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諾子
星期二的早晨,比一切的時候都要顯得珍貴。晨曦從窗外照射進來,在窗檯的海棠花上吞吐着翠綠色的光暈,初生的色彩,像是雨滴一般脆弱,滴滴答答地讓人捧上一束陽光在手心,不敢觸碰。
岩川噼里啪啦地吃完早飯後,隨手抓了一塊面包含在嘴裏提着書包就踏門而去了。
“哎,這個孩子。”岩川的媽媽從廚房出來,這時岩川已經沒有半點蹤影了。
石桐中學,這座學校也在此時沐浴着初生陽光的溫暖,學校里的人三三兩兩地散落在操場,有的學生在跑道上晨跑着,有的學生趴在健身器材上背着課本。涼爽的早晨,時而迎來爽朗的風,吹拂在這些富有生機的梧桐葉上,催促着它們快快從昨日的夢裏醒來。
岩川照例戴着耳機穿過學校的鐵門,陽光躺在他的臉上,立體的眉宇將它們,將深陷在眼睛裏的陽光驅散而來,流淌進銳利的臉頰兩側。白色襯衫配着白色的跑鞋,在陽光下不時地盛放着笑容的岩川,怎麼都看不出來是一個壞學生。
岩川順路路過學校的醫務室時,無意間瞥見裏面有一個女同學,她在桌子上翻着書,長發順着肩膀躺在身後,一樣被陽光照耀着,無比的安靜。
好像那一刻,我的目光就全部暫停了,在望見她的一瞬。我們好像見過,但其實比誰都陌生。可是我內心一直驅使着我向前走去,去看她一眼,應該見過,我比誰都清楚,而且事情也不是那麼美好。
越來越近,她的臉龐也越來越清晰,就是那樣像月光一樣的皎潔,也像月亮的輪廓一樣柔軟,溫柔,沒有一點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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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嗎?”岩川自語着,仍然繼續像她的方向走着。
越來越近,直到她不經意地忽然抬起頭來——
兩對眼睛的相互注視,時光好像故意放慢了速度,如同一隻午後地花貓一樣,眯着眼睛趴在沙發上,時而打個呵欠。兩對眼睛的相互注視,只不過一個懵懂,一個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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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在昨天的下午,黃昏的光線被梧桐的葉子撕扯掉,像珠子一般散落在球場上。下課的鈴聲也嘰嘰喳喳地開始催促着學生們離開。
岩川與球友告別後,自己打算將籃球放進教室,於是他一邊上樓一邊拍打着。轉身,胯下,急停,岩川將籃球的技巧在樓道的每個台階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也許就是像電影一樣的劇情,也許是岩川自己的失誤,手裏的籃球像個淘氣的孩子,一下子從他的手裏脫去,磕了兩下台階,朝着樓下砸了下去。
咣嚓——
岩川嚇得趕緊趴到欄杆上向樓下注視,心裏撲通撲通直跳,祈求着沒有大事,因為他在上個禮拜剛和人打了架,就算是出事也不能這麼快吧。
籃球砸到了玻璃上,那些碎掉的玻璃渣像眼淚一樣刷的一下從窗欞上奪眶而出,在暗色的黃昏下割裂了沉悶的空氣,朝着地面砸去。
血紅的鮮血滴在了掃把上,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那一幕在岩川的眼睛裏放映着,他的心裏也開始滴血。
我看着玻璃渣的銳利的尖劃過那個女孩的手臂,那種感覺就像劃過我的心一樣。我以前是打架,也有時候打出血來,但是這次的血卻讓我感覺到無比的愧疚,無比的自責。
那個女孩暈了過去,連同着掃把一同摔在了地上。岩川發了瘋似地朝着樓下跑去。
學校的鈴聲已經響過了很久,操場上也幾乎沒有了人,有一兩個修剪花草的師傅在一邊抽着煙一邊舞動着巨大的剪刀,咔嚓咔嚓的聲音,剪着那些脆弱的綠色生命。
岩川背着她朝着醫務室跑了過去。
也就是那一刻,我的腦海里沒有遊戲,沒有籃球,沒有什麼上課睡覺,沒有什麼和老師頂嘴的畫面,我都在想着如果我沒有打籃球,如果籃球沒有甩出去,如果那些玻璃渣沒有砸向你。
如果,你沒有出現在我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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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川走到跟前,推開醫務室的門,裝着捂着自己的肚子,讓醫生給自己開藥。
那個女孩就在離自己五步的桌子上安靜地看着書,岩川向她望去,左臂纏着紗布,不過依然可以看得清裏面的血的紅色。左手打着吊瓶,吊牌的針管在她手背上被膠帶緊緊纏住,在她的嫩得都能一眼看到裏面血管的手背上鼓起了一個包,就是那樣柔軟的連自己都捨不得觸碰的手臂,現在已經失去了色彩。
岩川走到那個女孩的面前,看到她紅腫的眼眶,忽然自己的心像是被無數的石頭撞裂着,從內心翻滾出來無數條河流,相互抨擊。
“是她。”岩川朝着自己的心裏說著,不過她昨天暈了過去,不會認識自己的。
“同學,你的手臂沒事吧?”岩川心疼地問道,不過他還是裝作一個陌生的同學。
“嗯,還好吧。”那個女孩抬起頭望着岩川,微微笑道。
我多想承認,我多想告訴她,你的傷口都是我的錯,我多想立刻就告訴她。
可是那個還不太成熟的年紀里,教會了我們很多人沉默。我們本來就不善於表達,不善於認錯,對於岩川來說,對於曾經的岩川來說,能夠將她背到醫務室,就已經不錯了。
“嗯,那就好。”
窗外的風吹落了一片葉子,落在了窗台上,那些極其細小的經脈井然有序地在葉片上排列着,綠色的血液也在裏面穿梭。
“你好,我的名字叫岩川。”岩川深吸一口氣,說道。
“嗯,你好,我的名字叫做諾子。”
女孩輕微地答道,像是夜晚裏被月光籠罩着地百合,柔軟的花朵被晚風輕輕吹着,讓人一看上去就有想要捧在手心裏的感覺。
或許我們本來就認識,也或許我們比任何人都要陌生。
岩川從醫務室出來,早自習的鈴聲伴着稚嫩的蟬聲一同響起,操場上的人群開始多了起來,陸續着朝着教室湧入。
如果我們以後再有聯絡,是從認識你的名字開始呢?
還是從那些玻璃渣在天空中劃出讓人心疼的弧線開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