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雁傳書

第二十章 雁傳書

夜刻盡了,但東方還只是微亮,長安城還在沉睡,值守的士兵對着雙手哈了一口熱氣,又搓了搓才覺得暖。

他嘆了一口氣,舉起巨大的鼓槌,用盡全身力氣,向鼓砸去,長安城便被渾厚的鼓聲驚醒。

“咚······”

縮着脖子的人們裹上厚厚的衣服,打開院門,將已經熄滅的燈盞取下,這才挑起兩隻水桶,向最近的水源走去。

早在隋之時,為了解決大興城(隋朝對長安城的稱呼)的飲水問題,便以龍首渠、清明渠、永安渠引潏水、滻水入城。而到了唐朝,這三條水渠水渠已經不能滿足用水需求。

於是又開鑿黃渠、漕渠等貫穿長安城,與水井一同構成了長安城的供水系統,這才解決了長安城百萬人的用水問題。

當鼓至一百聲的時候,永安渠在布政坊與醴泉坊的取水點已經擠滿了人。但是大家只是圍在附近,並不取水,還對着永安渠指指點點,一片嘈雜。

“讓開,讓開!!”

正在此時,幾個衙役呼喝着將人群粗暴的分開,長安縣令于波急匆匆下轎趕往取水點邊,這一看,驚的他合不攏嘴巴。

只見新結的冰面上血紅一片,其中更是有四個點呈現出了黑色。

一名衙役下到冰面上,抽刀砍下一塊冰,放進嘴裏含着,不一會兒又吐出來,回頭對於波喊道:“明公,是人血!”

于波慌了。

如今已是臘月,正是吏部考核官員之時,又趕上了五年一次的大考核,事關官員升降與任免,正是非常之時。

吏部考察的項目稱為“四善二十七最”

所謂“四善”,乃是德義有聞、清慎明著、公平可稱、恪勤匪懈,即道德高尚、清廉謹慎、辦事公平、工作勤勉。

而所謂“二十七最”,則是對不同部門,部門職位的官員所偏重的職務能力。比如長安縣令,雖然職責上他要負責轄區內的行政、司法、軍事。

但由於長安縣的特殊情況,這些都輪不到他操心,他的任務只是配合好長安城的其他部門的工作。所以只要他沒有得罪其他部門,年底沒有積壓的案件未處理,今年的考核就算過關。

于波不求升遷,但求保住長安縣令這個位置。

如今出了人命案子,吏部一定會盯緊不放,一旦于波處理不利,被定義為不合格,那麼他就可能被吏部直接免職!

慌亂之下,于波一邊派人在取水點打撈,一邊派人分別通知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只要他們任何一個部門參與進來,他便可抽身事外,保自己無虞。

京兆府、刑部在接到于波的通報之後,竟都猶豫起來。他們的想法與于波所想一模一樣,為了保證考核盡量不參與這件事。

而當于波通知到大理寺的時候,林恪也不同意派人前往,但譚澤露執意帶人前往,林恪無奈,只好指派了一名老丞與譚澤露一起去,在必要的時候和稀泥,以保證譚澤露不會參與到命案中。

等譚澤露從位於義寧坊的大理寺到達布政坊案發地的時候,衙役們已經將水下的屍體打撈了上來,一共四具。

這四具屍體都被裝在布袋中,墜之以石沉入水底。若是在其他時日很難發現。但冬日寒冷,各個取水點在晚上會結冰,血液字布袋滲出,涌到水面上,凝結成冰,這才有了長安縣令看到的那一幕。

再看那四具屍體,皆是女性,身體袒裸,腦袋都被斬了下來,根本無法辨認死者的身份。

這于波原本是長安縣尉,掌管軍事。但在長安這種地方,他就是一個閑職,整日無所事事。

後來長安縣令因為坐贓被流,他被臨時任命為長安縣令,四年來斷案的本事沒學到多少,但是人情世故倒是長進很多,和稀泥絕對是一把好手。

如今京兆府、刑部、大理寺的人遲遲不來,于波面對四具屍體竟然束手無策,他急的滿頭大汗,不停地派出衙役去催。

當第四波衙役散出去的時候,譚澤露趕到了。

于波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迎上去:“下官參見譚少卿,屍體已經打撈上來了,請少卿按查”

譚澤露尚未開口,一旁的老丞便回應道:“少卿往刑部辦公務,途徑此處見衙役在此,所以過來看看,並不是特地按查”

“這······”,于波顯然沒有想到老丞會推脫的如此乾淨,他也不知道怎麼接下去。

幸而譚澤露並未多言,下馬往屍體那邊去了,于波鬆了一口氣,他跟在譚澤露身後,一邊走一邊想着等會兒怎麼離開,將案子推給譚澤露。

譚澤露掀開裹屍布將四具屍體挨個查看了一遍,又起身向四周看了一圈,轉頭問于波:“明公可有查案頭緒?”

于波支吾了半天,搖頭道:“毫無頭緒”

譚澤露湊近于波:“於明公,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要不要?”

于波皺起眉頭:“少卿說笑了,無過就好,何談立功?”,于波對於譚澤露是不信任的,儘管譚澤露被傳的神乎其神,但他感覺譚澤露這是在推脫。

譚澤露背起雙手:“我並不是在說笑,此案權當我送你一個人情。此次京兆府、刑部均不會參與。而我也只是‘途徑’此地,換句話說,此案由長安縣衙獨自查辦”

“只要你按我說的做,最遲明日就可破案,經大理寺審理,刑部三省批複,御史台核查,你就是首功!孰輕孰重你好好思量”

于波看譚澤露容色不像是推脫,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心裏也暗暗打鼓,便斗膽問一句:“少卿可有破案良策?”

譚澤露向永安渠走了兩步:“明公以為兇手何時拋屍此處?”

于波想了想:“白日繁華,附近百姓都在這裏取水,兇手斷然不敢,這四具屍體應該是昨夜宵禁之後兇手拋在這裏的”

譚澤露點頭:“宵禁之後雖無行人,但也有金吾衛警夜。四具屍體,運送起來頗為麻煩,一旦被金吾衛發現,兇手將無處可逃,所以斷然不敢拋屍遠處,就近是最好的選擇”

于波被譚澤露這麼一提醒恍然大悟:“所以說兇手就是布政坊、醴泉坊(位於布政坊西,一街之隔)的人了!他們距離這裏最近!也只有布政、醴泉兩坊的人會在這裏取水!”

譚澤露轉身走回屍體邊,揭開裹屍布:“而兇手之所以斬去死者的頭顱,恐怕是害怕別人認出死者,進而聯繫到自己。那麼此案的關鍵,便是死者的頭顱,一旦找到死者的頭顱,此案迎刃而解”

于波聽聞譚澤露的話,慢慢興奮了起來:“既然屍體拋在這裏,那麼頭顱也不會拋的太遠,只要派人沿永安渠找尋,定會發現!”

譚澤露補充道:“明公也不可忽視布政、醴泉兩坊。請仔細查找每一寸土地,既然是昨夜掩埋定會有痕迹!”

經過譚澤露的提點,于波茅塞頓開,心中也有了丘壑。如果此案自己獨立能破,定是大功一件,說不定自己的仕途會更上一層樓。

于波越想越興奮,急忙對譚澤露拱手:“譚少卿大恩於某沒齒難忘!此案若破,改日定當登門道謝!”

譚澤露還禮:“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明公獨自辦案了,提前祝明公撥雲見日!”

“恭送少卿”

譚澤露便與老丞等人上馬,卻並未回大理寺,而是在支走老丞一干人之後,獨自回到李府。

李德裕在昨天圍獵的時候感染風寒,正卧榻休息,譚澤露直入卧房,對正在服藥的李德裕喊道:“閣老!成敗就看明日了!”

李德裕聞言,驚坐而起:“我馬上去寫奏表!”

而在譚澤露回到李府之後,于波馬上就發動縣衙所有的人,包括雜役,全部參與到搜尋人頭的行動中。

等到中午的時候,衙役們便在澧泉坊的一顆大樹之下發現了新翻動的痕迹,便動手向下挖,不出三尺發現了一隻帶着血跡的布袋。

不出意外,其中裝着四個人頭!

衙役隨後對人頭進行清洗,竟然發現這四個人頭都是胡姬面孔,而且美艷異常。

衙役們便將人頭帶回縣衙與屍體勘驗,屍首嚴絲合縫的對接在一起,確認無疑。

縣衙中倒是有一個頗有些資歷的捕頭,經歷過幾個命案。在勘驗完成之後,他便將死者的手全部看了一遍,而後對於波說:“明公,死者應該是大戶人家的侍妾”

于波覺得奇怪:“哦?為何?”

他拉起死者的手掌給於波看:“明公你看,雙手修長白嫩,一丁點繭都沒有,況且如此美艷,誰能忍心讓她們做粗活呢?”

于波抬起頭一遍一遍的捻須:“胡姬侍妾?胡姬侍妾?胡姬侍妾!!”

于波大喊一聲,面露驚色,他的眼珠子快速轉動起來。

捕頭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追問道:“明公可是想到什麼了?”

于波卻不回答捕頭,轉而吩咐道:“備紙筆!”

不一會兒,于波伏案寫下三封信,交給捕頭:“你趕緊安排人將一封送往刑部,交給刑部鄭尚書,務必讓他親啟。另外一封交給門下李侍郎,也讓他務必親啟!最後一封交給京兆府”

“呃······”,于波將最後一封信卻又收回來,扔進炭火盆中:“不管京兆府了”

捕頭多了一句嘴:“李文饒(李德裕)侍郎還是李公垂(李紳)侍郎?”

“肯定是李文饒侍郎!快去!”

捕頭差遣的人前腳剛走,便有衙役後腳奔回縣衙,向于波稟報:“明公,永安渠······永安渠發現大量玉器!”

“什麼!”

這永安渠自南向北縱貫長安,滋養兩岸數十坊,包括南北相鄰的布政坊與頒政坊。而發現玉器的地方,就在不布政坊與頒政坊交接的河段。

等到于波趕到現場的時候,衙役們已經打撈上來了三個布口袋,封口皆被解開,玉鐲、玉佛、玉假山等玉器就滾落出來,引得圍觀的百姓蠢蠢欲動。

于波蹲在布袋前,撿起一塊玉鐲,看了又看,嘴裏嘟囔着:“于闐玉?于闐玉!”

于波又看了其他幾件玉器,竟然無一例外都是于闐玉,這讓他越來越緊張,口中哈出一股股熱氣罩在眼前,腦門上就滲出細細的汗。

“明公,明公!”,就在此時,衙役們又呼喊起來。

于波循聲去看,竟見衙役從新打撈上的布袋中扯出一條帶着血跡的襦裙來,他當即奔過去推開衙役,又在布袋中掏,除了扯出其他三條帶血襦裙之外,還掏出了金簪、玉佩、束帶等飾品。

于波的猜測被證實了,他已經知道這案子的真兇是誰了,也知道那四名胡姬的身份了,但他卻並不高興,反而後背發涼,他明白,事態已經到了他不能控制的地步。

這個案子,他不敢破,也不能破!

“仔細打撈!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所得物品一律押送回縣衙,敢有不軌者,不論何人,即斬勿論!”,于波對眾衙役喊道。

衙役們回應道:“是!”

于波急忙上了轎子,吩咐轎夫往皇城去,他要面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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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宣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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