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前日色慢
先生去卧室取刀。
顧小二嘿嘿笑着,瞄着卧室門口,期待又激動,“五哥,你說先生剛見面就送我一把刀,這算不算對我另眼相待。嘿嘿,說不定現在不收我為徒,就是想再考驗考驗我。哎呀,我得淡定點,不能太喜形於色。嗯,得穩重!”
“臭小子,少貧嘴。”揮手輕拍了下顧小二後腦勺,似乎對所有事都不上心的趙五露出一絲清和的淺笑,“嗯,比五哥強,有前途。”
“咔嚓咔嚓。”
手拿糖葫蘆的英白嚼糖葫蘆嚼的咔嚓響,偏頭看顧小二,一臉新奇,應該是從沒見過如此戲精的人。
先生走出卧室。
顧小二目光立刻盯上先生右手提的刀,頓時期待和激動像冰掛一般砰然墜落,粉碎。
“先生,這……這就是你要送我的刀……刀?”顧小二一臉不可置信,眉毛上挑。
“是啊,就這把刀,閑置太久都忘記了。磨柴刀的時候打算順便磨一磨呢,剛好你來,就送給你了。”先生持刀橫在胸前,手指敲擊了兩下刀身,“鐺”的一聲,刀身上的灰塵在陽光里盪起漣漪。
“咳咳。”猝不及防被灰塵嗆了一下,先生尷尬的摸了摸下巴的胡茬,“放的時間太久了,灰有點大。”
“不止灰大吧。”
“你這孩子,長者賜不敢辭,到你這怎麼挑三揀四,刀具放的時間久了,生鏽不很正常嘛,送給你后,自己磨磨就好了。拿着。”先生神態溫和,並不真的着惱,把刀遞給顧小二,“小五可沒你這待遇,你自己偷着樂去吧。如果真的不想要,就給小五。”
“小五,你不嫌棄吧?”先生問趙五。
“我求之不得呢。”趙五道。
“那給你!”顧小二當即道。
“別不識好歹。”趙五又拍了下顧小二的後腦勺,這次頗重,打的小二腦袋向前一盪,語氣也沉了幾分,“先生送的,就拿着,”
“哦。”揉了揉略疼的後腦勺,顧小二不情不願的用十根手指指頭捏着刀身接過。
入手頗重,頓時一沉,他連忙雙手托着。
觸感粗糲,因為這把刀,從刀柄到刀身佈滿棕紅的鐵鏽,看起來好像鏽蝕的風吹過就會斷一般。
先生不在意的笑了笑,走到矮凳坐下,繼續磨柴刀,“小五,最近還練着嗎?”
“不敢荒廢。”趙五拍了拍顧小二肩膀,走到先生身旁蹲下,看先生擦擦的磨刀。
顧小二沒有理會趙五,特蛋疼的端詳雙手托着的刀。
刀長約三尺,刀體寬約四指,脊厚約一指,刀尖為略上翹的圓弧形,刀尖至刀背約一尺處有反刃,刀雙面共兩條血槽,刀鐔為橢圓形,刀首為睜眼突目的龍首形制。
龍首雖然銹跡斑斑,但依然栩栩如生。
“這是雁翎刀,很盛行,無論魂術士,符術士,文武官員,都喜歡佩戴。‘我有雁翎刀,寒光耀冰雪’,說的就是它。”英白一邊嚼着糖葫蘆,一邊含糊的說著,清澈的眼眸里透着莫名的意味,“你不想要?”
“我當然知道這是雁翎刀,因為形似雁翎取的名嘛。”顧小二沒好氣的說著,然後回頭瞄了眼正在說話的先生和趙五,低聲道,“我不是不想要,只不過,嘿!耀冰雪!耀個鎚子!”
英白被逗笑,眼睛彎彎,睫毛輕顫,“沒事勤磨磨唄,說不定磨掉鐵鏽之後,寒光耀九州呢。”
“但願吧。”
手指狠狠抹了抹刀面上的層層鐵鏽,一星銹跡不掉,手指乾淨如初。
顧小二突然懂了書上說的哀莫大於心死的話。
他深深的呼氣,吐出。
愛咋滴咋滴吧,雖然沒收徒,又送了把爛鐵似的雁翎刀,但好歹是個意思,況且,以後每天還能和五哥一起來練習刀法。
想到刀法,他心裏又燃起希望和期待,情緒重新變得昂揚起來。
五哥就練了幾招先生傳授的刀法,就能把杜老西那幫人打的落花流水,說明先生的刀法可比破刀靠譜多了!
“呔,老狗,看我這招打狗刀法!”
顧小二握上雁翎刀的龍首刀柄,刷刷揮舞幾下,猛地一指黑狗。
黑狗被糖葫蘆的氣味引的垂涎欲滴,吐着舌頭,搖着尾巴在英白腿旁打轉,被顧小二突如其來的一嗓子驚得噔的后跳一步,驚恐茫然的看着顧小二。
“別嚇大黑!”英白一愣,連忙出聲阻攔,“不然,我讓它咬你!”
“哈哈,那剛好,讓它試試我初創的打狗刀法的厲害。”顧小二大言不慚,興緻勃勃。
“大黑!咬他!”
“汪!”
“哈,來得好~啊!它怎麼真的咬啊!哎呦,別往我懷裏撲!”
“哈哈……”見剛剛還威風無比的顧小二,拖着雁翎刀被大黑追的滿院子繞着跑,英白頓時笑的前俯後仰,用僅剩一顆糖葫蘆的竹籤揮斥方遒,“大黑,從那邊,對,撲!”
先生和趙五看了眼雞飛狗跳的院子。
瞄了眼被大黑撲倒壓在身下的顧小二,趙五眼角抽了下,“小二跟着我們這些人從小野慣了,先生別介意。”
先生笑道,“小孩子,精神頭足,好事。”話音一轉,“我剛新教你那幾招刀法,都是普通的揮砍格鬥之術,不需魂力,和以前所習一樣,皆得勤加練習。都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刀法也如是。”
“我省的。先生。”趙五鄭重應下。
不大的院子,兩頑童一黑狗玩鬧的不亦樂乎,磨着柴刀的先生與蹲着的趙五,兩人絮絮的說話,不時看眼玩鬧的英白、顧小二,微微一笑。
伴隨着磨刀有節奏的擦擦聲,秋陽下院子裏,時光忽然變得慢而暖。
日頭慢慢移轉,影子越拉越長。
“不早了,先生。我們該回了。”抬頭看了眼移轉到西山的秋陽,趙五起身,錘着酸麻的雙腿。
“行,今天不留你們了。”先生也起身,看着還在鬧的英白和顧小二,笑道,“明日一起來。”
“嗯。”趙五應了聲,回身招呼打鬧成一團的兩童一狗,“小二,走了。”
“啊?哦,好!”顧小二從戰團中抽出身來,抱着雁翎刀樂呵呵的跑到趙五跟前。
趙五上下掃了眼顧小二,嗯,原本就髒的衣服更髒了些,他轉身道,“先生,我們走了。”
顧小二也規規矩矩的跟着道,“先生,我們走了。”
“恩,去吧。”
“英白,五哥走了。”趙五臨出門不忘對英白道。
“五哥再見。”玩鬧的小臉紅撲撲的英白擺手道。
顧小二掃了眼英白和她腳旁吐舌的大黑,一揮雁翎刀,一副高手風範,“今日繞過你們,改日再戰!”
“大黑,上!”
“哎呦!”
顧小二顧不得裝高手,慌忙抱着刀,奪門而逃,留下一串銀鈴的清笑和趾高氣揚的狗叫。
天空透凈,白雲朵朵。
麥田向四周延伸,空空無跡,一道道鄉野小道好似一條條不規則的線條,把麥田分割一個個方塊。
趙五看似懶散,實在很快的信步。
顧小二東跑西跑,對着野草刷刷砍幾刀,對着小樹咔咔劈幾刀,似乎路上遇到的所有直立的都是他的敵人。
一個人玩的不亦樂乎。
玩的累了,把刀抗在肩上,大搖大擺,叼根草梗,自我感覺是江湖刀客,頗有浪跡天下意境。
最後又累,把刀抱在懷裏,扮演落拓刀客。
再累,雁翎刀被拖在身後,“好累,還沒到仙源!”
暮色四合,蒼如穹蓋。
身軀疲憊的顧小二扶着仙源的城門,彎腰喘氣,“終於到了。”
“五哥,一塊家去吧,乾娘也該做好晚飯了。”恢復了些氣力,顧小二對靠着城牆等他的趙五道。
趙五靠着城牆,等顧小二休息好了,肩一頂城牆,挺直身子,“不了,你回吧,我有事。”
“哎,明天別忘了去先生家。”趙五提醒。
“忘不了。”顧小二一揮手道,“我先回了。”
說著話,他拖着雁翎刀混入人群進城,拐向向西的街道,不時有家裏大人呼喊孩子回家吃飯,家家戶戶飄出的飯香味縈繞了整條街。
想到乾娘也已經做好晚飯等着自己了,顧小二又有了勁頭,順着街道狂奔,穿過兩個街道后,抄近道竄進一條小巷,一出小巷,就是他家所在的楊園街了。
又跑了幾步,停在家門前,拄着雁翎刀,隔着紅漆斑駁的大門嗅了嗅,頓時胃口大開,推開大門進去,嚷道,“乾娘,隔老遠就聞道酸辣土豆絲的味道了,本來還不餓的,現在勾的我能吃十碗飯!”
進門是個小小四合院,中間是個天井,正對門是三間房,中間堂屋,左右東西屋,顧老大和顧大嫂住在東屋。
還有東西偏房兩間屋子,東偏房做了廚房,西偏房是顧小二的住處。
“那還不過來端飯,傻站着幹嘛?小心乾娘罰你少吃兩碗。”顧大嫂從廚房裏出來,歲月浸染的眉眼透着爽朗,腰上圍着洗的發白的圍裙,雙手各端一碗稀飯。
“乾娘才不捨得,乾娘最疼我了。”
顧小二拖着刀,腆着臉嬉笑上前。
“那撿的破銅爛鐵,趕快放下,洗手吃飯。”顧大嫂笑着橫了眼顧小二,端着稀飯進堂屋了。
“好嘞。”顧小二隨手把雁翎刀鐺的扔到牆角,跑到廚房,舀了瓢水,兩手輪換倒水,洗乾淨雙手,跑到堂屋的飯桌坐下。
“老爹。”顧小二對坐着上首的顧老大笑道。
“嗯,今天去哪野了?”顧老大臉色黝黑,髮絲間夾雜星星點點白髮,眼角魚尾紋深且長,一臉祥和。
“嘿嘿,哪野了。和五哥一起呢。”顧小二抓了個饅頭,夾了口土豆絲,又咬了口饅頭,“恩,餓壞我了,終於回魂了。”
“哦,和小五一起,那是個踏實有主意的。”顧大嫂給顧小二夾了口菜,笑道,“急什麼,沒人和你搶,再噎着了。”
顧老大吃口菜,喝口稀飯,“樊麻子說一整天找不到小五,原來和你一起呢。”
“嗯嗯。”
顧小二餓極了,從仙源到大宋庄來回兩趟,又和英白、大黑玩鬧了一下午,此時只顧着吃飯,嘴裏含含糊糊的隨意應着。
“這孩子。”顧老大搖頭失笑。
“看來是真餓了。”顧大嫂有點心疼。
屋外天井,夕陽流瀉了一地橘黃,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