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偏偏是我
“你不能一直被困在裏面。”
“我是成年人,我不用你教我。”
“你是童家兒媳婦,我就有權利管你。”
“那是我女兒的房間,不是你兒子的房間。請你把鑰匙給我。”
樂純靜靜地看着雲影,心平氣和地說:“影兒,就當媽媽求你了,讓我們家過回正常生活吧。好好愛好兒,別再帶阿恆跟你一起冒險,也別再折磨我兒子。你也放下吧。”
雲影已然分不清悲或憤,她身體微微顫抖,幾乎帶恨地看了樂純一眼,轉身走進儲物房,翻出一把小斧頭,隨後直奔上樓。
李媽見狀嚇了一跳,連忙追上去:“小影,你要做什麼?太太都是為你好啊,你冷靜點,跟她好好談談好不好?小影……”
雲影全然不顧,來到女兒房間門口。往後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氣,抬起斧頭就要砸向門鎖,下了一半卻又停在半空。不能嚇到安兒。
手上頓時消了力氣,斧頭掉在了地上。
李媽追上來后正好看到斧頭落地,她鬆了口氣,馬上又有種不好的預感,要讓先生和阿樂回家才行。李媽轉身又走了。
雲影在片刻的怔滯后,突然想到了什麼,馬上撿回落在地上的包包,翻出手機,找到朋友的電話。朋友表弟好像是開鎖公司的。讓人上門開鎖就好了。
朋友很快接通了電話,把開鎖師傅的電話給了她。雲影聯繫到了,報了地址。師傅說,大概二十分鐘內趕到。
雲影說好。
二十分鐘。還有時間。
雲影回到卧室換了身舒適的衣服,把首飾摘下,卸了有點花了的妝,又重新描繪了口紅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沒那麼差。
隨後,從手機通訊錄里翻到搬家公司的電話,聯繫到后,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等待。
從梳妝枱到儲物櫃,再到衣帽間,把自己的東西塞到兩個大號行李箱裏。
樂純來到房間,看了一下四周,看着雲影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回星越城。”雲影頭也不抬地回答說,想起那隻手錶是童樂送的,又拿起,物歸原位。
樂純走近兩步,俯向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雲影,說:“回?這裏就是你的家!你回哪裏?”
“不。你言重了。你寧願讓我打胎也不願接受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沒再把這裏當做家。不對,是從來未曾當過。現在那個你討厭的孩子,也終於被你甩掉了。讓我成為這間房間女主人的敲門磚也沒了。我早該離開了。”
樂純氣得渾身發抖,連聲音都是慍怒顫抖的:“我才說你幾句,你就要離家出走?你丟了女兒,你就往江里跳,我兒子也隨你跳了下去,拚命把你拉回,險些沒了命。你想過我沒有?那是我的兒子,我的命!就因為你的自私,你的懦弱,差點害慘了這個家,讓童之好,童嘉恆沒有了父母,沒有了奶奶,甚至沒有爺爺。我用了半條命忍着,不敢說你半分不是。”
“十年了,全家人依着你,順着你,連笑一笑都像是在犯罪。我兒子那麼樂觀向上的人,看你皺一下眉就擔心,又因為你多吃一點飯,才敢鬆一口氣。兩個孩子也是,笑得開心一點,你一出現,立馬察言觀色,他們還那麼小……”
“你說得沒錯,打從你進這個家第一天開始,到現在為止,我都沒有真正接受過你。你知道我為什麼情願讓你打胎也不准你跟我兒子在一起嗎?因為你真的配不上。我追求的門當戶對,不是因為我兒子有多優秀,而要求女方身家背景一定匹配。我要的只是女方和我兒子一樣父母雙全,家庭和美,健康成長,積極向上。那樣家庭培養出的孩子才是心理健康的,無論將來逆境順境都能一起攜手面對,不曾言棄。”
“而你只是連父母,兄弟姐妹都不敢要的孤女,你的自尊自信不是你不花我們家的錢,不花童樂的錢就能換來的,你的勇敢華麗也不是你穿漂亮衣服,談吐得體就能裝飾的。”
“你有的,刻進骨子裏的永遠是悲傷的,不堪一擊!”
“雖然當年是童樂握緊你的手帶你回家,但是我只看到你是如何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回握住我兒子。他就是希望,他就是你的重生。換作別人那麼待你,你也同樣愛上那個人。”
“所以當童樂離開你了,你等同又死了一次,你必須得再抓住什麼,否則你太痛苦了。抓來抓去,還是我兒子倒霉。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在補償你,你生得這麼美。他回國后,我就發現了,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了,他看你,比他爸爸看我更深,更沉。”
“糟糕。該見她男朋友的家長了,要催他們結婚了,不能讓我兒子看到一絲希望。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我喜歡惠喬啊,她就是我心目中最配我兒子的女人。因為……”
樂純捏緊拳頭停頓了一下,淚水從眼中滑落,艱難地說:“因為只有她那樣通曉人情世故,那樣堅強,那樣熱愛生活的女人,才會明白我兒子丟了女兒也會心慟到夜不能寐,把他的煙扔掉,把他的酒拿走,緊緊抱着他,安慰他,給他力量,讓他痛痛快快地哭,不用怕,他還有她,還有兩個孩子,還有爸爸媽媽。無論前面的路有多難走,她都會陪他一起面對。相聚有時,緣滅盡。”
“是你搶了這個位置,惠喬才沒有機會的。全世界只有你是痛苦的。我們都不愛童遇安,只有你愛。”
“你為何這麼愛啊?我也知道。安兒出生后,童樂對你而言只是丈夫這麼一個存在。安兒才是你真正的救命稻草,她生活在幸福美滿的原生家庭里,像個公主一樣長大。就是對你自己最大的補償。她丟了。你又活不下去了。你認為全世界都拋棄了你們。”
“你教我怎麼接納一個永遠只會把我兒子,把我們童家往下拉的女人?”
樂純終於說完了,終於把隱忍在心中近三十年的真言盡數傾盡。她咬緊牙關站在原地,身體痙攣般抖着。
雲影蹲在地上,背向樂純。她的肩膀微微搖晃,右手按着胸口。低垂着頭,也看不見有什麼表情。
直到手機響了,雲影身體抖了一下,似乎一下子充滿了力量,她倏地抬起頭,站了起來拿起擱在床上的手機。
“是的。稍等一下,馬上到。”
雲影手機貼在耳邊,邊說邊往外走。對樂純視若無睹。
在別墅門口接到師傅后,雲影領他進屋,到了女兒房間門口。
師傅詢問了雲影與這個家的關係,這間房又是誰的,又拿她的身份證看了看才給開鎖。
開鎖其實很簡單,師傅看了看鎖芯,再從工具箱裏找到配對的萬能鑰匙一插一擰,門就開了。
開鎖工錢,兩百塊。
雲影付錢,又送師傅下樓后,馬上折返。
女兒房間裏一樣東西不少,桌面上也沒有灰塵。
照片中的女兒依然活潑可愛。雲影一面端詳女兒的照片,一面拿起女兒最喜歡的玩偶,玩偶穿的衣服是她和女兒一起做的。她把玩偶抱在懷裏,就像真的抱住女兒一樣。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女兒軟香的小身體、均勻的呼吸,和耳邊軟軟糯糯的音節“媽媽,媽媽……”
雲影突然露出了笑容,眼淚落下。閉上眼睛在心中呢喃:寶寶,你想媽媽了嗎?媽媽帶你到媽媽的家,好不好?
“你還要這樣繼續下去嗎?”
聽到身後的動靜,雲影慢慢放下玩偶,放回床頭。她轉過身,面向樂純。
“你說的都對,我就是那樣的人。原來你一直把我看得這麼透徹,也難怪這二十幾年,我一直跟你親近不起來。但是有一樣不是很對。我生下安兒,她救贖了我,我守護她的生命,我們是一體的,這個沒有理由,也無需分析。”
雲影臉上很平靜,語氣也是。她看了看房間,又看着樂純說:“我請了搬家公司,把安兒的房間搬到星越城。向你打個招呼。”
樂純皺起眉頭,眼角皺眉明顯。“你說什麼?”
“我也會搬走的。”雲影慘然一笑,“其實說來,終究是我害了童家的幸福。或許是童樂和惠喬生的孩子就不會走丟。正如你所說,偏偏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