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借口

第84章 借口

伊斯滕花了近一周時間在炎熱的沙漠裏漫無目的地遊盪,他無法接受自己兒子的背叛,尤其是親耳聽到呂訥那樣的發言。他身下的坐騎被他用韁繩勒得難受,忍無可忍之下嘶鳴一聲,將尊貴的國王陛下甩落在地,伊斯滕沒有反應過來,兩手一松讓它跑了。

一名路過的苦修士起了憐憫之心,帶他前往翠綠色的綠洲地帶,自己則在踏上青草地的一剎那點頭離開,否則就算破戒。陛下本想要對他表示感謝,但一想起苦修士那些繁雜的規矩,只好在心底默默地謝恩。

龍衛人依舊熱情地招待了他們的國王,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伊斯滕早已被他們感染:“到現在才下跪行禮,未免也太遲了一些。”說罷笑着將他們扶起。

兩個居民討論起查美倫家的頭髮來。“之前我們還見過一位疑似王家的人,但沒有認出來。不知是哪位王子駕臨?”

伊斯滕猶豫片刻,還是如實答道:“是我的第三個兒子,呂訥·查美倫。”

居民自知失言,深深鞠了一躬:“請陛下贖罪。我們龍衛人,無論何時都效忠於我們的領主和陛下您的。”聞言伊斯滕搖搖頭,如果拉爾準備幫助呂訥,你們這些人還會不會這樣殷勤地供我居所和飲食呢。

拉爾親王於伊斯滕離開龍衛城的次日開始集結軍隊,踏着火焰的龍衛鐵騎即將成排成排地肆虐戰場。領軍將領是名聲在外的古登公爵,他騎在配有特製馬鞍的馬匹上,以防他因突然昏迷而摔下來。許多龍衛爵士恥於在這樣的古登麾下作戰,現在他們更希望讓一天比一天健壯的親王殿下擔任三軍統帥。

“陛下身負領主重責,將指揮軍隊的權力交給我。”古登舉起拉爾親王的佩劍,“在戰場上,我就是拉爾·查美倫,而你們,是守護殿下和王國的士兵。如果誰敢違抗我的命令,便以叛國之罪論處!”

年輕的古登公爵咬字清晰,聲音如同強勁的風沙。多有抱怨的爵爺們立刻打消一切逆反的念頭,將羸弱不堪的公爵正視為他們的統帥。

“龍衛軍,出發!”

“吼!”龍衛士兵熱血沸騰,他們同時立正,踏步的力量足以令大地都顫抖。

另一方面,伊斯滕在沙漠嚮導的幫助下離開了炎熱的龍衛,雖然聖主領內的夏末還在奮力發揮苟延殘喘的力量,比起龍衛和沙漠,算得上是涼爽無比了。

一回到聖主,沒完沒了的戰事又成了陛下的噩夢。酒館裏的吟遊詩人都在說格雷格已經侵攻至王城之下,城內守軍很快就會投降。“快點做好逃命的準備吧!”長着細長馬臉的好事者瞪大了眼睛,“呂訥喜歡殺人,他經過的每一座村子都只剩下了一堆枯骨,冤魂在高空喊叫,久久都不散去。”

眾人的驚嘆聲中,伊斯滕又將蒙面的巾帕往上拉了一些,勉強遮住金色的瞳仁。

破城的噩夢在夜中屢屢上演,令他無法入睡。他叫醒身邊的近衛,連夜奔回聖主城,城外一片祥和,看不到任何敵人的蹤影。伊斯滕鬆了口氣,在太陽出來之前像突然暈倒一樣昏睡過去。

近衛們將陛下穩穩抬進城內,城牆上的守衛見到這般姿勢,沒有率先驚慌或伸張,而是速速喚來聖主城的總管,通常情況下,國王的喪事都需教由他手。國王近衛忍住破口大罵的念頭,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道:“陛下只是睡著了,沒有死。”

陛下歸來讓王城內重新煥發出活力,傭人們開始打掃開設宴會用的大廳,市民代表團早早集結,大臣們開始準備會議要說的話,那些蠢蠢欲動的查美倫外戚也安分下來,不敢在伊斯滕眼皮子底下說大逆不道的話。

女傭在伊斯滕安眠的毯子邊跪下,用洗過三邊的手沾浸有花瓣的香水,輕輕彈指灑在針頭邊上,以求陛下好夢並快快清醒。

傭人們不喜歡這樣的祈求方式,搓洗雙手足以讓他們褪一層皮。一位新來的女傭不小心把有清香的花水滴在了伊斯滕的臉上,老國王突然全身緊繃抽出起來,嚇得在場所有人都尖叫起來。“天啊,快來人!”

牧醫和醫師同時抵達,推開臉色蒼白的傭人,也被嚇得不輕。“是瘋羊病,快堵住陛下的嘴巴!”

女傭手忙腳亂,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東西往伊斯滕的嘴裏塞,情急之下,醫生脫下自己的襪子,揉成一團塞進伊斯滕口中,伊斯滕奮力一咬,將襪子布料死死扣住,所幸那不是他自己的舌頭。

令人安穩的聖光從伊斯滕頭頂降下,老國王的雙腳不再胡亂撲騰,嘴角邊的白沫也減少了。感受到溫暖的傭人們鬆了口氣,臉色變得紅潤。醫師問了問盆里的香水,猛地皺起眉頭:“誰讓你們放那麼多花瓣的?拿出去。”

伊斯滕漸漸轉醒,看到一群人圍着他投來關切的目光,這裏面有大臣有僕人,但獨獨沒有他的四個兒子。醫生將他口中的襪子拿出來,在如此近距離的注視下,他終於發現陛下的鬍子已經完全發白,而不再是陽光般的淡金色。

所有人都意識到陛下正在日日衰老,不禁嘆了口氣。大夫扶伊斯滕直起上身,看着他的眼睛道:“陛下,我很遺憾地告知您,您得了瘋羊病。這種病如同詛咒,無法醫治,我懇請您就在城內休養,勿要再前往前線作戰了。”

伊斯滕聞言急道:“我的士兵還在戰場上等着我,如果他們知道我得病,一定會對我感到失望。”

“這是情有可原的事情,而四位王子都在前線。他們都已經長大成人,是優秀的男子漢了。”

總管見陛下猶豫不決,私底下動動手指召來一名侍從,擋住口唇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侍從應聲退下,快步移至王宮,敲響了一間大房間的門。“大師。”

一位留着長須的老人打開門,金色羽毛筆徽章在他的身前晃蕩。“什麼事?我正在給庫寧王子授課。”

侍從誠惶誠恐:“萬分抱歉,大師。陛下傳喚庫寧王子去他的寢宮。”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老人沒有理由回絕。他嘆了口氣,拄着拐杖轉過身去,向房間裏好了一聲:“庫寧殿下!今天提前下課,你的父親正在找你,快去吧。”

侍從稍退一步,好讓庫寧有出門的空間。戰亂這些年,庫寧又長大了不少,現在只比侍從矮一個頭,相信很快就能和他的哥哥們一樣英姿颯爽。

庫寧雙手奉還課本,和學士說會完成今天的作業。大學士滿意地點點頭,告訴他接下來還有法術課要上。

侍從曾跟過庫寧一段時間,走在小王子身後多說了兩句:“殿下已經下定決心要學習法術了嗎?”

庫寧笑道:“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惜我好像沒什麼奧術天賦,幾年來都沒有學會任何一個法術。”

“沒有的事,”侍從搖頭,“奧術這種東西太過深奧,沒什麼人能一學就會。我相信再過幾年,您一定會成為一名偉大的法師。”

“偉大的法師……”庫寧的目光變得飄忽不定,好像透過牆壁望着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以前也有人和我說過這樣的話。”

年輕的王子進入重臣滿堂的寢宮,稍微有些不知所措。總管牽起他的手,將他帶到伊斯滕身邊。伊斯滕看到自己最小的兒子,眼神立刻柔和起來:“庫寧,我不在的這些天裏,你有好好學習嗎?”

庫寧點頭道:“大學士誇讚了我,奧術課也按時在學。只不過自從貝瑞德哥哥離開聖主城后,王宮裏就變得過於冷清了。”

這番話像一根尖刺一樣扎在伊斯滕的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老國王很快改變了主意,說要留下來陪自己的兒子,不再去前線。大臣們紛紛讚美陛下英明,隨即派人傳音往各大戰線,稱陛下病重,暫回都城。

峽谷戰線上,收到此信的聖主貴族們都鐵青着臉,個個怒目圓睜瞪着周圍的人。兩天前,守衛王國首席法術顧問營帳的士兵聞到了帳中的惡臭,這才意識到瑟倫斯公爵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離開帳篷了,想要衝進去卻發現入口被土堆封堵。法師們合力燒掉帆布一角,看到的卻是一具無頭屍體、兩隻破膛死兔,還有一個通至帳外的地道。

雷斯垂德已經在前幾天和文迪演習了好幾遍,若是伊斯滕憤怒地問起伊斯滕的頭去哪了,他就把布袋扔在地上,跪下來坦白是自己殺的。這時候,文迪會出面拿着偽造信給伊斯滕看,然後處罰、行刑、假死,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

最後的問題卻出在了伊斯滕身上。帳內的氣氛非常怪異,所有人都認為坐在自己旁邊的人就是殺人兇手,隨時有可能變成一場廝殺。文迪攔住雷斯垂德,示意他計劃有變。雷斯垂德止住腳步,稍稍地把瑟倫斯的首級從帳篷帆布下踢出去。

文迪左右環顧,慢慢站起來,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諸位爵爺,請聽我一言。”

“瑟倫斯公爵慘死帳內,我深表遺憾。自他從法衛遷至聖主,一直是賢明有德的好領主,不愧為瑟倫斯家族的後代,擁有如此多的領地,實至名歸。”

賽克羅本不想參與互相猜忌的鬧劇,正在閉目養神,聽到文迪這番言論,便睜開眼睛,觀察周圍爵士的表情。

“豪爾男爵,我聽說你最近獲得功績,但陛下苦於沒有多餘領地,尚未給你獎勵,對嗎?”

男爵被說中了心事,支支吾吾道:“這和公爵之死無關!”

文迪不再理會他,轉頭向另一位爵爺:“索德斯男爵,上次疫病爆發令你損失一座城鎮的居民。到現在為止,陛下承諾的領地遷移還沒有兌現吧。”

男爵轉過頭去:“的確如此。”

幾乎每一位爵士都對領地有特別的需求,里傑德伯爵驚訝地看着他們,不敢相信這是平日裏和睦的聖主貴族們。

爵爺們的秘密被一一說出,漸漸惱羞成怒,大有拔劍出鞘指責文迪之意,不料文迪一拍桌面震住所有人:“而我,也想要一片更大的領地,想得我快要死了!”

想得我快要死了!

怒吼聲像一塊巨石落入所有人心中的水潭,激蕩起驚濤駭浪。出乎賽克羅意料,將領們冷靜下來,雙手離開利器,擺出沉思的動作。

文迪再環顧一圈,自信自己不會有性命之危,輕描淡寫地說道:“瑟倫斯公爵在帳內研習危險的高級法術,導致身亡。我實在不敢相信,我軍中會有對公爵大人下手的歹徒……”說著竟然眼眶發紅,低頭嘆息。

眾人心照不宣,草草了事。爵士們一個個離開營帳,只有賽克羅還在座位上翹着一條腿,似乎在咬牙切齒。

“塞繆爾·文迪,”賽克羅惡狠狠道,“我平生最恨表裏不一的人!難道不正是你、說出這些荒謬之言的你殺了瑟倫斯嗎?”

雷斯垂德感到了危險,擺出警戒的姿勢。

文迪瞪了他一眼,隨即對賽克羅擺出惋惜的表情。“殿下,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您無故降罪於我,我非常痛心。”

“你說你想要領土,想得快要死掉,這足以令你割掉公爵的頭顱。”

文迪笑道:“那剛才在座的爵爺們,都是我的共犯,請殿下將他們一併處死。”

年輕又稚嫩的王儲一愣:“這——”

雷斯垂德在一旁偷笑,這次戰鬥,文迪男爵又贏了。

文迪搖搖頭,因被人懷疑而痛心疾首,若是有頭獅子看見他,都會因憐憫之情而放棄吃他的打算。“我只是一介男爵,手中沒有足以與瑟倫斯公爵匹敵的強將,怎麼可能殺得死他?看來我在軍中已無容身之地,我這就返回聖主城,我的士兵您可以隨意調遣,反正我們已無家可歸了。”說罷轉身搖頭離開了。

賽克羅開始後悔,他意氣用事的發言有損將領士氣。不過他轉念又想,文迪只帶來了一百名士兵,要他也沒什麼用,放他回去不會有什麼損失。他走出營帳,沖文迪和雷斯垂德喊道:“你仍有嫌疑,戰爭結束后,我定當請陛下對你進行審判。”

文迪回身行禮,連腳步都沒有停。賽克羅仍對男爵的態度感到惱火,但又無處發泄,只好回去向失去主心骨的瑟倫斯家寄出一封哀悼信,保證陛下會妥善安置他們一族人。

文迪找了個大好的借口向賽克羅請辭,撕掉手裏的假信,他已經不需要這捏造的玩意了。男爵和他最喜愛的隨從雷斯垂德馬不停蹄離開前線,一百名從獅衛捲來的逃兵不要也罷。雷斯垂德苦笑道:“大人,我們這是第幾次雙雙出逃了?”

“記不得了,哈!”文迪大笑一聲,朝聖主領地的南面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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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悲歌——偽王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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