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百年之結話六

第78章 百年之結話六

黑夜吞噬了萬物的身形。一人手持墨笛,孑然立於樹梢。夜風輕輕掀起他黑色的斗篷,一張清秀的臉脫去黑影暴露在月色下。漆黑的雙瞳好看卻沒有靈氣,彷彿籠罩了一層陰翳,即使月光照耀也沒有明亮幾分。

他一直看着一個破舊的農屋。約莫一刻鐘后,裏面一個青年推門而出,他的肩上還坐着一個面色慘白的女孩。他們乘上馬,匆匆離去。

看到他們離去的方向,立於樹梢上的他嘴角一勾,露出與他長相十分不符的陰鷙笑容。

“不錯,果然不負我所望。”他笑着說道,“可惜你活不過三日。我那好徒兒身上可沒有腹中蛇的解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罷,他收起手中的墨笛,縱身一躍,穩穩落在地上。他揚手一揮,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無聲無息。

———

天上的雲變了不知道多少回,太陽從天邊露出一角到斜斜的垂在西邊,朱槿獃獃地坐在窗邊看着,又不知不覺地出神了一天。

自從她失憶醒來過去已經有三天了,她這三天都在苦苦地想自己到底忘了什麼。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該忘記的事情。

夏雲告訴過她那一周里她大致經歷的事情,但是她知道那只是夏雲所知的,而不是她所知的。她丟的記憶里肯定還有夏雲不知道的事情。為什麼她會如此在乎,難道是與她喜歡的人有關?

朱槿想到這裏,臉上悄然染上了緋紅色。喜歡的人……腦中無意識地浮現的身影,除了他還能有誰?但是她又很快把這個念頭搖飛了,因為她能感覺得出,其中的差別。雖然她記不起自己忘了什麼,但是她卻知道自己心中苦悶難受,與想起他時是怦然心動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哎……”朱槿長嘆一聲。她雙手托着臉頰,嘆了一聲又一聲。

又是快一整天過去,她依然想不起那周一星半點的東西。直到阿嬤來給她送飯了,她才離開窗邊。

殊不知她這三日的樣子,全在夏雲的眼中。他沒有直接去找她,因為看到她的樣子就知道她肯定在為自己失憶的事情發愁。通常人失去一點記憶並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是若是失去的記憶恰巧是極其在乎的,自然會因為失憶而苦悶。

“哎…….”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夏雲也嘆息一聲。原來她那麼在乎少景……或許那天少景走的時候,就應該問清楚他與朱槿之間的事情。這樣起碼對她有個交代,不至於讓她現在如此難受。

“哎喲,雲公子居然嘆氣了。不得了啊。”江若端一邊揮着扇子,一邊調侃着那個與他在沾仙樓喝酒還嘆氣的人。

夏雲沒搭理他,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隨後把空杯往旁邊一挪,邪斌提起酒壺給他又滿上一杯。向來飲酒節制的夏雲,這一次卻有了借酒消愁的心思。

江若端倒是覺得夏雲這樣子十分有意思。他跟夏雲相識這麼多年,夏雲的城府未必比他淺,要論才是謀略,夏雲也稱得上優秀。兩個人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也有許多可以互相利用的地方。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兩人能交好多年的原因。

可是誰知道這樣一個可以與他並肩匹敵的人卻被一個叫朱槿的少女弄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對她,夏雲一直是真心的。可惜兩人的境遇不同,認知不同,加上夏雲在談情說愛這方面毫無經驗可言,導致兩人沒法好好的溝通交心,互訴衷腸。

江若端沒興趣知道少景的事情,但是他也對朱槿失憶的內容有點興趣。準確來說,是中迷蕪時的夢魘內容。可惜醉夢香一用,朱槿記憶一丟,那些夢魘里究竟有什麼便無從得知了。

“沒想到我堂堂一太子,還會輸給一個鬼。”夏雲面無表情地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若端忍不住大笑出聲,心裏暗自說道:你還不知道朱槿喜歡的是你,所以才會說出這話。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少景喜歡朱槿江若端是知道的,夏雲也是知道的。換做平時,江若端這幅幸災樂禍的樣子肯定要被夏雲懟回去。但是今天夏雲沒了這興緻。

“我說雲公子,我倒是有個主意,不知道你想不想試試?”江若端不懷好意地笑着說。

夏雲看到江若端的笑,一個“不”字還沒說出來,江若端就繼續說:“說不定能讓朱槿恢復記憶。”

夏雲猶豫了一會,還是回道:“說吧。”

“醉夢香量少能致人昏迷,量多能致人失憶,再多則能致人死亡。”江若端頓了一下,看夏雲的反應。

夏雲顯然是知道這些的,但是他卻在想江若端為何要刻意強調這點。

“是不是聽起來有點熟悉?”江若端繼續說,“像不像是某種毒藥?”

“確實。醉夢花古來被稱為奇花,古文關於它的記載只有寥寥數語。細想起來,醉夢香確實像是某種毒藥。”夏雲說。

“既然是毒藥,就該有解藥才是。你覺得解藥會在誰手上?”江若端說。

“夜城城主?”夏雲抬眼看了江若端一眼。

“你如果真想她恢復記憶,不妨去夜城找血瞳妖拿醉夢香的解藥。”江若端說著,拎起酒壺準備給自己倒酒。

夏雲卻突然出手將江若端的手腕制住,他的眼中藏着一絲不悅。

“那還真是得多謝端公子。只是不知道端公子為何突然這麼心切幫我出主意?”夏雲揚起語調問。

他與江若端彼此相熟,他太了解江若端的為人。眼前這個人,絕不會做沒有價值的事情,他所有的行為只為他自己。哪怕夏雲再如何在乎朱槿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對誰都毫無防備。

江若端笑得更深了,他推開夏雲的手,將酒繼續倒完。這才慢悠悠地說:“雲公子真是好絕情,我這是念在你我二人相識多年,宛如親兄弟,才想着幫你。”

假的。夏雲一聽就知道他沒說實話。

“正是因為相識多年,你這點彎彎腸子,可沒那麼容易把我繞進去。”夏雲毫不客氣地說。

“哈哈哈哈哈哈。”江若端笑出了聲,“你要是對朱槿能像對我這般猜准心思,何苦至於如此地步。”

夏雲聞罷臉色一沉,竟想不出反駁之詞。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吵聲,像是有什麼人鬧事。動靜太大,以至於他們在三樓,也能聽到。

“邪斌,你去看看。”夏雲說。言外之意,讓邪斌去解決,不要妨礙到他與江若端的談話。

邪斌頷首領命,出門下樓。

江若端看着邪斌的背影消失,又過了一會,才低聲說了一句:“有人比你更想她記憶恢復。”

夏雲一時怔然。

“記好了。”江若端說。

“是誰?”夏雲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寒冽起來。

江若端不答,抬眼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夏雲一瞬間心領神會。

想要她記憶恢復,就說明她丟的記憶里有那人所需的東西。少景與夜城主都不可能。少景是自知朱槿會失憶的,而夜城主既然給了朱槿醉夢香,就不可能會急着想着要她恢復。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給她下迷蕪的人。如此一來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那個人對她下迷蕪卻意不在殺她。因為下迷蕪的目的是為了讓她夢魘,抓住她的弱點,干擾她的心神。

所以現在偏偏不能讓朱槿恢復記憶。否則正順了那人的意思。可是為何那人要擾朱槿的心神?夏雲蹙眉深思。

樓下哐哐啷啷地一陣響,不消一會,就安靜下來了。

邪斌回到夏雲身邊復命。他在夏雲的耳邊悄聲低語了幾句,夏雲不動聲色地聽完,站起身,對江若端說:“改日再聊。”

江若端又捻起自己玩世不恭的笑,朝夏雲隨意揮了揮手,以示瞭然。

夏雲離開許久之後,一個黑色的身影落在江若端身後,他跪在地上低聲稟報南江邊界發現有兀族喬裝混入中原之事。江若端聽罷,點點頭,似乎在他預料之中。

那是他的死士。若柔死後,江世雨為了保護他,讓他從軍中挑選一批人當侍從。江若端並不需要人保護他,但是他需要有人為他做事。所以他將挑來的那些人全部訓練為了死士。

他不知道他的父皇是否知道此事。即使知道又如何?他不過是養一批死士罷了。一沒反,二沒亂的,就算是他父皇也莫能奈他如何。

而在另一邊,離開沾仙樓的夏雲回到了朱府。只因他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他的父皇寫給他的。

夏雲拆開信封,信上面不過寫着一堆無關緊要的家常。

但是看完信的夏雲卻是眼神一黯。這封信表面上只是一封普通的家常信,但是事實上,它卻藏了父皇暗命他回去的意思。

是什麼事情讓他的父皇這麼急着派人過來送一封“家書”?呵,是了,定然是兀族的事情。他推測了寫信的時間,大致就在兀地出事的那幾日。

現在南江的局勢不穩,所涉勢力頗多,沒準他的父皇也在其中有一腳。除了這點之外,沒有什麼能讓他的父皇如此委婉地給他寫“家書”。

他曾困惑,為何兀族惹起事端之後,遲遲沒有後續的動靜。現在收到這封信他明白了,因為他在南江,如果兀族強攻南江,南江極有可能會挾持夏雲威脅北夏出手。所以不管是兀族還是北夏,誰都不會輕舉妄動。而南江的江世雨因與月領主做了交易,也沒有盲目討伐兀地,沒給任何一方勢力有動手的借口。

夏雲冷笑一聲,把信紙扔給了邪斌。

“殿下,來南江已經快滿一月,是否要……”邪斌道。

“不回。”

不等邪斌說完,夏雲就將話打斷。邪斌識趣地閉上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呵,這場好戲如果錯過了,豈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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