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寬衣解帶以示清白
()在這世上,斑斕的不只是彩虹,泛着油花的污水偶爾也會發出七彩的光。
到長春讀師大的第一個年頭,我的世界裏毫無新鮮可言。這裏的陰雨永遠比陽光慷慨,灰綠色的藤蔓肆無忌憚地爬滿磚紅色的牆體,苔蘚的氣息攪拌着宿舍的霉味,閉上眼,就像置身在一個長了毛的鹹菜缸。我跟同寢室那五個四肢不勤的室友互不待見,我從來不幫他們佔座或是簽到,偶爾他們也會在走廊里說笑,話語間夾帶一句“那個考北大差了三分的*”,音量控制得不大不小,剛好能被我聽見又剛好不宜發火的程度。
我覺得人生完蛋了,在我語文考試提前一小時交卷,又神經錯亂地看漏了一頁紙的時候。我的人生就不可避免地從天堂的一端滑落到鹹菜缸里。
更天理難容的是,我比別人多念了一年高三,是個復讀生。我就是這麼自負。
高考結束的那一個漫長暑假,我頂着烈日在一塊錢一回的露天泳池裏撲騰,白嫩嫩的皮膚曬落了一層又一層,像個精瘦的非洲礦工。
之後的一年我的生活乏善可陳,白天通常一頭扎進自習室,用半小時做完他們兩個鐘頭的作業,然後再把自己放平在宿舍的床上,一點一點等着皮膚變白。
窗外,晴空萬里,美女如雲。
然後我就聽見柳橙那鏗鏘的聲音在宿舍下喊我的名字。“蘇澈”這兩個字被她咬得窮凶極惡。
這同樣是我陰差陽錯的一部分。在男女比例1:4的師範大學裏找異性夥伴就像做一道英語的完形填空題,相似的選項太多了。這個A身材不賴,那個B皮膚白皙,即便C相貌欠妥可還有一汪似水的柔情。你覺得哪一個都有可能,哪一個又都不甚理想。
往往這個時候,最容易發生悲劇。
你挑花了眼,於是選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答案D,並且喜滋滋地等着爆冷門。
柳橙就是那個冷門。一米七,短髮,有點小雀斑,嗓門很大,肋條骨幾乎要延伸到胸脯上。她是我的鞍山老鄉,來大學報到時我們在火車上坐對面,就這麼認識了。她覺得我很拽,我覺得她很酷,彼此有點惺惺相惜的意思。了解我的情況之後,柳橙大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告訴你一個快樂的公理――知足,才能常樂,知道不?”
我覺得柳橙的說法有點牽強,公理反着推也成立,可並不是一切不快樂都可以歸結於不知足。初到女生宿舍,柳橙哼着小曲兒唱着歌,打個水的工夫,看門大媽把她拒之門外,扯着她的衣袖喊:“哎,小夥子,說你呢!沒看見公告嗎,男士止步。”
柳橙說,我不是男士。
大媽說,男生也不行。
柳橙說,我也不是男生。
大媽說,難不成你還是女生了?
柳橙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不是女生了?
大媽叉着腰虎嘯,你拿什麼證明你是個女生!
那個時候柳橙的室友們還沒到,身份證在她上的抽屜里。我接到她的傳呼,趕到現場的時候,柳橙氣得滿臉通紅,一副要寬衣解帶以示清白的樣子。我尚未站穩就被她一把推到大媽身前:“不信你問問他,你問他我是不是個女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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