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百年之結話七
“這是什麼？”夏雲指着桌上兩盒東西，問邪斌。
“回殿下，這是夏荷師姐派人送來的。”邪斌答道。
“夏荷師姐？她怎會突然送東西來……”夏雲更加困惑了。
夏泠有三名弟子，大弟子夏荷，二弟子夏雲，三弟子夏邪斌。幾十年前，夏泠到北夏之時，身邊就已經帶着夏荷了。夏荷並非她本名，而是在她被北夏先帝任命為清荷神宮的宮主之後獲賜的名。
清荷神宮是為鎮守一隻千年神龜而建。沒人知曉那個神龜有何本領，只知無論何時，都無人能傷它，哪怕是最慘烈的戰火鐵蹄也傷不到它分毫。所以自古以來，人們奉它如神，為它修宮造闕，堅信它能護佑一方。
昭朝滅時，江夏兩家分天下。清荷神宮居於淮河以北不遠，江家曾考慮納它入版圖，但念及兩家情誼，終是選擇平分天下。
據說，夏荷有着傾國傾城的美貌，初到北夏時引起舉國上下的躁動。後來，白辰國師替她請命，讓她成為了清荷神宮的宮主，由此避開了世人的耳目言語。
但是白辰國師讓夏荷師姐避開世人的真正原因並非因她長相過於出眾，而是另有原因。夏荷是半妖，幾十年前她方能化為人形，沒有多少妖力，非常需要一個能讓她修鍊且安全的地方。北夏皇宮自然不行，所以白師才設法讓她成為清荷神宮的宮主，神宮有神獸的靈氣，最適宜她這類半妖修鍊。
夏荷師姐長得美貌是真，性子冷若冰霜也是真。且她常年在清荷神宮，每年可能只會見上一兩次，夏雲和邪斌對他們的這位美人師姐並沒有太多了解。但是從她那冰冷的性格來說，似乎不大可能會隨意送東西來。
夏雲打開其中一個盒蓋，看到滿滿一盒蜜棗。那是聞名天下的牡丹蜜棗，產自北夏洛陽。洛陽的紅棗大如嬰拳，甘甜如蜜。牡丹蜜棗則是取鮮棗漬於牡丹花蜜中，一到兩個月口感最佳。棗甜而不膩，加之牡丹花蜜特有的濃郁芬芳，入口難忘。
他恍然記起每年北夏的皇宮都會在這個時候送牡丹蜜棗到清荷神宮。也許是因為今年夏雲他們正好在南江，師姐惦記他們吃不上時令的蜜棗才會派人送來吧。
夏雲一邊想着一邊打開了另一個盒子。方一打開就是撲面而來熟悉花香。盒中整整齊齊地擺放着桂花糕，金燦的桂花鋪滿了盒底。夏雲微微點頭，覺得自己猜對了，因為夏荷師姐把她最拿手的桂花糕也送來了。
“殿下，這裏有一封信。”邪斌看到桂花糕盒底壓着一封白色的信，邪斌輕輕一抽就將信抽了出來。信上署了夏荷的名。
“信中說什麼？”夏雲不抬頭地問道。
邪斌拆開信，念給夏雲聽：“師弟親啟。時值洛陽蜜棗豐收，念師弟二人正訪南江，特送此蜜棗於師弟。另附桂花糕一盒，請轉贈南江太子。”
夏雲聽得眉角抽動。方才的猜想一下子碎成了粉末。原來師姐特地送東西來，不是惦記他們兩個師弟，而是要他們幫她送東西？可為什麼會是桂花糕？
他清楚地知道江若端最厭惡桂花糕。
江若端九歲那年第一次來北夏時，夏雲還不知道江若柔的事情。
桂花糕是北夏宮中常備的點心，江若端卻一次也沒碰過，每次見到都會大發雷霆地扔在地上，把桂花糕摔得粉碎。北夏宮中的人全當江若端是個蠻橫跋扈的太子，但是顧忌他的身份，沒人敢置喙。
幾日後宮中設宴款待南江太子。夏楨皇帝親自賜了一碟桂花糕到江若端面前。就在眾人以為江若端又會摔盤子大吵大鬧的時候，江若端卻笑着拿起了桂花糕，吃了一塊又一塊。連夏雲都感到驚訝。夏楨皇帝看到后，大笑。一場宴會風平浪靜。
宴會結束后，夏雲無意間看到江若端縮在別宮一角嘔吐不止，臉上全是淚。他這時候才明白，江若端對桂花糕有多憎惡。他也是從那時候起，打心底地敬佩江若端。年僅九歲，江若端就已經知道如何周旋於政斗權謀之中。
他去扶起了江若端，並且送他回去休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也封了周圍奴才的口。第二日他就暗命人撤走了江若端居所的所有桂花糕，並且連帶周邊幾個宮的桂花糕都一併撤了。而這一切，都得到了他父皇的默許。
江若端離開北夏后，父皇告訴了夏雲關於江若柔因毒桂花糕而死的事情。那本該是南江的密事，人們所知的也僅僅是若柔死於湘貴妃下毒，卻沒多少人知道那毒是下在桂花糕中。而這一切不知為何早已傳到了父皇耳中。
原來宴會上父皇故意賜下的那碟桂花糕是對江若端的考驗，為的就是讓夏雲看清楚江若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他若是不吃，或是不情願吃，就會被認為是南江的廢物太子。但是他吃了，而且是笑着吃的，把所有的厭恨噁心都藏了起來，讓誰都看不出。
就是這樣一個人，將來定然會成為北夏最危險最可怕的對手。夏楨皇帝對夏雲言道：若能友，誠待之。若不能，必誅之。夏雲選擇了前者。
而如今師姐送他桂花糕是為何？若是喜歡江若端，就不該送他桂花糕才是。那就只可能是厭惡了，厭惡到恨不得江若端死才會送出這盒桂花糕。
“我怎麼不知道原來師姐這般討厭江若端？”夏雲蓋上了桂花糕的盒蓋，轉頭問邪斌，“邪斌，你知道么？”
“屬下不知。”邪斌答道，“師姐從未提起過若端太子，屬下還以為師姐與若端太子不相熟。”
“嗯。”夏雲點點頭，邪斌說的在理。他記得江若端曾去過一次清荷神宮。他們兩人定然是相識的，但是是否相熟卻是未知。江若端究竟是怎麼得罪了夏荷師姐，才會讓她送出這盒桂花糕的？還是說……師姐她根本不知道江若端厭惡桂花糕？
正當夏雲兀自思考其中緣由的時候，房門被猛然推開。江若端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帶着一臉春風和善的笑容。
“夏雲，你這麼著急回來居然不是因為朱槿？我還以為是朱槿出事了呢，特地去了她那裏一趟。”江若端戲謔道。
夏雲嘴角一揚，雖然笑了，卻是藏了兩分不悅在裏頭。他抬起手，指着桌上那盒桂花糕，說：“你如果還想要你的東西，最好別惹我。”
“是么？我竟有東西在你這？是什麼東西？”江若端饒有興趣地走近桌邊，準備打開桂花糕的盒蓋一探究竟。
夏雲卻一手按住了江若端準備開盒蓋的手，說：“我說給你了？”
“既然你說是我的，怎麼還要你給我？”江若端問。
“是你的沒錯。不過，是有人要我轉贈給你。我要是不願意贈，當然可以扣下。”夏雲笑着說。他當然是在胡扯，哪有隨意扣人贈禮的道理。他只想知道江若端是否真的開罪了夏荷師姐，所以純心試探。
“雲公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轉贈給我，那也該是我的。你私自扣下，豈不是叫送我東西的人難過？”江若端伸出另一手欲開盒蓋。
夏雲與江若端打起了手上太極。江若端左手掀蓋，夏雲右手按下，他抽出左手覆之，又被夏雲反手蓋下。兩人你來我往，難分高下。邪斌只在一旁看着這兩位玩得起勁的太子。
“哦？說不定你收下了才知道什麼叫難過。”夏雲道。
“既然雲太子這麼說了，那便讓端某見識一下盒子裏究竟是何好東西。”江若端抬起右手佯裝掀蓋，左手卻暗成手刀側向一推，將盒子從夏雲手下推走，同時右手穩穩接住盒子。
夏雲也不惱，笑看他拿下盒子。就在江若端將要開蓋時，他又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端公子不是要看嗎？”夏雲笑道，隨手從一旁的蜜棗盒子中撿出一顆棗放進嘴裏。
“我改主意了。這好東西，我該留着自己看。”江若端道。
“你就不想知道這是誰送的？”夏雲繼續問。
“這盒上的荷花刻印，一看便知是出自清荷神宮。除了夏荷，還能是誰？哈哈哈哈哈哈，端某何其有幸，能得美人垂青。”江若端笑得暢快無比。他拿着盒子，轉身欲走。
江若端將步至門口時，夏雲卻在他身後悠悠地說：“你若不喜歡隨時可以拿回來，我替你還回去。”
“不勞雲公子費心，美人送的東西，我寶貝還來不及，怎會不喜歡呢？”江若端滿意地說。像是根本不在乎盒中的是什麼。
江若端走後，夏雲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他的試探果然有用。江若端認出盒子出自清荷神宮之後，就已經知道盒中的會是桂花糕，所以才不肯當他們的面打開盒蓋。可是，就算他收下了這盒桂花糕，恐怕也是不會吃的吧？
“原來他說他喜清荷是指……”夏雲自言自語道。那是之前江若端與他在朱槿房中談話時無意說的話。
“殿下？”邪斌喚了夏雲一聲。他看到夏雲臉上的笑，直覺告訴他，殿下心中肯定有某種打算。
“備紙筆。”夏雲饒有興趣地說，“該給夏荷師姐回封信了。”
“是，殿下。”邪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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