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蘇霽歌再醒的時候,已是夜色,殿內點上了燈燭,微微躥亮。
她嗅了嗅,聞到了些梔子的香氣,起身拖着紗裙尋找,走到書桌旁看到了一小盆梔子,枝上綻着幾朵還有幾枝是含苞的,嫩綠的新葉翹首着,泥土是新挖的,上面有幾個小指坑,一瞧就是霓漫弄來的。
出了屋,院子裏空無一人,就連尹思渺那丫頭都不知道去哪鬼混了。
蘇霽歌想起來這裏離靈玄殿是極近的,便晃悠着向靈玄殿走去。誰知剛走到門口,一把劍直衝她眉心飛來,幸好她手快,將劍彈了出去,不然她就要被釘在後面的牆上。
白源騁藉著燭火看清了來人。
“你來作甚。”他上前一把撿起被彈到地上的劍,聲音不耐煩地對蘇霽歌下着逐客令。
蘇霽歌卻假裝沒聽到,悠悠地往院子裏走,嘴上還不忘挑着幾句,“這諾大的玄水之巔,你的宮殿是離我最近的,我常來走動走動,沒什麼過分的吧。”
她捻了顆葡萄丟進嘴裏,甜膩的汁水瞬間侵襲了整個味蕾。蘇霽歌眯着眼睛,笑道,“真甜。”
白源騁提着劍走到蘇霽歌身邊,口氣很是不好,“你最好不要打什麼歪主意。”自她第一次和他打照面的時候,他就從沒有一句話是和顏悅色的,冷淡的語氣中帶着厭惡。
蘇霽歌仰着脖子看着他,眼裏有他說不清的感覺,熟悉又陌生,“白源騁,我在你眼中就那麼十惡不赦?”這句話就像她隨心一問,而她對答案也沒有那麼在乎。
“五大妖獸,三毒四邪,人人得而誅之。”白源騁說得頗有仙風道骨,一副仙家名家的做派。
蘇霽歌莞爾,隨手又捏了顆葡萄,在手裏揉轉,語氣含着笑,“為何人人得而誅之。”
白源騁轉手將劍背到身後,人也背向了蘇霽歌,口氣依舊是那樣的義正辭嚴,“做盡天下惡事,天理不容,必得取其性命,祭以穩綱常人規。”
瞧着他的背影,蘇霽歌有些恍惚,曾經在玄水他不知多少次這樣為自己擋掉了規罰,那時她頑劣得很,他由着她任着她。
時光悠轉,她和他的那些事,他終歸是忘了,連她現在在他面前他也認不出,記不起。
她低笑了一聲,將手中的那枚葡萄放回了玉盤,眉目柔和地看着白源騁,“好一個……做盡天下惡事,好一個綱常人規。白源騁,你可曾親眼見過我殺人?”她語氣有些輕挑,又帶着些懶倦。
“世人紛紛相傳,豈會有假。”白源騁斷言。
“世人……”蘇霽歌嘴裏揉搓着這兩字,“好一個世人,看樣子源騁少主日後定會護好這天下蒼生,這靈玄殿……必是我這惡人再待不了的了。”她起了身,眼神有些虛渺,畢竟施完生靈術沒有多久,體內靈力運轉的有些不穩。
稍一踉蹌,她輕手扶了下石桌,動作自然的並沒有讓白源騁覺察出什麼。
只是匆匆停留了幾秒,她便收整了下袖邊向殿外徑直走去,誰知白源騁的劍再次飛來直直插在了她身旁的棕柱上,劍的力道極勁,滑過的燭火應聲而滅。
身後響起聲音,“蘇霽歌,這一年過後,若我再見你,到那時就是劍鋒相對。”
她伸手將那利劍拔了下來,手中的紗布鬆散了些,但她並沒在意,左手運了靈力,一個回身將劍插在白源騁面前的石瓦路上,青色的石板瞬間崩裂碎成數塊。
蘇霽歌只留了句,“那得看你的能耐。”
快出殿的時候,她回身看了白源騁一眼,眼中流轉,可她在暗處白源騁並未看清什麼。
晃悠悠的回到自己的木支殿,正巧遇上不知去哪瘋的尹思渺,剛想說話,蘇霽歌卻被尹思渺一把抓起左手。
“你幹什麼了。”若不是這一句訓喝,她可能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左手上早已血跡斑駁,之前扎的白布已被血水混濕了,她回頭看了看,手上的血竟滴了一路。
蘇霽歌嘴上懶得解釋,由着尹思渺抓着。
見她心不在焉,尹思渺只得拖着她去清理傷口。
她取了那血濕的紗布,最後一點紗布已經和傷口滲出的血水黏在了一起。尹思渺一時不知如何下手,手上竟犯了難。
“你取吧。”蘇霽歌說話的語氣淡淡地,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
尹思渺只好開始撕那塊布子,紗布扯着膿痂疼得她直冒冷汗,那膿痂撕開的越多,她就越疼,她幾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傷口漸漸外露開始與空氣混雜,那感覺就像有人硬生生割了塊肉下來連帶着還要削塊筋出來,蘇霽歌覺得時間都變得異常緩慢,取塊紗布讓她覺得恍若過了幾個時辰之久。
她想起自己在玄水的那一年,有次因觸犯了家規,被掌了三十手板,手心裏那種皮肉綻紅撕裂的疼,她永遠都忘不了。
她明明沒有做錯事,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甚至連那惡意告狀的人都從未見過,卻被那個白家弟子誣陷,手上生生挨了三十板。
挨板子的時候,那些白家弟子都冷眼觀着,他們大約也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卻是心腸冷硬極了。
雖是三十板,可若不是白源騁匆匆從書閣趕來,她定是還要多挨幾板的。
那是第一次,第一次白源騁頂撞了長輩,只不過是因為她被罰了。
蘇霽歌還記得三十手板后,當木板再打下來的時候,她怕的閉了眼,再睜眼時,一把朔寒劍擋在手前。
她抬眼看着白源騁,而他則緊緊的盯着她那微微顫抖,血肉模糊的手。
那時的他皺了眉,蘇霽歌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滿是心疼。
而訓習師還要她再跪思三個時辰,白源騁卻旁若無人的將她帶出了訓習室。
回到靈玄殿後,他為她清理了傷口,動作小心又謹慎,像極了往日那些清掃房間瓷器的小僕人,生怕磕着碰着。
她不免覺得好笑,誰知卻聽到白源騁一句極嚴肅的話。
不會有下次,以後我一定護好你。
時隔兩年,已物是人非,承諾的人饒是已經不記得要護的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