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怪物
失去了圖道爾的法衛軍已經沒有勝算，不得不放棄所有在聖主境內得到的所有成果都還給它原本的主人。到目前為止，只有馬林伯爵才能真正抵擋住米倫的進攻，眾將都盯着他不放，伯爵自己都有些臉紅了：“別看我！肯、肯特將軍一定早就期待與米倫將軍，一決勝負了。”
格雷格笑着搖搖頭，提伯爵說幾句公道話：“馬林將軍在守城戰中能發揮自己的才華，所以他將在此抵擋敵人的進攻。”
侍從為格雷格撲開完整的王國地圖，格雷格的手指從他們現在的位置開始向東邊移動，它越過一座座小山、一條條溪流，將軍們的脖子也扭得越來越厲害，最後停在了一片被藍色邊境線圈起來的領地上。
馬林伯爵湊近了看，抬起頭驚道：“這不就是我的莊園嗎？”
格雷格點點頭：“伯爵大人對自己的莊園一定是了如指掌，請您到時與敵軍在那裏決出勝負。”
馬林無助地環顧眾將，大家都對他很有信心，連他的副官也用眼神鼓勵他，這可是立下大功勞，讓所有人都重新認識法衛步卒的好機會。伯爵不得不答應下來，認命般地點頭稱是，
格雷格大可以讓馬林在法衛邊境的堡壘附近作戰，但那不能保證他會使出全力。如果抱着“後面還有我的莊園”這樣的想法，再謹慎的人都會泄露出一絲懈怠。不過現在這番佈置下來，馬林再不情願弄壞他祖上傳下來的蘋果樹林，格雷格也能從他眼中看出那生死與共的決心。
後續計劃佈置好后，格雷格開始着眼於下一場戰鬥。他將一半兵力給馬林回去駐守，自己和方汀向西南進軍。眾人以為他要去獅衛，馬林稍稍暗示：“將軍，現在情況危急，僅憑一千五百餘人擋不住敵人的攻勢。”
格雷格道：“陛下那邊的情況更加不容樂觀，我保證，等我支援完陛下，定會集結大軍前來救援。”
馬林汗顏：“是、是，陛下那邊更需要救援。”說罷匆匆準備退下。
格雷格抓住他的肩膀，正視他的眼睛：“本，兵無常勝之理，現在最需要我們忍耐戰敗的痛苦。以你的才能，一定可以等到援軍抵達。現在法衛城如同一座空城，你和朗門就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伯爵嘆了口氣：“我本就是和無能的領主，若我父親、爺爺在世，他們一定能保住任何一座城池。我呢，我只想平靜地過完這一生——我的兒子很強壯，也很聰明，但他今年只有十歲。”
“本傑明！”
“我知道了，格雷格。”即使如此，馬林還是向格雷格承諾，“就算是死，我也不會當片刻懦夫。”
臨行前，格雷格強迫自己不去看馬林一眼，過分鼓勵將令人失望。
法衛軍大肆撤退，一退就是十幾乃至幾十里，好像要縮回法衛領地似的。賽克羅對這瘋狂舉動大為不解，他下意識地想要詢問父親該怎麼做，但伊斯滕現在並不在他身邊。
打起勁來！他緊握拳頭，現在你是統帥，不能率先動搖。
貝瑞德是軍中的二把手，前幾場戰鬥他表現驚人，逐漸建立起威信來。“既然敵軍正在撤退，我們應當追擊，以免他們組織起可觀的力量重新反撲。”
賽克羅瞥了他一眼：“如此迅猛的撤退，一定別有用心。出了峽谷，我軍就很難找到有掩體的陣地了。”
賽克羅希望能和敵軍保持距離，既能避免偷襲，又可以觀察動向，誰知法衛軍打起來不要命，這撤退也是不要命，聖主斥候剛剛探查完情報，法衛人便又開始撤了，連營帳都一陣一陣地丟。
貝瑞德開始抱怨：“追不能深追，反而讓那麼多敵人跑回老家，實在是多此一舉。”
賽克羅正煩躁地來回踱步，一名信使進入營帳：“殿下，古登公爵的來信。”
“古登公爵！”賽克羅的腦海里出現一個在綠洲上馳騁的古銅色健美少年，是一位驍勇的騎兵將領。“公爵大人近來可好？”
信使面露難色：“大人身患怪病，日益消瘦，已經不能長時間騎馬了。”
“哦，我很抱歉。”賽克羅尷尬地拆開信封，龍衛紋章赫然印在最顯眼的地方。
王子看完信的內容，猛地抬起頭來，眼珠飛速轉動，這是在權衡利弊。貝瑞德見狀剛想問信上寫了什麼，賽克羅露出釋然的微笑：“信使，替我回信感謝公爵提醒！我們這就回撤，不再繼續追擊。”
格雷格無從知曉聖主的情況，還和方汀開玩笑地說：“賽克羅還年輕，沒有伊斯滕在身邊就沒辦法做決定。若是老國王能稍稍放縱他一些，我也不會輕易走這條路。”
法衛部隊面前是一條窄窄的小道，純屬被人的腳步踩出來的路，它與朝聖峽谷平行，所以一直默默無聞。士兵們快速踏上崎嶇的土路，敵人可能已在遙遠的法衛邊境附近，留不下阻止他們的兵力。
格雷格神情放鬆，毫無防備在部隊最前方行進，突然背後喊聲傳來，隆隆的震動猶如野獸咆哮。方汀勒馬轉身：“士兵！後面發生了什麼？”
“敵襲！”
慌張的大喊凍結了格雷格的血液，挫敗感如同巨浪將他吞沒，這是他連續第三次作出錯誤的判斷。這讓他急於挽回頹勢，猛一勒馬就要衝進殿軍隊伍。
格雷格第一眼就看到光芒萬丈的米倫正用長劍刺死一名法衛士兵，再加快速度也無濟於事，士兵在兩位將軍的注視下離開人世。
格雷格大怒，將米倫那把正在滴血的華麗大劍格上高空，縮回手臂再向前刺出劍刃。米倫單手用劍毫不費力，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擋住攻擊。兩柄劍刃推擠在一起，發出強硬的摩擦聲，格雷格的力量更甚一籌，正在將厚重的大劍慢慢壓向米倫。米倫覺得有趣，還沒有人能從力量上和他一較高下。
格雷格開始覺得壓制米倫變得吃力，不得不錯開劍刃。米倫不想讓這麼有種的對手就這樣離開，憑藉肌肉隆起的手臂將格雷格抓了回來，格雷格重心一偏，沒有拉住韁繩，所幸用腳勾住腳蹬，才沒有徹底摔下去。
格雷格攀住米倫的手臂，把長劍狠狠地砍進去。米倫毫不動搖，即使傷口進一步撕裂也不鬆手，直到格雷格再也堅持不住，鬆開腳蹬摔在地上，後背一陣疼痛，還要抵擋踩過來的馬蹄。
米倫收回手臂，本應給失去坐騎的格雷格致命一擊，卻看見手臂上的傷口變得古怪，血液像一株野草一樣直立在傷口上，突然膨脹四濺，滾燙又帶有黑魔法能量的血液只射進米倫的眼睛裏，他不知道閉眼保護眼珠，眼白立刻變成渾濁的黑色。
一片混亂的馬蹄叢林中，格雷格仍能準確地辨認出米倫的位置，一把抓住他的小腿。米倫現在已徹底看不見任何東西，但也沒有想像中的疼痛傳來，與之相比，還是那天以琳給他帶來的傷害令他印象深刻一些。他踹開格雷格的手，但格雷格已經化作黑霧纏了上來，和他共騎一匹戰馬。
米倫抬肘擊他鼻樑，格雷格畏懼那層白白的光芒，偏頭躲過，但黑霧還是自行散去，讓他變回實體。兩人僵持不下，格雷格用盡全力鎖住米倫兩手，再從背後伸出一對利爪，對準米倫的心臟挖了下去。
米倫抖了一下，這是人類的本能。微弱的感覺中，他感到自己身體裏某個重要的器官曝露在陽光底下，而在外人看來，那可是鮮血狂飆的恐怖場面。格雷格以為自己得手，稍微放鬆了一些，米倫立刻回身重擊他的臉頰，格雷格兩眼一黑，暫時失去意識，歪歪扭扭地倒向地面。
米倫眨了兩下眼睛，黑魔法如煙霧一般飄出來。他看到馬脖子上攤着一大塊活潑跳動的血肉，不緊不慢地塞回心口，等他慢慢癒合。格雷格摸着發脹的腦袋站起來，暗罵一聲怪物，然後挑一匹無主的戰馬跨上。
米倫見識了黑魔法，自然而然用聖術對抗，大劍上沾染白光向格雷格揮去。這次格雷格不躲也不格，聖術屏障憑空張開，米倫猛擊上去，反而把自己的手腕震得亂顫不停。
以琳就在格雷格不遠處張手施法，她已卯足了勁頭才趕上格雷格闖禍的速度，心裏大罵他的草率。
格雷格已經近了米倫的身體，扣住他的鎧甲接口將他拉近，眼中燃起紫色火苗瞪視米倫。
米倫瞳孔一縮，恐懼和黑暗透過瞳孔滲入他的內心，他看到一對被斬首的母女，也看到在絞刑架上奮力掙扎的刑犯。那個飽受折磨的男人可能是母女兩人的父親，因為在腦袋落地之前，她們都在為他不停落淚。
難道他有罪嗎？難道他們該死嗎？格雷格的聲音質問着米倫的心靈，他的聲音不再有怒氣，而是埋怨和不甘，彷彿親手將他們送上刑場的人就是米倫。
好痛！米倫蜷縮起來，感覺心正在滴血——不是剛才被挖心那樣的傷害，可他確實感覺到了疼痛，像有人正一刀一刀地刮、一針一針地刺。
這就是……痛的感覺？
他想要用手平息這可怕的痛楚，所以把手伸進了心口的血洞裏，撓那顆跳動的心臟。可他根本撓不到，痛不在表面，而在更深的某處。米倫咬緊牙關，把手指戳進了心臟里，可他還是覺得痛，越痛就越要深，直到心臟因異物的侵入而不在強烈地跳動，米倫的瞳色變淡了些許，瞳仁也渙散了。
“結束了，馬奎斯·米倫！”格雷格大吼一聲，“向我和你口中的魔鬼問好。”
他倒拿長劍，扳開米倫的牙齒將劍塞了進去。米倫張着嘴巴叫了兩聲，鮮血從嘴角淌下來。格雷格控制劍尖的移動方向，讓它穿過米倫的心臟和手，把它們串在一起。
米倫的喉嚨發出“格格”的響聲，終於在兩分鐘后徹底放鬆下來，安靜地落馬倒地。這一幕被所有人看到，方汀看到了、以琳看到了，賽克羅、貝瑞德都看到了——戰無不勝的米倫死了。
“不，不！”賽克羅在死寂一般的軍陣中勒馬沖向格雷格，他心想米倫身上有聖痕，這樣的小傷不會置他於死地。
格雷格當然知道這種事，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和身負聖痕之人戰鬥了（以琳不在此列）。他稍稍偏移身體躲過賽克羅魯莽的衝擊，再在他背後輕輕一推，賽克羅便摔在地上，連戰馬都被他摔斷了腿。
格雷格跳下馬去，果然看見米倫正在不斷癒合傷口，但長劍不拔出來，傷口便無法徹底癒合。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一片甲片扳下來，他不知道米倫聖痕的確切位置，為了方便，他回頭喚道：“以琳！此人的聖痕在哪裏？”
以琳一眼就看到米倫發光的十字聖痕在後背上，但她沖格雷格搖了搖頭：“不，格雷……”
賽克羅見狀重燃希望，爬到以琳騎下，對着伸過來的長矛痛哭：“修女，請您大發慈悲！米倫是聖主派來的人，身上負着聖痕！您不能讓他未盡使命就死在這裏！”
以琳動心了，她後退一步，在兩個男人熱切的目光中轉身跑了。格雷格暗罵該死，決定用黑魔法製成的利刃一下一下試出聖痕的位置。
貝瑞德把身邊的騎手推出去：“還愣着幹什麼，就出米倫將軍和賽克羅殿下！”
士兵們終於緩過神來，戰場恢復了應有的血腥和混亂，箭矢落向格雷格，馬蹄即使踩中米倫也不讓他接近。
格雷格錯失最佳的擊殺時機，當年他就是因此而失去了自己的妻子，“這一次我絕不會——”，他如此喊着，將所有理智都轉換成邪惡的黑魔法，黑色的肌肉膨脹出來，腐朽的氣息足夠讓百米之內寸草不生，連米倫的身體也化為酸水，和士兵的融合在一起。
賽克羅沖回戰陣，聽到盔甲發出“滋滋”的響聲，這是伊斯滕請專人為他製作的甲胄，正發著盈盈的青光，拚命抵抗黑魔法的侵蝕。
失去理智的格雷格也發覺了領域內活物的存在，縱身越向賽克羅，光是在視野里快速變大的情景就足以讓年輕的王儲退縮，但他不能退！憤怒和理智都在背後推着他，所以賽克羅橫過劍刃，硬生生吃下了這足以令山嶽都轟然倒塌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