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怪物（下）
米倫身體化作的酸水之中，那把普通人需要兩隻手才能揮動的長劍還沒有被腐蝕，只是不停地冒着青煙。這把劍名為“衛冕者”，是歷代國王授予近衛的最高榮耀。配擁有這把劍的人必須忠貞不二，即使死後也要化作英靈守護國王不受傷害。除了榮譽的象徵，它更像是一道枷鎖，束縛一位又一位國王近衛，以至於他們不能升天或下地獄。
賽克羅在地上滾來滾去，讓一身白甲都變成灰色。他好不容易滾到了那把在酸水中毫髮無損的衛冕者長劍旁，試圖把它舉起來，但以他的力量，最多只是讓它離開地面罷了，無法做出像樣的攻擊動作，無法使出威力。
格雷格覺得對付賽克羅這樣的角色不需要浪費過多體力來維持黑魔法皮膚，便把口器縮了回去，只讓奧術能量附着在劍刃上。
為了緩解緊張，賽克羅深呼吸了兩下，重新站到格雷格的面前，但沒過兩招又滾了起來。格雷格彎腰去撈，賽克羅翻身跪地向他伸出手掌，快速念動咒語，一顆火球貼着格雷格的臉皮出現，根本沒有機會躲避，將他轟得揚起脖子，保持這個姿勢倒退半步，臉上竄出火苗來。
連賽克羅自己都不相信那麼大顆火球是自己放出來的，看着自己的雙手傻笑。格雷格抹了一下臉，把汗水和火苗一併甩掉，他的臉被燒傷大片，但黑魔法正在為他修復傷口，暫時將焦爛的皮膚覆蓋成黑色。“很好，賽克羅殿下，您的奧術造詣真令人吃驚。”
賽克羅剛想起身繼續戰鬥，身體忽然僵了一下，沒有徹底站起來。一隻黑色的手臂從地面下長出，牢牢抓住賽克羅的腳踝，還有更多手臂正在慢慢逼近他，目標是王子的四肢。賽克羅驚訝地看向格雷格，他甚至沒有念咒語、畫法陣，可怕的黑魔法就可以為他所用，賽克羅那些小伎倆除了能偶爾嚇他一下之外，實在是毫無用處。
黑色手臂隨格雷格的心意自如扭動，不再懶懶散散，快速抓住賽克羅並從內部發生爆炸，賽克羅瞳孔一縮，感覺自己的手腕和腳踝好像突然被人奪走了一樣，連疼痛感也異常空虛，身體失去支撐倒在地上。
“該死！”賽克羅只能口上叫囂，格雷格移動瞳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竟然從他身上跨了過去。他的目標不是賽克羅，而是正在不斷重組成肉塊的米倫。
米倫尚沒有死透，正藉著亂軍的掩護一點點恢復原樣，血紅色的肉塊上冒出一個個大泡泡，爆裂開來時便變成新的血肉。格雷格不能給他繼續生長的機會，快速逼近將劍扎進那塊肉里，暫時讓他停止繼續蠕動。
最先生長出來的必然是聖痕，現在格雷格可以真切地看到米倫那用疤痕組成的十字。那疤痕陳舊而深刻，血痂積了厚厚一層也沒有讓這傷口復原。
格雷格還在深究他的身體構造，背後突然刺來一柄細細的輕劍，格雷格像臨時起意一般伸了個懶腰，轉身抓住貝瑞德的脖子，不料貝瑞德扭動手腕將尖銳無比的劍尖一舉刺入了格雷格的腦袋，堅硬的觸感令貝瑞德確信自己刺進了顱骨，再一旋扭劍柄，劍尖便和柔軟的腦子來了個親密接觸。
格雷格腦袋一歪，鬆開貝瑞德痛苦倒地，所幸貝瑞德慌亂之中劍刃脫手，格雷格才不至於徹底失去意識。致命的武器不知道傷到了格雷格腦部的哪個部分，他感覺不到自己右半邊身體，無法從地上爬起來。他用尚算靈活的左手在地上畫下新的法陣，一股黑色氣霧從他右側化成有質的實體，生長出一條類似馬蹄的強壯肢體，讓格雷格得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貝瑞德認為這是絕佳的機會，現在的格雷格和他一樣手無寸鐵，但格雷格還沒有適應他的新腿，看他那走兩步就必須用手撐地，貝瑞德開始覺得自己有了勝算。他不顧一切地撲向格雷格，抓住他腦子裏的輕劍死命攪動，格雷格痛呼一聲，徒勞地抓住貝瑞德，而貝瑞德更是騎在他的身上，奮力壓住劍柄，劍尖快要從格雷格腦袋另一邊刺出來了。
“給我下來……”格雷格從牙縫中擠出威脅的話語，小拇指向上翹起，身外的黑色霧氣撲上貝瑞德的脖子，貝瑞德感到一陣窒息，空氣被堵在了嘴巴外，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額頭青筋暴起。即使如此，他的手仍然頂住劍格，終於在一陣骨裂聲中，腦漿和血液的混合物一同潑灑在地上，對貝瑞德和聖主士兵來說，這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勝利號角。
貝瑞德抽回輕劍造成更新的傷害，格雷格“嗚哇”一聲猛吐出一口鮮血，黑色的氣霧鑽進血洞裏維持身體機能。格雷格兩眼全黑，只能靠戰士的本能朝貝瑞德可能站立的位置擊出一拳。他確實打到了貝瑞德，並將他的內臟全部打碎，貝瑞德痛呼一聲飛出百米距離，土塵之中無法確認他是否還活着。賽克羅大喊他的名字，用下巴和身體在地上蠕動，企圖靠近貝瑞德，不再管什麼格雷格、米倫和戰鬥。
“以琳……”格雷格用手掌堵住一邊血洞，讓腦袋往那一側傾斜，強忍着隨便抓一個人生吞的衝動摸回他認為的安全地帶，並呼喊着不需要腦子就可以喊出來的名字。
但在破碎的腦中，格雷格不止想到了一個人，那裏還有像拼圖一樣粉碎的莉布絲，和一個快要被忘卻的少年。格雷格咬緊牙關，不到萬不得已他不能再想起這兩個身影，所以他努力晃了晃腦袋，把原本就損傷嚴重的腦子搖得更加稀爛，以至於再也感覺不到雙腳的存在，跪地無法站起。
以琳逃出戰場百米之後就躲在馬兒身後不動了，米倫那凄慘模樣令她恐懼，而造成這一切的人就是格雷格。她怪他殘忍無情，蹲在地上哭了一陣，突然一個激靈抬起頭環顧四周，戰爭的喧囂離她有些遙遠，但她還是聽到了那一聲虛弱的呼喚。
是格雷格，修女這樣想，還想到了米倫的慘狀，只不過那張臉變成了格雷格的。她覺得自己是痴人做夢，格雷格那麼厲害，他的敵人只能自求多福，怎麼可能會變成那個樣子呢。但她又想起斷頭台上的那個男人，便擦乾眼淚，不顧一切地翻身上馬，那身姿，連老將都會自慚形穢。
以琳無比精準地找到了格雷格倒下之處，她慌張得找不到馬鐙在哪裏，索性從馬上跳下來用背脊接地，把自己摔得一陣麻木，爬到格雷格身邊一驚一乍道：“格雷格！你怎麼了！”
“我腦子有點痛。”格雷格皺起眉頭向她展示兩個對稱的血洞，以琳立刻尖叫起來，格雷格可以感到腦漿和她的叫聲一起震動。“好了，快想想辦法。”
以琳大喊出經文，可能是用力過猛，聖光籠罩住整個戰場，士兵們原本激戰正酣，腳下突然不斷長出參天大樹和和腕粗的藤條，將人頂上樹冠。
米倫彷如從久溺深海中解脫，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一樣大力喘息，眼前不是他記憶中的戰場，但混亂程度依舊令人懷念。他下意識地摸身邊的長劍，最後是在一個身位之外找到的它。
他穿過複雜的叢林，見到賽克羅還在地上爬，便順手將他扛起，賽克羅眼眶微紅：“將軍，貝瑞德在那裏，他受了很重的傷。”
米倫本想徑直去找格雷格，聞言躊躇兩步看向貝瑞德所在的方向，最後還是選擇轉身。貝瑞德捂着腹部不停地吐血，吐出來的卻是壞掉的內臟。他看到賽克羅和米倫奔過來，便露出陽光的笑容來：“哥哥！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幸運了。”
“你還笑得出來！”賽克羅很想給他一巴掌，但貝瑞德突然就不笑了，還變得異常驚恐。賽克羅伸出手想要把他拉起來：“嘿，也不用真的不笑啊……”
米倫覺得蹊蹺便回頭看去，格雷格在兩棵巨樹之間高高躍起，身後劃出一條深黑色的軌跡，帶着暴躁的奧術能量墜向對此一無所知的賽克羅。
“殿下！”米倫沙啞地嘶吼一聲，抬起雙手欲將格雷格擋下，巨大的衝擊力壓迫着米倫雙腳，剛剛長好的腿骨又從膝蓋里刺出來。兩人一同衝出戰場，米倫不堪重負，臉貼着地面滑行一段距離，門牙留在了這條路徑上。
米倫死命抓住翻出來的新鮮泥土，終於把衝擊力全部抵消了，格雷格沒有後續力量壓制對手，向後空翻一圈轉身奔向查美倫兄弟，他現在改主意了，應該先把好殺得殺死。
賽克羅和貝瑞德眼睛根本跟不上格雷格的速度，只覺得一陣殘影掠過，格雷格的雙手分別扎進他們的心窩，兄弟倆同時吐血，眼睛裏滿是格雷格惡狠狠的笑容。
格雷格正要捏爆兩顆心臟，突然頭部迸出鮮血，身體一頓，心臟便從他的手裏跳脫出來。
賽克羅和貝瑞德痛咳一聲跌坐在地上，手足無措地看着格雷格抱着腦袋痛苦地扭動。以琳的聖術沒有完全治癒格雷格的重傷，現在是付出代價的時候了。他一邊大罵該死一邊向後大退，這次貝瑞德再也不敢妄想有機會擊敗格雷格，只是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彷彿剛剛從死神手下逃脫。
方汀一直在代替格雷格指揮士兵作戰，聖主軍即使無人指揮，憑藉士氣一舉殺散了敵人，局勢已定，法衛人所剩無幾。
以琳扛着虛弱的格雷格走出叢林，從此朝聖之路只有一條。方汀向他們揮手：“格雷格，該怎麼辦？”
格雷格睜開一隻眼環顧四周，身後是不斷倒下的法衛人，大家都在等他一句話。格雷格嘆了口氣，在徹底昏迷之前指了指前方：“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