,可實際是她癱坐在地,泣不成聲。
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克里斯汀低聲嘶吼,嗓子冒煙對現在的她而言是最不重要的。她詛咒,她祈禱,一個從不相信巫術,更不尊敬神明的女孩,被極致的惡擊倒,打敗。如果女巫或者神明能夠立時懲罰兇手,就會贏得克里斯汀餘生最虔誠的信任。但這是不可能的,克里斯汀也清楚神明和女巫都不存在。她只能靠自己,靠朋友們,靠相信她的人,靠支持她的人。她現在可以發泄,但之後她必須戰鬥,為枉死的生命戰鬥,為最基本的正義戰鬥。
她的意識回籠,路易混合著擔憂與凄苦的面目逐漸清晰起來,她撲進路易懷中,她的聲帶已經不能支持她用高分貝表達自己的意願,但她依舊低聲重複着......
“兇手必須上法庭,他們必須死......”
“沒錯,他們必須死。”
克里斯汀聽到路易·米蘭·德文,用前所未有的堅定聲線向她保證。
“他們必須死。”路易給予克里斯汀支持與信任的目光。這個“大人物”的一手遮天至此,即使不是亨利葉特·布朗,也會是跟她立場相似、地位相當的人。在克里斯頓中心權利層,羅伯特和弗蕾姬亞和他路易本人的勢力之外,這樣的人都是理查的支持者。如果能靠這個案子牽出這位“大人物”,可以為民除害,還孩子們一個公道,也可以削弱理查派,甚至有可能將中立者拉到自己這邊。
“怎麼做?”凱文問到,他胸腔中那因為里昂家族扭曲的教育而熄滅的正義之火重燃。瑪姬拉住他的手表示支持,這件事,這些罪行太過了,以至於她根本沒辦法因為那個背後“大人物”可能的勢力,提一句明哲保身。她能為了自己對克里斯汀的忠誠和諾言放棄馬爾塔家族的繼承權,又有什麼理由不為人性善的底線戰鬥?
“靠這個。”路易指了指最後一張文件資料,“六月十八日夜第四起,被襲擊的是仲裁者的養子方頓,和他一起的另一個名叫哈提蘭的孩子側腹被刺后裝死躲過一劫,現在下落不明。”
“六月十八日是我們去地下的那天。”克里斯汀最先反應過來,“這就是能一度立案的原因,事情性質太惡劣,又涉及仲裁者的養子。但後來牽扯到了那個‘大人物’,她或他指使中斷調查。”
“不論如何,突破口在地下,線索在這個叫雅各布·托內的記者身上,在他被滅口之前找到他,還有那個哈提蘭,還要明確地下和仲裁者對這件事的態度。”瑪姬明確了行動大綱,“最樂觀的局面是托內沒事,有兇手的線索,哈提蘭願意出來作證,地下願意支持我們。鎖定兇手,提出申訴,之後調動我們能調動的一切,去贏得這場戰鬥。”
瑪姬沒有說最壞的局面,如同狄奧多拉離開后她對克里斯汀描繪藍圖的那一次,她知道現在必須鼓舞士氣。而最壞的局面,她有準備,柯恩和路易用眼神交流告訴她,他們也會。
“謝謝你們。”克里斯汀起身對着朋友們深鞠一躬,她很少這麼客氣,但這一次是風險極大,性命攸關,“陪我任性這一次。我想為地下做些什麼,這個機會來的如此之快是我沒有預料的。這不是假惺惺的慈善,而是孩子們就這麼被......,他們不能白白經受這些。我要干預是因為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這麼做。所以,拜託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