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迢迢之期話二

第69章 迢迢之期話二

少景走後,血瞳妖揮手封了少景的韻香殿。

大門拖出長長的吱吖聲,最後終於沉沉地關上。從此以後,這裏便再無殿主。那個自稱少景的鬼,或許也不會再返此殿。

少景是個很奇怪的鬼。他的真名不叫少景,他真正的長相也不是一個小孩。

對靈妖鬼魂而言,真名跟性命一樣重要。絕不會輕易說出。血瞳妖因與他締過魂鎖,所以知曉他的真名。自從血瞳妖見到他時,他就一直是化成一個小孩的樣子,而且告訴別人自己叫少景。

少景在他身邊已經有四十多年了。雖然總是惹是生非,但是不得不承認,少景很強,於他而言是個得力的手下,甚至可以說是心腹。所以當霄淩說要除掉少景的時候,血瞳妖非常不悅,也不可能聽他之言除掉少景。

若不是發現少景真的動情了,他或許還會不顧霄淩的話,留下他。當他看到她手上戴着少景的鬼封之時,他就隱約猜到了少景的心。

可惜人鬼殊途,少景不該動這份情。正如他與若薇,人妖之間殊途難同,讓他直到現在還忘不掉她。在一切還未開始之前,讓少景放下這份情,便是最好的選擇。

兩百年後,物是人非。若他能從鬼煉山出來,他便不再輕易地任誰擺佈。不論是他血瞳妖,還是那個霄淩。但願到那時候,他的心還能不泯。

血瞳妖在萬輝樓頂,倚着雕欄,望着永無白晝的遠空,他想起了一些舊事。

不知多年前,玥崖山上。

有一個白衣青年正與血瞳妖飲酒。

滿天杏花飄飛,兩人談笑之間,數片粉白的花瓣輕輕落在了他們的酒杯中,盪起一圈圈波紋。

血瞳妖微微蹙眉,略帶嫌棄地把酒往身後一灑。

白衣青年見到他的樣子,笑道:“怎麼?嫌棄我們玥崖山的杏花?世人可是千金難求一枝杏。你倒好,不尋自來還不惜。”

“你們的杏花,恐怕是個妖都不喜歡。”血瞳妖冷冷地說。

“哈哈哈哈哈,那倒是。畢竟這杏花沾有玥崖山的仙氣,也難怪你們妖怪不喜歡。”白衣青年仰頭,將帶着杏花瓣的酒一飲而盡,留下杯中濕酒的杏花瓣。

“但是這杏花釀你怎麼又喜歡了?杏花釀也是取玥崖山上的杏花釀造,照理說也是仙露瓊漿了。”白衣青年說道。

“仙露瓊漿亦不過是佳釀,只要好喝,自然喜歡。”血瞳妖兀自提起青玉壺,給自己滿了杯新酒。

“哈哈哈哈哈哈,有道理。”白衣青年笑道,“聽說江陵有一種酒,叫霜降露酒。清香沁心,甘潤肺腑。不知道跟玥崖山的杏花釀相比,孰贏孰負。”

“你沒喝過?”血瞳妖有點不相信地看着他。

“沒喝過。”白衣青年搖搖頭,說,“杏雨教不許弟子飲凡酒。因凡酒易擾人心,不利於修道。”

“可笑至極。”血瞳妖嘴角一揚,嘲諷道。

“我也如此認為。”白衣青年抬起頭,看着滿眼粉白的杏花,淡淡地說:“人心是否被擾,與酒有何關係。凡酒仙酒都是酒,怎麼還有凡酒擾人心的說法……”

血瞳妖看見白衣青年的眼中有一絲迷茫。那是他無法看懂的迷茫。他是妖,自然不會懂人心。

他也不喜猜測人心,更不喜與人交往。眼前的青年只是個例外,他雖然是人,卻成為了他的好友。

陽光穿過繁密的杏花,在地上撒下斑駁的光。山高風涼,空氣中飄散着薄薄清香,分不清是酒香還是花香。酒香醉人,花香亦然。兩者雜糅在一起,好似天生渾然一體,辨不出你我。

這便是玥崖山的杏花釀。天下只有玥崖山的杏花釀才能讓喝酒之人分不清是花香是酒香。千萬朵杏花只能釀出一壇杏花釀,每一滴都是濃香四溢,遠非世間凡酒能比。

兩人閑聽花落,不知不覺已經飲了大半壺的杏花釀。

“說起來,昨日我得了件珍物。”

白衣青年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物,朝着血瞳妖輕甩出手,那珍物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銀光。

血瞳妖抬手,毫不費力地接住對方拋來的東西。他低頭一看,一條極細的銀鏈躺在他的手心裏。

“鬼封?你從鬼王那裏搶來的?”血瞳妖問。

世間鬼、夜、絕三城的城主都以王稱。只是血瞳妖不喜這稱謂,慣用城主身份自稱。而鬼王,就是鬼城的城主。

那條銀鏈便是可以封鬼怪煞氣的封鎖。鬼封數量極少,乃鬼王所造。

“哈哈哈哈哈,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從鬼王手裏搶鬼封,我怕是幾條命都不夠。”白衣青年笑道。

血瞳妖晃起杯中的剩下一半的瓊釀,說:“你們這些道家術士最喜歡說假話。”

白衣青年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說:“冤枉啊,我說的都是實話。城主大人可要信我。”

血瞳妖一笑置之。

“說出來你興許不信,這鬼封,我是在絕城裏得到的。”白衣青年說。

“哦?絕城的城民幾乎都是魔,城主絕王亦是魔,怎麼會有鬼封?”血瞳妖饒有興緻地問。

“最近教中下令殺的那個鬼逃到絕城,昨天我悄悄溜進絕城殺了它之後,從它身上發現的。”白衣青年壓低聲音告訴血瞳妖,“你可別告訴別人。這個鬼封我不好留在身邊,還是給你拿着吧。”

血瞳妖一聲不響地把就酒杯放到了桌上,眼中的神色沉了兩分。鬼封還在他的手裏,聽見對方的話,他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雖然白衣青年說的非常隱晦,但是血瞳妖聽出了其中的暗意。一個普通的鬼身上絕不可能帶着這麼重要的東西,而且逃命竟然不逃往鬼城,而是逃往絕城。

所以很有可能是絕王安插在鬼王身邊的姦細偷了一個鬼封。這件事情若是公之於眾,恐怕會是一場血雨腥風。這個贓物變成了燙手山芋,道家術士自然不好拿着。丟給他一個夜城城主,更不知道是居心何在。

“給我做什麼?”血瞳妖冷聲問。

“萬一以後你遇見了個厲害的鬼,又不知道它的真名,不就用得上了嘛。”白衣青年繼續哄勸。

“呵。你想得倒是挺周到。”血瞳妖不由得嘲諷說。

“那是當然,怎麼說也是好友一場。城主大人,你就收下吧。”

“幫你解決這個贓物有何好處?”血瞳妖問。

“咳咳,我送你一壇杏花釀。”

“十壇。”

“十壇?!杏花釀半百年才能釀一壇,你要十壇?”

白衣青年驚得差點跳起來,而後又只能嘆了口氣,揮揮手說:“算了算了,十壇就十壇,不許反悔。”

血瞳妖滿意地把鬼封收起。

白衣青年托着下巴愁眉苦臉。那可是十壇杏花釀啊!送一壇都要割他心頭肉了,竟然還要十壇!他上哪找十壇去……

“夏泠,夏泠!”遠處傳來一人的聲音。

白衣青年像是被針扎了一樣跳起來,忙不迭地說:“夜城主,我還有事,告辭告辭。”

隨後一溜煙地不見了人影。沒多久,又是一個白衣的青年出現在血瞳妖面前。

他俊朗的臉上帶着幾分怒意。他看見桌上那隻留有杏花瓣的酒杯,轉頭問血瞳妖:“夜城主,夏泠他去哪了?”

“不知道。”血瞳妖慢條斯理地起站身,似若自言自語地說:“今日的杏花落得有些多了。”

眼前的青年神情一怔,隨後快步沖向了杏花林深處。

血瞳轉身離開,只聽見身後杏花林中傳來夏泠的大叫聲。

“霄淩師兄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的?!哎喲喲,你別揪我耳朵。”

“還不住口!你昨天在絕城殺鬼是想幹什麼?還嫌給我惹的事少了是不是?”

“是四師叔讓我殺它的啊…….”

“四師叔讓你殺鬼沒讓你在絕城殺!趕緊跟我去碧溪宮領罰!”

“我不去,師兄我不去......”

……

后鬼城易主,鬼城因新舊兩任鬼王的大戰而百廢待興。血瞳妖賣了新任鬼王一個人情,幫忙牽制了絕王蓄意吞下鬼城的野心。而那個贓物鬼封,新任鬼王知曉后,也就當成是鬼城給夜城的謝禮,不再追究。

現在看來,夏泠將鬼封給他確實是明智之舉。除了夜城城主以外,沒有誰能更好地解決這個事情。

鬼封對他而言是沒有太大用處的。何況他是夜城的城主,城民都有他的魂鎖,再說,世間能對他構成威脅的鬼怪又能有幾個。即便鬼封再稀有珍貴,他也用不着。

他當初收下那個鬼封,其實不過是幫夏泠的忙而已。

再後來,他的城裏來了一個自稱少景的鬼。因少景鬼祟很高且依然有心,他便把鬼封給了少景,隨他使用。他一直以為,憑少景的性子,鬼封肯定十有八九會被他拿去惡作劇,用在哪個鬼身上。可是沒想到,少景用在了自己身上,把滴了自己血的鬼封給了那個叫朱槿的人。

終究是處於因果之中。朱若薇也罷,杏雨教也罷,恐怕他是難以徹底抽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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