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百年之結話五

第77章 百年之結話五

月謠蹲下身,從發上取下一根銀簪,還未開始在地上畫陣,長蛇就迅速朝他們爬來。阿木一把拽起月謠,單手把她夾在懷中。

蛇靈巧地扭動身型,仍是毫不費力地避開阿木甩出的銀鐮。一把把未命中目標的銀鐮在半空中打了個圈回到了阿木手上。這長蛇讓極其擅長對付獸類的阿木也頭疼不已。

阿木帶着月謠與蛇膠着了許久。月謠漸漸發覺這蛇定是敏銳得出奇,不然不可能讓阿木如此費神。她知道月嵐的毒蛇被隱藏了靈力邪氣,而且如傀儡一般只聽月嵐笛音的號令,但是沒想到這麼難對付。

選擇與毒蛇硬拼並不是明智之舉。對付此類馴養有素的蛇,想要得手不易,且蛇的數量未知,暗襲難防。若是想要制住毒蛇,對其主下手才是最佳的選擇。然而他們並未聽見笛音,根本無法知曉月嵐的所在,此法也自然用不上。

以往月嵐從未對他們出手,以至於他們都缺乏對付月嵐的毒蛇的經驗。當初月嵐被任以大祭司之職時,為表忠心,主動提出將自己的蛇全部封印在月神祠的地下密室中。月謠同意后,給他的蛇下了封術。

此後,毒蛇在月神祠的地下密室中被封印數年,並且在兀原大火那夜,盡數被月嵐召出,將月謠圍困在月神祠中。

月謠當時憑藉聽覺知曉有蛇困她,但是她不懂為何月嵐的蛇會衝破她的封術,封印飛禽走獸這等事對她而言是何等簡單,為何月嵐的蛇卻叫她封不住?難道月嵐遠比她強,能讓她連他實力都辨別不出?

就在此刻,月謠的腦子忽然閃過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阿木,你信我嗎?”月謠冷靜得嚇人。

“信。”阿木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然而他回答過後卻在心中感到一陣不明所以的恐慌。他無法知曉月謠接下來會做什麼,他怕她做出危險的事情。

“把我推過去。”月謠說。

阿木不但沒把月謠推出去,反而在聽到這話之時無意識地收緊了手臂。她果然要以身犯險。

月謠皺眉,她的肩骨被阿木勒得生疼。然而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她右手握着的銀簪刺破了手指,她抬起滴血的手指在自己的左手掌上飛快地畫了一符陣。

“月謠!”阿木低頭看到她兩手是血的樣子,只覺得觸目驚心,連手中的銀鐮都險些握不穩。

蛇趁着他分神的瞬間襲來。他反應過來時已經略微遲滯,只能抱着月謠旋身勉強躲開,拉開半米距離,連退數步。

“阿木!把我推過去!相信我!”月謠已經察覺到此時的危急,不由得大聲對阿木喊道。

最後三個字在阿木的腦中炸開,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會手一松,往她的背後一推,將她推向了蛇的方向。

蛇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兩排尖銳的齒牙迎接眼前送上口的美食。幾乎同時,月謠右手一甩,幾滴血中有一滴落在了蛇身上。

蛇身半伸,圓目緊盯她的細頸,朝她一撲。月謠雙唇翕動,念出一道術語。左手的符陣上紅光乍現,明亮得刺眼。

不一會,紅光漸漸暗去,蛇已經癱死在她腳下,僵硬如石。阿木毫不猶豫地上去,按住蛇頭就是一刀。黑血四濺,空氣中瀰漫起濃烈的血腥味。

月光下,她喘了幾口氣,露出一絲淺笑。但是她笑容間的疲憊卻讓他清楚地知道,她在勉強自己。

“沒事吧?”阿木起身問月謠。他的臉上、身上還留着蛇血。但是他顧不得那些,他只想知道月謠是否無恙。

“我沒事。方才我在血中注了靈力,以血代符,滴在蛇身上我便可以用縛靈陣將它定住。我的靈力比你強許多,我來做這事會比你更好。”月謠說。

而事實是,她拼上了自己一半的靈力,才制住了那條蛇。

阿木沒有應聲。論靈力,確實月謠更強。但是他能察覺得出月謠定是下了大力氣才定住了蛇。

月謠知道阿木肯定是在為她剛才的冒險而擔心,不由地收起自己的笑,認真說道:“我一直覺得很不解,月嵐的靈力分明不及我,為何他的蛇卻能讓我辨別不出靈力與邪氣?還有,多年前我封印了他全部的蛇在月神祠的密室中,但是一年前的那天晚上,他的蛇卻全部衝破了我的封印。就在剛才我忽然有了一個猜想,那些蛇很可能不是他所飼。”

“不是他?”阿木也感到驚訝。

“對。不是他所飼養的。通常馭獸之人,獸皆為己飼。但是月嵐的蛇卻不是他自己飼養而成。有人將養好的毒蛇給他,教他如何以笛馭蛇。蛇身上帶着原有飼主的封術,那人的靈力定然在我們之上,所以那些蛇在才會讓我們無法感知其靈力與邪氣。這也是我剛剛一定要自己動手去制住那條蛇的原因。而那晚若是蛇原有的飼主出現,我下的封印自然能被他輕易破除……”

月謠說著說著,忽然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

那晚上她分明只聽到了一次笛音,緊接着月嵐就進入了月神祠,將她拽下神壇。那時候她知曉周身沒有蛇,說明月嵐的笛音反而是將蛇全部召走了?而從蛇的封印被破,將她圍困,直到月嵐到來之前,她都沒有聽見笛聲。

沒有笛聲……難道飼主馭蛇沒有笛音?

月謠心中猛然醒悟,但是腳下卻突然一陣劇痛。

一條極細的赤色小蛇不知道何時竟然已經咬在了她的腳上。細瘦的腳踝留着兩個猩紅的牙洞,汩汩的鮮血蜿蜒而下,一直流到了冰冷的地上。痛楚在骨子裏散開,月謠身形一晃,差點摔倒。

“月謠!”

阿木上前一把扶住月謠,同時朝蛇扔出飛鐮。那條如紅繩般的細蛇被瞬間斬成兩段,斷了的蛇身仍然扭動了數下。比起剛剛那隻巨蛇,這隻紅蛇的反應要遲緩一些,輕易就被阿木所斬。

殺了紅蛇后,阿木立刻抓起月謠的腳踝,飛快地摸起腰間的銀鐮在她傷口劃開一個“十”字,放出毒血。而後一手從衣擺撕下一條長布用力扎在月謠的小腿上。

“我們要馬上回去找月嵐。”阿木處理完傷口對月謠說。

月謠皺起眉。她與阿木都知道,月嵐有一種解藥,能解百蛇之毒,包括他所馭之蛇。

待處理完月謠的傷口,阿木才發覺剛才的事情過於蹊蹺。究竟是什麼時候多出一條蛇的?成為月領主的侍從一定會接受諸多苛刻的訓練,其中就包括洞察力。他在這方面算得上老練。但是就在剛才,他竟然沒有發現多出一條蛇。

他轉頭看向月謠的腳邊不遠的地方。那隻剛被他斬去頭顱不久的巨蛇還在地上。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上去砍斷巨蛇的腹部。蛇的腹部斷開,露出了血淋淋的內腔。那內腔竟然比普通的巨蛇要大上數倍。蛇肉薄而緊緻,綽綽有餘的內腔空間完完全全可以容納下另一條蛇。

阿木緊了緊拳頭,對月謠說:“是腹中蛇。”

腹中蛇,是一種馭蛇之術。但是因其所成條件苛刻,所以百年來一度失傳,幾乎無人可知。他們也僅從一些古書中了解過。

腹中蛇分為寄生蛇和宿主蛇,寄生蛇極其難飼,要從未孵化起就育於宿主蛇體內。通常的蛇破殼而出後會一點點吞吃宿主,致使宿主死亡,沒辦法成為寄生蛇。所以真正能成為寄生蛇的,定然是與宿主蛇有某種獨特的機緣。

宿主一死,寄生蛇就會想辦法脫離宿主。由於腹中蛇能達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效果,在古時常用於暗殺。且相較於通常的蛇,宿主蛇通常行動更加敏銳迅捷,讓人難以招架。

月謠制住了宿主,卻沒制住它體內的寄生蛇。這腹中蛇就好像是專門為克制擅長符術的她而來的。

她一直沒有說話,好看的眉越鎖越深。並非因為被蛇咬傷的疼痛,而是因為方才她想到一些更可怕的事情。

若是火燒兀原之時,蛇的飼主已在兀地,那火會不會就是那人所引?

雖不知火源起自何處,但是火起的時機卻是極其詭異。本該是常雨的時節,卻突發旱燥,山上的樹木干如柴火。且那幾晚山風狂嘯不止,一旦火起,根本無法撲滅。

她生長在兀地那麼多年,從未遇到這種古怪的時節。就連兀族的古書中都未有相關類似的記載。月嵐叛變之時,她懷疑月嵐就是縱火之人。但是現在想起,卻發覺其中的蹊蹺。

他是如何知道有這樣一個絕佳的縱火時機的?預卜之術事關天機。修這類奇術,需要與生俱來的稟異根骨。她作為月領主,能測到的也僅限於平常的風雨。連她都無法測出的時機,更何況是月嵐。憑他的能力與資質不可能如此準確的預知天機。所以月嵐或許會是幫凶,但是他絕對不可能是主謀。

月謠愈往深處思索愈覺得可怕。甚至覺得那個給她下咒的人與蛇的飼主很可能是同一人。下咒、兀原大火、毒蛇、月嵐叛變……如果這一切都是同個人一手謀划的話,那這個人為的是什麼?為了她月領主的地位?若是如此,那朱槿被咒又要如何解釋?

在江陵遇見朱槿之後,她發現事情似乎並非她所想的那樣。給她下咒之人也給朱槿下了咒,這難道不正說明她和朱槿都只是他的棋子?既然她為棋子,她所遇的一切都一定在那人的預料之中,也一定會為他所用。

那麼現在,她被蛇所傷,也一定在那人的預料之中。她與阿木都知道月嵐手中是有解藥的,按通常的想法定然是會匆忙趕回兀地,急着去找月嵐索要解藥。

但是萬一月嵐不在兀地呢?那她趕回兀地無疑是送死。

不,不能回兀地!月謠被那人縝密毒辣的計謀驚得脊背一涼。差一點,就差一點她就要踏入那人狡猾的陷阱之中了。

月嵐如果不在兀地,那會在何處?他可以在任何地方,這讓她如何去找?但是,既然回兀地必死無疑,那何不賭上一把。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賭贏的局。月謠暗下決心。

“阿木,取宿主蛇的蛇信過來。”月謠說。她說完就從頭上取下一根銀簪,忍着腳上的痛,彎下身在地上畫符陣。

阿木馬上將蛇頭撿回,用刀剮出它的蛇信。地上的符陣畫到一半,他已經看懂了那是什麼陣,不需月謠多言,他就將帶血的蛇信放在了陣中。

符陣畫好,月謠閉眼凝神,催動靈力。紅色的星火在蛇信上一點點燃起,她的靈力在探尋對方可能殘存在蛇上的氣息。她只感覺到一片黑暗與混沌,沒有絲毫的痕迹可尋。

時間在流逝,月謠的靈力越耗越多。她終於在黑暗中找到了一點白光!

她立刻睜眼,對阿木說:“阿木,去永邑!”

月謠的神色嚴肅異常。一如她曾經坐在月神祠的祭壇上,統領整個兀族時的樣子。不容異議,立須遵命。

阿木幾乎是本能地單膝跪地,道:“是,月領主。”

他沒有問為什麼,因為他相信她。阿木立刻把月謠抱起往自己肩上一放,推開吱吖作響的破舊木門,帶着月謠離開。

在離開江陵前他們買下一匹好馬,此時顧不得半夜馬匹還未休息好,就騎上它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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