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百年之結話九
語畢，他對上夏荷淡金的雙眸，等她的回答。
回應他的卻是無聲的對望。
他猜不出夏荷在想什麼。她分明看着他，可眼中卻沒有他。從遇時到現在，她的眼中始終沒有倒映出他的身影。尋常的眼睛，不管清澈與否，或多或少都能映出點東西。但是她那雙冰冷至極的金眸，看上去透明純澈，可卻是什麼都倒映不出。
妖看物不用眼，而是憑感知。而半妖之中，有少數半妖的眼會如同妖一樣，不會有任何事物的倒影，這是他們可以憑感知視物的證明。而這部分半妖的眼，往往會是妖力聚集之處，不同於尋常的妖眼。若是傷了眼，很可能會身亡。
妖為了欺騙人，往往會用妖術將自己的眼睛變得如同人一樣。她若是想這麼做，定然也是可行的。只是她沒有，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樣，她想成為人而不願動用妖力，哪怕是給自己的眼睛增加一點點不真實的倒影。
他似乎有點出神，腦子浮現的並不是自己剛才對清荷神宮的一連串的推測，而是另一件事。
若是有朝一日，她真能修鍊成人，那雙倒映着自己的淡金瞳孔會是什麼樣子？
這個念頭如同煙花一般在他的腦子炸現，勾出他無限的遐想。悄無聲息地絢爛了他早已灰白失色的心。
可惜他眼前的人，並不知曉他那美好的希冀。
“無可奉告。”在良久的沉默過後，她面無表情地擲出冷冰冰的話語，一把將沉浸在遐想中的江若端扯回了現實。
江若端無奈地聳了聳肩。不論他說對錯與否，這都是他會收到的回答。不過他認為自己所推測出的很可能就是事實。至於杏雨教為何會禁錮神獸，他便無從得知了。那個自古便是神乎其神的教派，他能知道的實在有限。
荷池中曲曲折折的長廊好似怎麼也走不到盡頭。天色一點點變得昏暗，透過天井灑在宮中的光越來越少，最終消失殆盡。幽暗的宮殿僅有靈氣落在荷花上發出的微弱白光，那白光宛如雪花一般純凈無垢。
長盛不衰的滿宮荷花，被禁錮的千年神獸……江若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光滑的黛玉。
夏荷的腳步倏而停住。江若端也隨之定住了步子，沒有繼續向前。
“到了。”夏荷說。
“到了？”江若端反問。他四周看了看，還是不變的荷池長廊，可她卻說到了？
“並蒂蓮僅有一株，殿下若想得到，還請親自去采。”說罷，夏荷側身讓路，示意江若端繼續向前行走。
江若端點點頭，收好了黛玉，徑直走過去。
第一步，回頭已看不見夏荷。第二步，黑夜變成了白晝。天井上垂下幾束金燦燦的陽光落在池水上。第三步，長廊消失，他竟是站在一個巨池的岸邊。他若是再往前一步就會落入池水中。
僅僅三步，卻是三道結界。江若端不由得佩服起下結界的人。但是卻在轉念之間感到些許可怖。因為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束縛神獸。不惜花費那麼大力氣設下重重結界去禁錮一隻神獸，究竟是為什麼？
他搖了搖頭，一時想不出結果。他朝池子放眼望去，視線馬上被一物吸引了。那是開在池子中央的一株並蒂蓮。它的周圍一圈之內沒有半片荷葉，也沒有一朵荷花。孑然獨立地開在池子中央，散發著朦朧的白光。
他一甩長袖，瞬間無數張黃符從他袖子飛出。江若端雙唇微動，念出一道術語。半空的符如箭一般沖向池子，鋪成一條懸浮於池水之上的長路。
江若端躍身而起，踏着符紙鋪成的路，一步步走向池中央的並蒂蓮。眼看着並蒂蓮離他越來越近，他卻隱隱不安起來。
這樣得到並蒂蓮未免太過輕巧？這個想法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他回想起夏荷對他說的話。並蒂蓮僅有一株，他若想得到，需要親自去采……僅有一株……為什麼夏荷會特地告訴他這個？難道還有其他的並蒂蓮？可他掃視了一遍池子，只看到這一株。僅有這一株，不為真，難道還能是假的？
江若端的神色微變，停住了腳步。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張火符。用火去燃盡假的並蒂蓮，說不定就會出現真正的。但，如果那是真的並蒂蓮，他這樣做很有可能會導致他徹底失去解開自己身上封術的機會。
他捏着符，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揮手將符擲向那株並蒂蓮。他不得不賭上一把。
火符燃起的火焰一點點吞噬了粉白的並蒂蓮。江若端屏住了呼吸。沒過多久，並蒂蓮在烈火之中化成了一灘黑灰，漂浮在寧靜的池水上。他心頭一緊，難道他猜錯了，這株並蒂蓮不是假的？
江若端的眉頭微微蹙起，準備邁出步子走向那灘灰燼。剛抬起腳，池子的中央竟然發生了異變。原本僅剩下黑灰的池水，竟然爭先恐後地冒出了無數朵荷花。待他定睛一看，居然全是並蒂蓮！
他鬆了一口氣。還好他賭對了。那株孑然開在池子中央的假並蒂蓮，許是帶着某種劇毒。不然它周身也不會沒有半片荷葉，半朵荷花。可如今眼前這無數株並蒂蓮，他該如何辨出哪株是真的？這下可由不得他用火符肆意地燒了。
“可惜這真的並蒂蓮只有一株，若全是真的，豈不是件幸事？”江若端嘆息一聲，無不可惜地說。
“哼，如果全是真的，我不得累死？”
耳畔響起一陌生的聲音，聽上去帶着稚氣。江若端一怔，隨即四顧，卻是看不到半點人影。
“你是誰？”江若端問。
“這話該我問你，你是誰？”那人反問道。
“我為何要對一個連長相都不知的人透露身份？”江若端覺得這人真是有趣。
“你！”那個人似乎生氣了，說：“誰讓你站我背上面了，下去！”
江若端低頭一看，他分明站在自己符紙鋪成的路上，怎麼會站在那人的背上？簡直是胡言亂語。
“呵呵，不下。”江若端皮笑肉不笑地說。
“你要是不下去，我就把真正的並蒂蓮吃了！”那人囂張地說。
“好啊，你吃啊，省的我去找哪一株才是真的。”江若端摸摸自己下巴，覺得那人的想法正合他意，繼續道，“不過你放心，我會在你吃下之前搶過來的。”
“你！我是不會給你並蒂蓮的！”那人愈加憤恨。
“哦？為什麼呢？我遠道而來只不過是為了一株小小的並蒂蓮，給我又有何妨？”江若端問。
“並蒂蓮是我的靈血養的，怎麼能給你這種人隨意采了去！簡直是暴殄天物！”
江若端笑容一僵。那人竟然敢說並蒂蓮用在他堂堂南江太子身上是暴殄天物，真是好大的膽子。不過那句“靈血”倒是讓他想到了些什麼。
“並蒂蓮確實是天物，但是如果是在這破舊神宮裏得不到用處，白白謝掉，那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江若端反駁道。
“那也比給你好，哼。”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若端突然放聲大笑。
“你笑什麼？”那人問。
“我笑你一千年神獸，竟然會如同七歲稚童一般撒潑。端某今天真是長見識了。”江若端邊笑邊說，差點笑岔了氣。
“誒？你怎麼知道我是神獸？”那人又問。
江若端好笑地說：“我來到清荷神宮，一直到剛才都只見到宮主一人。說明這個神宮裏頭，很可能只有她一個。但是卻在並蒂蓮生長的地方平白無故冒出個人，你說我會不會猜出你的身份？除了神獸大人還能有誰敢這般囂張？哈哈哈哈哈哈。”
“哼，算你還有點腦子。”神獸的語氣聽似滿不在乎，實則帶了幾分沾沾自喜的味道在裏頭，“你到岸邊去，我把並蒂蓮給你。”
“神獸大人轉性子了？怎麼現在又肯將並蒂蓮給端某了？就不怕端某暴殄天物？”江若端調侃道。
“本神獸今天心情好，大發慈悲送你的。”神獸一副施捨的口吻說道。
“那還真是多謝神獸大人了。”江若端無奈地笑了笑。心中暗道這神獸真是孩子脾氣。一會說不給他，一會說送他。變臉變得比六月天還快。
江若端回頭往岸邊走。符紙路下的池面像是一張被揉皺的紙，滿是褶紋。江若端加快了腳步。他剛一上岸，池中便躍出一個清俊的少年，帶起無數細碎的水浪。
少年看上去十一二歲的樣子，他立在池面上，身上鬆鬆垮垮地穿着一件黑綢衣，手上拿着一株並蒂蓮。他隨手把並蒂蓮上的水珠晃了個乾淨，一把扔到岸上。
“給你。”神獸說。
江若端眉一挑。被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施捨的感覺，真是讓他內心極其不快。哪怕對方是神獸。他臉上掛着笑，心裏恨不得不要那並蒂蓮。
神獸見他遲遲沒有去撿並蒂蓮，有點不高興地說：“那並蒂蓮是真的，也沒沾池水，應該傷不了你的。”
“這池水會傷我？”江若端問。
“誒？你不知道嗎？我還以為你知道呢。”神獸有點失望的樣子，撇了撇嘴，不太情願地說，“這池水融有我的靈力，對沒有修為的人而言太過霸道，哪怕是碰到一滴水珠，都會被反噬靈力。”
“看來第一株並蒂蓮帶毒，而它之後的那些並蒂蓮，又都是池水化成的，對常人而言也是‘毒’。我看布下這陣的人，心思也極為歹毒。”江若端說道。
“哼。拿了並蒂蓮就快滾吧，別打擾本神獸。”神獸不滿地說完，扭頭回到了水裏。
江若端上前去拾起並蒂蓮。雖說神獸性格是差了點，但是本質倒是不壞。既然已拿到了並蒂蓮，還見過了傳聞說美貌的夏荷宮主與千年神獸，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